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江山又不是他殷家的。
齊瀚渺：“世子殿下自幼出征，見慣百姓疾苦，萬一今日朝堂有事耽擱……”
殷無執(zhí)：“�！�
“定南王也是寅時便到了�！�
殷無執(zhí)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想到撐傘等待的父親和老師，忍著滿心郁火，大步來到了姜悟床頭，冷邦邦道：“陛下，該上朝了�！�
“不……”
殷無執(zhí)伸手把他抓了起來，姜悟自打來到這里，就沒被這樣粗魯對過，失去睡眠的痛苦讓他忽地肩膀一抽。
殷無執(zhí)下意識放手，瞳孔微張，“你……”
昨日始終古井無波的喪批，在這一刻露出了無比脆弱的一面，滿腹委屈的像個丟了糖的孩子。
“讓朕，再睡，五分鐘……”
第5章第5章
喪批如爛泥一般重新落回床榻。
他的眉頭深深地擰起，嘴巴扁成曲線，長長的睫毛變得濕漉漉的，眼角疑似掛著水珠兒，就連鼻頭都顫巍巍地紅了起來。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在訴說著難以承受的生命之苦。
殷無執(zhí)扭臉去看齊瀚渺。
齊瀚渺道：“大概是，一刻鐘吧……陛下說的�！�
再等一刻鐘，那就是卯時末了。
殷無執(zhí)看著桌上的漏刻，想著雨中等待的一干大臣，臉色越來越陰郁。
昏君著實可惡。
這樣的雨天，那么多人天未亮便到了，他居然還能心無旁騖地在這里睡覺，就一點都不為臣子考慮么？
齊瀚渺跟他一樣心急如焚。
他也是真的不明白，天子是如何睡得下去的？他就一點都不擔心百官在等他的時候生出什么情緒來？危及江山？
這一刻鐘對于殷無執(zhí)和齊瀚渺來說變得無比漫長。
殷無執(zhí)來到門口看了一眼天色，因為下雨，天空的亮度被烏云掩蓋，光線昏昏暗暗。
再次回頭看向姜悟，對方皺巴巴的臉已經(jīng)恢復平靜，想是重新睡了過去。
他走回床邊，盯緊漏刻。
一刻鐘之后，便立刻掀開了被子，冷道：“時間到了�！�
若非他年邁的父親與老師皆在雨中，他才不管姜悟要混賬到什么時候。
失去被子的混賬在龍榻上蜷起了身子。
他分明記得自己都已經(jīng)起來了，也洗漱完畢去上朝了，怎么居然還在床上躺著。
喪批有些茫然，懷疑這一定不是真的，他分明已經(jīng)起來過一次了。
“陛，下�！�
殷無執(zhí)的聲音陰森可怖，一字一句地朝他砸了過來。
好罷，這才是真的，方才不過是他在做夢。
姜悟睫毛抖了抖，道：“殷愛卿，朕命你代朕去上朝�！�
“荒謬！”
“……”姜悟又閉了會兒眼睛，終于喪喪地接受了現(xiàn)實：“扶朕起來�！�
閑不住的殷世子終于找到事做，立刻坐上龍榻將他扶起，喪批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被他板著臉推了一把，頓時又軟軟地朝前折去。
殷無執(zhí)不得不伸手握住他的肩膀，用手臂的力氣撐著他。
等在外面的宮奴魚貫而入，有人捧著水盆，有人捧著毛巾，有人捧著茶水，有人捧著龍袍，有人捧著頭冠，有人捧著玉勾……齊齊跪在了龍榻前。
齊瀚渺先端了茶水上前：“陛下，香茶漱口。”
喪批垂著腦袋張開嘴。
齊瀚渺：“……”
這怎么喂。
殷無執(zhí)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疙瘩，實在看不下去，只能忍著嫌惡移開撐著喪批的手臂，喪批果真順勢后倒靠在了他胸前，臉露出來，倒是好灌多了。
“陛下，陛下，不可吞下�！�
然后便是潔面，擦手，穿龍袍的時候殷無執(zhí)不得不幫忙拽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在床上把衣裳給穿好了，又有人來給他梳頭。
喪批全程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一般任人擺布，披散的長發(fā)被梳到發(fā)頂，察覺到有人在往他腦袋上戴冕旒，便又發(fā)出了喪喪的聲音：“沉�！�
委實沉的厲害。
他無法理解人類為什么要給皇帝身上附加那么多隆重的東西，比如身上的龍袍刺繡是立體的，不知花了多少人的時間和繡線，每次穿在身上都沉甸甸的像披了個鐵甲。
冕旒也都是玉石金銀所鑄，一戴上腦袋幾乎就別想抬起來了。
這么一身裝備下來，姜悟是真的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腦子里只有一個信息：沉，好沉，沉死了。
“陛下，再忍忍，早朝很快就結束了。”齊瀚渺心疼地寬慰，姜悟的聲音都被身上的裝備壓得很低：“朕走不動�！�
“奴才喊侍衛(wèi)來，背陛下上鑾駕。”
殷無執(zhí)耳朵一動，目光倏地轉為凌厲。
室內(nèi)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一個黑衣人。
齊瀚渺倒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道：“十六來了，快，莫讓陛下誤了早朝�！�
黑衣人自覺地來，自覺地走向姜悟，自覺地將其抱上了鑾駕。
鑾駕的上面撐著巨大的傘蓋，因為天氣寒涼，兩旁皆垂下了擋風的帷幔，昏君懶懶地窩在里頭，身影變得影影綽綽。
殷無執(zhí)撐著傘跟在鑾駕旁邊。
宮城地面平整，可因雨水一直未斷，地面還是翻滾著一層薄薄水流，靴子踩上去，很快濕了一層，腳底也明顯感覺到了潮濕與冰涼。
但這只是對于殷無執(zhí)等人來說。
姜悟的腳底始終十分潔凈，纖塵不染。
他慢慢張開了眼睛。
透過晃動的帷�？p隙，可以看到天依舊很陰，天光雖無法穿透云層，卻依舊給世間帶來了光明。
他抬手想揉揉眼，又覺得手臂很重，便只是眨了兩下睫毛。
生理還是困倦，太陽穴酸脹，可精神已經(jīng)稍微清醒了一些。
可以聽到眾人的靴子踩在水中的啪嗒聲，抬轎的想也是受過訓練，又快又穩(wěn)，姜悟甚至未曾感覺到半分顛簸。
鑾駕很快停在了承德殿的龍門前。
齊瀚渺撩開帷幔，姜悟看到了熟悉的王座，純金打造，上面的每一處圖案都是工匠手作，精雕細琢，巔峰造極。
皇宮為了這個椅子，專門養(yǎng)了一批手藝人，對它定期維護清理，確保它始終尊貴耀眼。
但其實這個椅子一點都不好坐。
不知夏國人怎么想的，龍椅上不許鋪墊任何毛毯織物，姜悟雖然只坐了三次，卻知道它每次坐上去都冰涼堅硬，也許就比坐在冰塊上好那么一點點。
視野自然是極好的，坐在上面可以清晰的觀察到每一個官員，這些在外面呼風喚雨的大才子們，紛紛伏拜在他的腳邊，聽他發(fā)號施令，聽上去好像很不錯。
可若是刮起了南北風，風會從殿的正門而入，吹的坐在高處的人渾身發(fā)涼。若是刮了東西風，那冷則會從這個龍門而入，也正好是對著姜悟直吹……骨頭縫里都沁著寒意。
總之，不管怎么看，姜悟都沒覺得這椅子有什么好。
他瞥了殷無執(zhí)一眼。
不知這廝若登上龍椅，會是什么想法。
黑衣人又一次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姜悟身邊，深深地行禮，然后朝他伸手。
“慢�！苯蛑浦沽怂骸皳Q殷愛卿來�！�
黑衣人神情微愣，然后再次對他行了一禮，聽話地消失在人前。
殷無執(zhí)臉色發(fā)青。
那殿中站著他的父親與老師，還有同僚與好友，說不定這些人今日就會在承德殿上痛斥姜悟逼他入宮一事，他若在這時對姜悟表現(xiàn)出順從的意思，那讓親人做何想法？
“你。”姜悟不容拒絕地說：“抱朕，上去�！�
殷無執(zhí)：“……”
“否則，朕現(xiàn)在就……”他眸光流轉，慢吞吞道：“把定南王，關進獄中�！�
百官上朝自然是不能帶武器的，這宮中是姜悟的天下，若他當真昏庸至此，定南王便只能束手就擒。
可，如果姜悟真的這樣做，就代表著他不想要這江山了。這毫無理由的挑釁，讓殷無執(zhí)心頭沉重，他實在不明白，殷家究竟如何得罪了姜悟。
“理由呢？”
“朕要關誰，還需要理由？”姜悟懶懶散散，道：“便是殺誰，也不過是看朕心情。”
他若當真殺了定南王，天下必亂。殷無執(zhí)絲毫不信：“你不敢。”
這兩人一旦箭弩拔張起來，實在是讓人壓力很大，包括齊瀚渺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姜悟睫毛都未動一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殷無執(zhí)。
殷無執(zhí)呼吸逐漸發(fā)緊。
姜悟的眼珠是無機的，像是沒有生命的水晶或者琉璃，不是淡薄，不是殘忍，更不是挑釁和恐嚇。
像路邊的石頭，它就呆在那里，不管你對他宣泄也好，無視也好，就那樣呆在那里，平靜而沒有波動，只是單純的一種存在。
姜悟好像什么都不怕，不怕山河破碎也不怕家破人亡，不怕殺人更不怕承擔后果。
殷無執(zhí)征戰(zhàn)沙場，見過許多無畏無懼之人，可縱然不畏生死，也會畏懼家人受傷，畏懼同胞受辱，畏懼子孫水深火熱。
可姜悟，不在乎。
在戰(zhàn)場見慣了兇狠殘忍陰森可怖的敵人，那些青面獠牙，卻還不及面前俊俏精致的天子一半可怕。
殷無執(zhí)相信了姜悟可以做到。
他走上前來，把姜悟搬了起來。
姜悟的手臂順勢搭上他的肩膀，對于自己成功恐嚇到殷無執(zhí)十分滿意。
他當然不會真的殺定南王。
的確，殷無執(zhí)想的沒錯，他可以做到殺了定南王，可以坦然接受殺死對方之后帶來的一切后果，他也不在乎山河破碎，不在乎家破人亡。
但可以做到，不代表真的會去做，就好像很多人都可以輕易殺死一只貓并且沒有任何負罪感，但殺來有什么意義呢？
姜悟看著殷無執(zhí)的臉，放在他肩頭的手指微動，大拇指擦過了對方的耳畔。
后者偏頭躲過。
真是的，定南王總歸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被殺或者老死又能有什么區(qū)別。
瞧他，居然嚇成這樣。
承德殿內(nèi)起了一陣很輕的騷動。
定南王臉色大變。
昏君，昏君，昏他將我兒當成了什么？碼頭搬運工？還是敬事房的太監(jiān)？
他胡須微微發(fā)著抖，強行克制，才未讓自己在承德殿失態(tài)。
并本能地和所有人一起伏地跪下，高呼：“臣參見陛下――”
“眾卿平身�！苯蛟邶堊献�，淡淡開口，順勢勾住了殷無執(zhí)的袖口，讓他無法離開。
臣子們?O?O?@?，定南王一抬眼，便看到了昏君順著殷無執(zhí)的袖口摸啊摸，摸到了他的手指。
定南王：“……”
氣的吹了一下胡須。
“殷愛卿�！苯蚶鬅o執(zhí)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你便站在這里。”
看看你的百官，你的承德殿，你的才子江山。
“好好聽清楚，今日要議什么事，都記下來。”
“等回去之后，”等回去之后你好處理：“說給朕聽�！�
殷無執(zhí)：“？”
第6章第6章
把一切交給殷無執(zhí)之后，姜悟便放心地將雙腿縮上了龍椅。
這熟悉的一幕看的百官眉頭狂跳，有人急急上前：“陛下，臣有本要奏�！�
反正殷無執(zhí)天賦異稟，千古一帝，定能處理妥當。
“陛下！”又有人開口：“臣亦有本要奏。”
姜悟舉起寬大的袖口，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陛下！”陳相蒼老的聲音傳來，莊重肅穆：“這幾日南部雨水不斷，百姓叫苦連天，臣建議殷戍代陛下前去作為安撫�！�
殷戍好像是殷無執(zhí)的大名。
這陳相對自己學生還真是情深意重，竟然妄想借此機會救殷無執(zhí)出苦�！蛑饾u迷糊了過去。
殷無執(zhí)反應也很快，當即跪地，道：“臣愿代陛下前往�！�
一片寂靜，只有輕輕的呼吸從寬袖下傳出來。
殷無執(zhí)：“……”
這廝竟又在龍椅上睡著了。
承德殿也靜了一陣，逐漸傳來細微的騷動：“方才陛下說，請殷王世子記下朝事，回去再議？”
“委實荒謬�！庇腥诵÷曕止�，“難道這上朝，還需要中間人傳話？”
有與定南王關系不合的官員語氣不悅：“承德殿百官皆在他不談事，回去單獨與世子殿下，便能隨意決定國事了么？”
“正是，這殷王世子也不過是一介武夫，陛下是怎么想的……這朝堂之事若要經(jīng)過第三人口傳，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樣？”
承德殿很快一片混亂。
天子心悅殷王世子，這本身的確是一件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如今他忽然宣布由殷無執(zhí)代記朝事，這在百官面前，就等于一下子給了對方至高無上的權利。
有跟殷家不對付的官員自然難以接受。
定南王等人則處在擔憂而困惑的狀態(tài)。
殷無執(zhí)抬眼，看著無知無覺的昏君，慢慢將行禮的手放了下去。
姜悟，為什么給他這樣的權利？他想捧殺，還是真的對他……
殷無執(zhí)起身，在龍座之畔站直。
扭臉去看，才發(fā)現(xiàn)這個位子很高，視野很廣，一眼看去，可以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