第一章
(一)
進(jìn)山
車轱轆碾過最后一段像樣的柏油路,顛簸得我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
胖子在后座嗷嗷叫喚,說他剛吃的午飯都要顛出來了。
忍著點吧,死胖子,開車的強(qiáng)哥從后視鏡瞪了他一眼。
誰讓你非要跟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搞什么‘深度探險’
我叫阿哲,旁邊坐著小雅,后面是強(qiáng)哥和胖子。
我們四個算是個半吊子戶外俱樂部,就好那口遠(yuǎn)離塵囂,挑戰(zhàn)極限的調(diào)調(diào)。
這次的目標(biāo),是地圖上標(biāo)注都模糊不清的,一個叫噤聲嶺的山區(qū),據(jù)說里面有個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落。
越往里走,路越爛,最后干脆沒路了,只剩下兩條被野草都快淹沒的車轍印。
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帶著一股子腐爛樹葉和泥土混合的腥氣,吸進(jìn)肺里都沉甸甸的。
陽光被頭頂層層疊疊的枝葉篩得稀碎,灑下來也是有氣無力,明明是下午,林子里卻跟傍晚似的,幽暗得很。
手機(jī)早就沒了信號。只有強(qiáng)哥車上的老式指北針還在忠實地打轉(zhuǎn)。
哥幾個,你們覺不覺得……有點太安靜了小雅突然開口,聲音放得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她這一說,我才猛地意識到。
對,太安靜了。
連鳥叫蟲鳴都沒有。
只有我們這破車的引擎在單調(diào)地轟鳴,還有輪胎碾過濕滑泥土發(fā)出的噗嗤聲。
胖子也安靜下來了,往窗外瞅著,臉色有點發(fā)白:是、是有點瘆人哈……
強(qiáng)哥眉頭也皺起來了:都打起精神!山里氣候多變,安靜點也正常。
話是這么說,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關(guān)節(jié)都捏白了。
又開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車子實在進(jìn)不去了。
我們只能棄車,背上包,徒步。
鉆進(jìn)林子,那股潮濕陰冷的感覺更重了。
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軟綿綿的,偶爾會踩空陷進(jìn)一個小泥坑。
四周的樹木長得奇形怪狀,樹皮上掛滿了深綠色的苔蘚,跟老頭臉上的褶子似的。
光線更暗了,幾乎要看不清路。
我掏出手電筒照著,光柱在昏暗的林間晃動,照出一片片奇形怪狀的影子,張牙舞爪的。
胖子緊跟在我后面,呼吸聲粗重得像拉風(fēng)箱。
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汗味混著恐懼的酸氣。
阿哲,還有多遠(yuǎn)啊他聲音都帶顫音了。
我看了看強(qiáng)哥給的簡易地圖,上面只有一個模糊的標(biāo)記�?炝�,地圖上說翻過前面那個山坳就是。
山坳不高,但特別陡,全是碎石和滑膩的青苔。
我們手腳并用往上爬,強(qiáng)哥在前面開路,時不時拉我們一把。
爬到頂,一陣山風(fēng)吹過,帶著刺骨的涼意,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有點像燒香的煙火味,又有點像什么東西腐爛的臭味。
往下一看,我們都愣住了。
山坳下面,果然藏著一個村子。
很小,很破敗。
幾十棟黑黢黢的木頭房子,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屋頂鋪著青黑色的瓦片,不少都破損了,露出黑洞洞的房梁。
村子被一圈稀疏的、半人高的土墻圍著,墻根底下長滿了雜草。
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死寂里。
沒有炊煙,沒有雞鳴狗叫,甚至……看不到一個人影。
我……我們下去嗎小雅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她抓著我的胳膊,手指冰涼。
強(qiáng)哥抹了把臉上的汗:來都來了,還能回去下去看看,找地方落腳,明天再做打算。
(二)
啞巴村
下山的路更難走,全是浮土和碎石。
好幾次我都差點滑倒。
越靠近村子,那股怪味越濃。
我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走到村口,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快塌了的牌坊歪歪扭扭地立著,上面刻著兩個模糊不清的大字,勉強(qiáng)能認(rèn)出是啞……,后面那個字已經(jīng)風(fēng)化得不成樣子了。
啞巴村胖子念叨了一句,這名字真夠晦氣的。
村口站著一個老人。
他出現(xiàn)的極其突兀,好像剛才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我們沒看見。
穿著一身靛藍(lán)色的土布衣服,洗得發(fā)白,佝僂著背,滿臉的皺紋深得像刀刻上去的。
他的眼睛渾濁,但盯著我們的時候,卻透著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精光。
他手里拄著一根油光發(fā)亮的木頭拐杖,拐杖頭上雕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獸頭。
我們四個都停下了腳步,有點不知所措。
強(qiáng)哥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盡量露出和善的笑容:老鄉(xiāng)你好,我們是……
老人沒等他說完,突然抬起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頓了一下。
咚!
聲音在死寂的村子里傳出老遠(yuǎn)。
然后,他張開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有口痰卡在里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村子里面,然后雙手在胸前交叉,比劃了一個禁止的手勢。
他……他好像是啞巴小雅小聲說。
老人渾濁的眼睛掃了小雅一眼,然后又看向我們,眼神變得異常嚴(yán)厲。
他再次用拐杖頓地,指了指西邊的天空——太陽已經(jīng)開始偏西了。
然后,他指著村子,做了一個雙手捂住嘴巴的動作。
他是讓我們天黑后別出聲我猜測道。
老人點了點頭,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濃了。
他不再理我們,轉(zhuǎn)身,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進(jìn)了村子深處,消失在一棟破敗的木屋后面。
我們面面相覷。
裝神弄鬼。強(qiáng)哥哼了一聲,估計是這地方太偏,對外人有戒心。走,找地方住。
我們走進(jìn)村子。
腳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兩邊的木屋門窗緊閉,不少窗戶上還糊著發(fā)黃的舊報紙,風(fēng)一吹,嘩啦啦響,在這死寂里顯得格外刺耳。
偶爾能從門縫或者窗戶縫里,感覺到有人在窺視我們。
那種目光,冷冰冰的,帶著審視和……恐懼
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氣氛。
我們最后在村子邊緣找到一棟看起來稍微好點、像是以前的村公所或者祠堂的空房子。
里面積滿了灰塵,桌椅板凳都蒙著厚厚的灰,空氣里一股陳腐的霉味。
簡單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了。
最后一抹夕陽消失在山脊線后,整個世界像是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真正的、令人窒息的、連呼吸都覺得是噪音的……寂靜,降臨了。
(三)
第一聲
屋子里沒電,我們點了幾根帶來的蠟燭。
搖曳的燭光把我們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拉得老長,像鬼影一樣晃動。
外面的天黑得像潑了墨。
風(fēng)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連樹葉摩擦的聲音都沒有。
死寂。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像擂鼓一樣。
還能聽到小雅和胖子緊張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強(qiáng)哥坐在角落里擦拭他的登山刀,刀刃反射著燭光,一閃一閃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這鬼地方的安靜,真的會把人逼瘋。
胖子顯然是第一個受不了的。
他坐立不安,不停地搓手,額頭上全是汗。
我說……這也太邪乎了吧他壓低聲音,但在這寂靜里還是顯得很突兀,不就是個破山村嗎搞得跟進(jìn)了鬼門關(guān)似的。裝神弄鬼!
少說兩句!強(qiáng)哥低喝道,但聲音也明顯發(fā)緊。
我就不信這個邪!胖子突然站起來,也許是想給自己壯膽,他從包里摸出一罐啤酒,啪的一聲打開拉環(huán)。
刺啦——
開罐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屋子里,像炸雷一樣刺耳!
我和小雅都嚇得一哆嗦。
強(qiáng)哥猛地抬頭瞪著他:你找死啊!
胖子被吼得一愣,隨即梗著脖子:怕什么!我就不信還能……
他的話沒說完。
咚。
一聲輕響,從我們身后的窗戶傳來。
很輕,像是有人用手指,在窗戶紙上,輕輕地彈了一下。
我們四個人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燭光搖曳,屋子里落針可聞。
胖子臉上的血色唰一下全退了,手里的啤酒罐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啤酒沫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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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啊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人回答。
只有窗外,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咚。
又是一聲。
這次更清晰了,就在窗欞上。
我感覺頭皮一陣發(fā)麻,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臟狂跳,幾乎要沖出胸腔。
小雅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jìn)我肉里了,但我一點感覺不到疼,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凍住了。
強(qiáng)哥慢慢站起來,手里緊緊握著登山刀,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向窗戶。
他的額頭上全是冷汗,順著臉頰滑落。
靠近窗戶,他停下來,側(cè)耳聽了聽。
外面,什么聲音都沒有。
他咽了口唾沫,猛地一咬牙,一把扯開了糊在窗戶上的舊報紙!
呼——
一股陰冷的風(fēng)瞬間灌了進(jìn)來,吹得燭火一陣狂跳,差點熄滅。
窗外,是無盡的黑暗。
什么都沒有。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連一絲光亮都沒有。
強(qiáng)哥舉著手電筒往外照了照,光柱切開黑暗,只能照亮院子里幾米遠(yuǎn)的地方,更遠(yuǎn)處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媽的,自己嚇自己。強(qiáng)哥喘著粗氣,罵了一句,想把報紙重新糊上。
就在這時——
呵……呵呵……
一聲極其輕微的、詭異的笑聲,突然從院子角落的黑暗里傳了出來。
那笑聲,干澀、嘶啞,像是硬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笑聲,跟剛才胖子打開啤酒罐后,那聲尷尬又不信邪的笑聲,一模一樣!
誰!滾出來!強(qiáng)哥厲聲喝道,手電光猛地掃向聲音來源處。
笑聲戛然而止。
光柱掃過,角落里只有一堆爛木頭和半人高的雜草。
什么都沒有。
但我們都聽到了!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胖子媽呀一聲,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抖得像篩糠。
小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溜圓,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東西……在模仿!
它在模仿剛才胖子的笑聲!
那個啞巴老人比劃的……天黑后不要出聲……
是真的!
這個村子,這個山里……真的有某種東西!它會被聲音吸引,并且……會模仿!
(四)
腳印
那一夜,我們誰也沒敢再睡。
四個人背靠背縮在屋子中央,蠟燭燒完了,就在黑暗里睜著眼,豎著耳朵,聽著外面死一般的寂靜,還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每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讓我們心驚肉跳。
窗外那個模仿胖子笑聲的東西,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但我們都感覺的到,它就在外面,在黑暗里,像一條毒蛇一樣,窺視著我們,等待著……
等待下一個聲音。
我從來沒有覺得黑夜如此漫長,如此恐怖。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第一縷微弱的光線刺破黑暗,那種被窺視、被包圍的窒息感,才像是潮水一樣,緩緩?fù)巳ァ?br />
幾乎是同時,村子里響起了第一聲雞叫。
緊接著,是狗吠,是遠(yuǎn)處傳來的模糊人聲……
那個詭異的、強(qiáng)加的噤聲規(guī)則,仿佛隨著陽光的到來,暫時解除了。
我們四個人都虛脫了一樣,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胖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被強(qiáng)哥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亮了,趕緊收拾東西,我們走!強(qiáng)哥聲音嘶啞,眼里布滿了血絲,顯然也是一夜沒合眼。
沒人反對。這個鬼地方,我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我們胡亂地把東西塞進(jìn)包里,幾乎是逃一樣地沖出了那棟破房子。
清晨的村子,和昨晚的死寂判若兩然。
一些村民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出家門,扛著鋤頭,或者挑著擔(dān)子,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他們看到我們,依舊是那種麻木、警惕、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恐懼的眼神,然后飛快地低下頭,避開我們的目光。
整個村子,依然籠罩在一股揮之不去的壓抑感里。
走到院子門口,強(qiáng)哥突然停了下來。
他死死地盯著我們昨晚過夜那棟房子的窗臺下面。
我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窗臺下面的泥地上,赫然印著一個……腳��!
一個非常清晰的,赤著的腳�。�
那腳印很大,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腳都大,形狀有點扭曲,腳趾長得嚇人,深深地陷在泥地里。
最詭異的是,這個腳印,只有一個!
就那么孤零零地印在那里,仿佛有什么東西,昨晚就站在我們的窗外,一只腳踩在地上,靜靜地、靜靜地聽著屋里的動靜……
是那個模仿胖子笑聲的東西留下的
它……它到底是什么!
胖子嗷一嗓子差點叫出來,被強(qiáng)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走!快走!強(qiáng)哥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拉著我們就往村外跑。
我們幾乎是連滾爬帶地沖出了村口,沿著來時的路,頭也不回地往山外狂奔。
(五)
回聲
我們一口氣跑出很遠(yuǎn),直到徹底看不見那個村子,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我們心里卻一點暖意都沒有,只有劫后余生的恐懼。
那……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兒胖子癱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汗水和淚水糊在一起。
別問了,強(qiáng)哥聲音干澀,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才是正事。
我們不敢多休息,繼續(xù)往外走。
但奇怪的是,來的時候明明感覺沒走多久,現(xiàn)在往回走,卻好像總也走不到頭。
四周的景象似乎都差不多,那些奇形怪狀的樹,那些濕滑的苔蘚地……
強(qiáng)哥,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小雅的聲音帶著哭腔。
強(qiáng)哥拿出指北針看了看,臉色越來越沉:指北針……失靈了!
指北針的指針像喝醉了酒一樣瘋狂地打轉(zhuǎn),根本定不住方向。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我的脊背。
我們……被困在這山里了
是那個東西搞的鬼嗎
就在這時,胖子突然指著前面叫道:看!那里有人!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前面不遠(yuǎn)處的密林里,隱約看到一個穿著藍(lán)色土布衣服的身影,背對著我們,慢慢往前走。
是那個村口的啞巴老人
老鄉(xiāng)!等等!強(qiáng)哥急忙喊道,想追上去問路。
那個身影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很快就要消失在樹林深處。
嘿!老頭!你等等!胖子急了,扯開嗓子就喊,你知道怎么下山嗎喂——!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里回蕩。
喂——!
喂——!
喂——!
回聲……
不對!
回聲不對!
胖子的聲音是粗啞的,但這回聲,卻尖細(xì)得像女人的聲音,而且?guī)е环N說不出的、陰冷的調(diào)子!
更可怕的是,那回聲不是從四面八方傳來,而是……清晰地來自我們身后!
我們猛地回頭。
身后,空蕩蕩的林間小路上,什么都沒有。
只有斑駁的光影和濃重的霧氣。
但那尖細(xì)的回聲,還在繼續(xù)。
喂——!
喂——!
它在靠近!
那聲音的來源,在飛快地朝著我們移動!
跑!強(qiáng)哥嘶吼一聲,拔腿就跑。
我們?nèi)齻人也魂飛魄散,跟著強(qiáng)哥,沒命地往前沖。
身后的回聲緊追不舍,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尖細(xì)詭異的聲音,仿佛就在我們耳邊響起!
嘻嘻……喂——!
還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的嬉笑聲!
我感覺我的肺都要炸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求生的本能讓我不敢停下。
我甚至不敢回頭看,我怕一回頭,就會看到什么無法想象的恐怖東西!
小雅跑在我旁邊,她的臉已經(jīng)毫無血色,眼淚狂飆,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胖子落在最后面,他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腳步也越來越慢。
胖子!快跟上!我回頭喊了一聲。
就在我回頭的一瞬間,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
在我們身后不遠(yuǎn)處的霧氣里,有一個極其模糊的、扭曲的、高大的黑影!
那黑影沒有固定的形狀,像是一團(tuán)蠕動的、流淌的黑暗,但能隱約看到它似乎有細(xì)長的、不成比例的四肢,還有一顆……沒有五官的頭顱
它移動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無聲無息地在林間穿梭,緊緊地追著我們!
而那尖細(xì)的、模仿胖子的回聲,就是從那團(tuán)黑影里發(fā)出來的!
胖子——!我驚駭?shù)卮蠼小?br />
胖子也看到了,他嚇得魂飛魄散,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尖叫:啊——!別追我!別追我!
他一邊跑一邊揮舞著手臂,試圖驅(qū)趕什么。
胖子!別出聲��!強(qiáng)哥聲嘶力竭地吼道。
但已經(jīng)晚了。
胖子的尖叫聲,就像是給那個東西發(fā)出了最明確的信號。
那團(tuán)黑影猛地加速,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就撲到了胖子身后!
我只聽到胖子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點的、被硬生生掐斷的慘叫。
然后,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胖子的叫聲,黑影的移動聲,甚至連那尖細(xì)的回聲,都消失了。
林子里,再次恢復(fù)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和小雅跟著強(qiáng)哥沖出那片密林,跑到一處稍微開闊點的山坡上,才敢停下來,回頭望去。
身后的密林,幽暗深邃,霧氣彌漫。
胖子……消失了。
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六)
犧牲
胖子……胖子他……小雅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崩潰地大哭起來。
強(qiáng)哥臉色鐵青,嘴唇緊緊抿著,一拳狠狠地砸在旁邊一顆樹上,樹皮都被他砸裂了,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
我也渾身發(fā)冷,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恐懼,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臟。
那個東西……它真的會殺人!因為它聽到了聲音!
我們不能再發(fā)出任何大的聲音了!一點都不能!
走,強(qiáng)哥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他一把拉起小雅,趁它……還沒跟上來,我們必須找到出路!
我們不敢再停留,強(qiáng)忍著悲痛和恐懼,繼續(xù)往前走。
但沒有指北針,又不敢大聲呼喊,我們在這該死的山里,就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天色,又漸漸暗了下來。
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開始像潮水一樣,慢慢地、慢慢地淹沒整個山林。
黑暗,再次降臨了。
我們?nèi)齻背靠著一棵大樹,縮成一團(tuán),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極輕。
我能聞到小雅身上因為恐懼而散發(fā)出的淡淡的、帶著酸味的汗氣。
能聽到強(qiáng)哥牙齒因為緊張而輕輕打顫的聲音。
黑暗中,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們。
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yuǎn)處不知名小蟲的鳴叫聲,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我豎著耳朵,聽著。
什么都聽不到。
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好像被這無邊的寂靜吞噬了。
突然,小雅抓著我的手猛地一緊。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我們左前方的一片灌木叢。
黑暗中,灌木叢的枝葉,在以一種極其輕微的、不自然的頻率,抖動著。
不是風(fēng)。絕對不是風(fēng)。
更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貼著地面,極其緩慢地、極其小心地,向我們這邊爬過來!
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強(qiáng)哥也發(fā)現(xiàn)了,他慢慢地、無聲地拔出了登山刀,肌肉緊繃,像一頭準(zhǔn)備搏命的豹子。
那東西爬得很慢,很有耐心。
我們甚至能聽到,極其細(xì)微的、枝葉被身體摩擦的悉悉索索聲。
越來越近了……
十米……
五米……
就在它即將爬出灌木叢的瞬間——
咕咕……咕……
一聲奇怪的、像是夜梟又像是人在學(xué)鳥叫的聲音,突然從我們右后方不遠(yuǎn)處響了起來!
那聲音很突兀,打破了死寂。
灌木叢里的東西,動作猛地一頓!
緊接著,它像是受到了驚嚇,或者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飛快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聲音來源處,無聲地潛行而去!
我們?nèi)齻都愣住了。
是誰是誰發(fā)出的聲音
強(qiáng)哥反應(yīng)極快,他無聲地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們趁現(xiàn)在,趕緊走!
我們貓著腰,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朝著與那東西相反的方向,一點一點地挪動。
走了大概幾十米,強(qiáng)哥停了下來,側(cè)耳聽了聽。
那個奇怪的鳥叫聲沒有再響起。
剛才那個潛行的東西,也沒有跟上來。
我們暫時安全了
是誰……救了我們
是村里的那個啞巴老人還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們繼續(xù)在黑暗中摸索。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點微光。
像是一盞燈。
我們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光來自一個……山洞
洞口不大,被藤蔓遮掩著,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光線就是從洞穴深處透出來的。
我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猶豫和……一絲希望。
這個山洞,會不會是強(qiáng)哥之前說的,某種安全區(qū)
強(qiáng)哥咬了咬牙,做了個手勢,他先進(jìn)去探路。
他撥開藤蔓,閃身進(jìn)了山洞。
我和小雅緊張地等在外面。
過了大概一兩分鐘,強(qiáng)哥從里面探出頭,對我們招了招手,示意安全。
我們趕緊跟著鉆了進(jìn)去。
山洞里面并不深,但很干燥。
洞壁上插著幾根松油火把,噼噼啪啪地燃燒著,照亮了整個空間。
洞穴中央,竟然擺放著一些簡陋的生活用品——一個石床,上面鋪著干草,幾個陶罐,還有一些……晾干的草藥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穴最里面的石壁上,刻著一個極其復(fù)雜的、類似符咒的圖案!
那圖案是用某種紅色的顏料繪制的,線條扭曲,充滿了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這里……有人住小雅環(huán)顧四周,聲音發(fā)顫。
或許是以前某個獵人或者采藥人留下的。強(qiáng)哥檢查著那些草藥,看樣子,很久沒人來了。
他走到那面刻著符咒的石壁前,仔細(xì)看著。
這個圖案……我好像在哪見過……他皺著眉頭思索著。
突然,他眼睛一亮:對了!是村口那個牌坊上!還有那個啞巴老人拐杖上的獸頭!都有類似的花紋!
這到底是什么我問。
不知道,強(qiáng)哥搖頭,但感覺……這個山洞,可能真的有點不一樣。
至少,這里有光,有相對的安全感。我們決定暫時在這里休息,等到天亮。
我們靠在洞壁上,極度的疲憊和持續(xù)的恐懼讓我們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七)
破曉
我是被一陣寒意驚醒的。
睜開眼,發(fā)現(xiàn)洞口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熄滅了。
只有洞穴深處那幾根還在燃燒,光線昏暗。
強(qiáng)哥和小雅還在睡著,呼吸均勻。
我揉了揉眼睛,想站起來添點柴火。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洞穴入口的方向。
我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在洞口那些垂落的藤蔓后面,黑暗中……
站著一個輪廓。
一個高大的、扭曲的、看不清形狀的輪廓!
它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座沉默的雕像,與黑暗融為一體。
是那個東西!
它找到我們了!
它為什么沒有進(jìn)來是因為這個山洞還是因為墻壁上的符咒
我嚇得渾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喘。
它發(fā)現(xiàn)我醒了嗎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輪廓,它也一動不動地盯著里面。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不知道它在等什么。
它是在……猶豫還是在觀察
突然,它動了。
它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抬起了一只手臂——如果那能被稱為手臂的話,更像是一根扭曲的、細(xì)長的樹枝。
它朝著洞口的藤蔓,慢慢伸了過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它要進(jìn)來了!符咒擋不住它嗎!
就在它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藤蔓的瞬間——
喔——喔喔——!
一聲嘹亮的雞鳴,突然從山谷遠(yuǎn)處傳來!劃破了沉沉的夜幕!
天……快亮了!
幾乎是同時,洞口那個黑色的輪廓,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中了一樣,猛地一顫!
緊接著,它發(fā)出一聲極其細(xì)微的、充滿了不甘和怨毒的……嘶——
然后,它像煙霧一樣,飛快地消散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
走了
它怕光還是怕雞鳴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強(qiáng)哥和小雅也被雞鳴聲驚醒了。
怎么了強(qiáng)哥警惕地問。
我指著洞口,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強(qiáng)哥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臉色也變了。
洞口的藤蔓上,沾著一點……黑色的、粘稠的、像是淤泥一樣的東西,還在極其緩慢地蠕動著,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那是……那個東西留下的!
我們死里逃生!
(八)
逃離
天,終于亮了。
燦爛的陽光驅(qū)散了黑暗和霧氣,也驅(qū)散了那種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恐懼感。
山林恢復(fù)了它本來的面貌,雖然依舊原始,但不再那么陰森可怖。
我們再也不敢停留,確認(rèn)了大致方向后,立刻離開了那個山洞。
這一次,下山的路似乎順利了很多。
我們沒有再遇到什么怪事,也沒有再感覺到被窺視。
中午時分,我們終于看到了來時停放的那輛越野車!
看到車的那一刻,我和小雅都哭了。
強(qiáng)哥也眼圈發(fā)紅,狠狠地錘了一下車頂。
我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上車,強(qiáng)哥發(fā)動引擎,一腳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沿著來時的車轍印,瘋狂地往外開。
我坐在副駕駛,回頭看了一眼那片沉默的、翠綠色的山巒。
陽光下,噤聲嶺顯得那么普通,那么平靜。
但只有我們知道,在那片平靜之下,隱藏著怎樣令人絕望的恐怖。
啞巴村,那個詭異的腳印,模仿聲音的怪物,消失的胖子……
這一切,都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車子開出很遠(yuǎn),手機(jī)終于有了信號。
強(qiáng)哥立刻報了警,說了我們遭遇山難、同伴失蹤的事情,隱去了那些無法解釋的詭異細(xì)節(jié)。
我們回到了城市。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但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永遠(yuǎn)不一樣了。
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過噤聲嶺,沒有提起過胖子,沒有提起過那個恐怖的夜晚。那成了我們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禁忌。
小雅辭去了工作,回了老家,聽說后來再也沒參加過戶外活動。
強(qiáng)哥也解散了那個所謂的戶外俱樂部,變得沉默寡言。
而我,常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驚醒。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尖細(xì)詭異的、模仿著胖子聲音的回聲。
喂——!
嘻嘻……喂——!
我知道,那個沒有固定形狀、依靠聲音狩獵、模仿聲音誘騙的東西,依然還在那片寂靜的山林里。
還在那個……啞巴山里。
等待著下一個,打破寂靜的獵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