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皮外傷很快就會好�！�
姜悟覺得他內(nèi)傷應該也好的差不多了。
“咳�！倍贤醯穆曇舫霈F(xiàn)在身后，殷無執(zhí)漆黑的眼神收斂了一些，他起身，道：“父親�！�
“嗯�！倍贤醯溃骸澳氵^來，我看看你傷好的怎么樣了。”
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想跟他過過招，這段時間寺中十分安逸，大家多少都有些手癢。殷無執(zhí)彎腰，把姜悟露在外面的手放在毯子里，很輕地道：“臣很快回來。”
姜悟沒什么動靜，定南王卻吹了一下胡子。
好小子，這才哪跟哪，連跟爹出去一趟都要報備了。
他氣的先一步轉身，忽聞久不出聲的天子開口：“殷正。”
殷正，是定南王的大名。他條件反射地繞過去對著姜悟跪下，道：“臣在�！�
殷無執(zhí)立刻道：“陛下沒什么事�！�
定南王瞥了他一眼，繼續(xù)對姜悟道：“陛下有何吩咐�！�
“讓你兒子離開，朕有話與你交代�！�
殷無執(zhí)神色緊繃，定南王已經(jīng)冷冷施令：“退下�！�
“爹，你不要聽陛下胡說八道，他現(xiàn)在精神錯亂，前兩日墜崖都是自己跳的�！�
這件事定南王還不知道，但當著姜悟的面兒，他還是呵斥：“胡言亂語什么，還不退下！”
哪有當著皇帝的面兒這樣說話的，這孩子真是恃寵而驕。
“我不走�！币鬅o執(zhí)看著姜悟，咬牙切齒：“你想清楚，你到底要說什么�！�
姜悟說了幾句話，已經(jīng)確定自己的嗓子好了。前幾天他張嘴出聲嗓子都像是被沙子刮過，疼得厲害，“殷正，你連自己兒子都管不住了么�！�
定南王豁然站起，拿出鞭子就要抽殷無執(zhí)：“還不快滾――！”
殷無執(zhí)一動不動地望著姜悟，漆黑的眸子里溢出水霧。
定南王面上掛不住，一鞭子朝他抽了過來，殷無執(zhí)一動不動，還是望著姜悟。
他很清楚姜悟要對父親說什么，可他不在乎姚姬，卻要在乎姜悟。如果姚姬身敗名裂，姜悟怎么辦？他要如何辟除那個謠言。
又一鞭子抽在了殷無執(zhí)身上，定南王火氣上來了：“殷戍！”
殷無執(zhí)握著姜悟的躺椅扶手，一言不發(fā)。
在第三鞭抽上去之前，姜悟開口：“罷了�！�
殷無執(zhí)要呆著便呆著，他總不能堵住自己的嘴，他道：“殷正，朕乃趙……”
殷無執(zhí)捂住了他的嘴。
姜悟：“……”
定南王上前拉開殷無執(zhí)的手，殷無執(zhí)換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姜悟的嘴，定南王把他另一只手也拿開，姜悟趁機開口：“朕乃趙國文王之子，并非先帝親生。”
已經(jīng)開始在他面前過招的父子倆：“……”
定南王的腦子一片空白，殷無執(zhí)已經(jīng)道：“你信么？”
定南王不知道該不該信，但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后悔，他方才就不該阻止殷無執(zhí)捂姜悟的嘴。
“父親�！币鬅o執(zhí)道：“孩兒剛才就說了，陛下精神錯亂，胡言亂語。”
“朕沒有。”姜悟道：“定南王，朕命令你，帶朕去見皇祖母，朕要在佛前向她坦明一切。”
“父親……”殷無執(zhí)還欲再說，定南王忽然一巴掌抽在了他臉上。他臉色難看，道：“這種事，你竟敢瞞而不報，其罪當誅�！�
他說罷，便恭敬地向姜悟行禮，沉聲道：“臣這就帶陛下去見太皇太后�！�
姜悟被推出院子，道：“殷無執(zhí)手里有朕生母乃趙國奸細的證據(jù)�！�
定南王渾身又抖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怒道：“孽障，還不跟上�！�
一路出了院子，武侯看了一眼他們父子倆凝重的臉色，剛要開口，就聽天子道：“左武侯�！�
“臣在�！�
“朕乃趙國文王之子，非先帝親生，生母是趙國奸細�！�
左武侯：“…………………………”
他僵硬地跟在殷家父子身邊，前方，齊瀚渺樂呵呵地走回來，一眼看到天子，便道：“陛下，奴才從文太后那里拿了花糕過來，世子爺說您愛……”
“齊瀚渺�！�
“奴才在�！�
“朕乃趙國文王之子，非先帝親生，生母是趙國奸細�！�
齊瀚渺：“…………………………”
花糕盒子跌落在地。
左武侯已經(jīng)雙腿發(fā)軟，哆嗦著道：“陛下，陛下，此事，不能逢人就說啊�！�
殷無執(zhí)臉色鐵青：“如今事情根本沒有分出真假。”
定南王已經(jīng)不敢再推著他往前，生怕再遇到了什么人，他這嘴一張，不知有多少人要知道這個可怕的事情。
殷無執(zhí)已經(jīng)上前，伸手在他胸前點了兩下。
姜悟再張嘴，就發(fā)現(xiàn)出不了聲了。
這一行人面色蠟黃，渾身僵硬，一路到了太皇太后的院子里，她還吃了一驚：“這是怎么了，怎么各個好像見了鬼似的�！�
見鬼，都沒有這事兒可怕。
姜悟又張了張嘴，光有口型沒有聲音，太皇太后急忙過來：“皇帝，你這又是怎么了？”
定南王艱難開口：“殷戍。”
殷無執(zhí)只能上前，左武侯提醒道：“太皇太后，請屏退左右�！�
太皇太后瞥過去，秦川立刻帶著一干人退了下去。
太皇太后在姜悟面前彎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放心道：“好孩子，臉色比之前好看多了，這下你母后和皇祖母都能放心了�！�
事已至此，殷無執(zhí)沉默地解開了姜悟的穴道。
姜悟對著她說：“皇祖母�！�
太皇太后一臉慈祥：“哎�！�
“朕乃趙國文王之子，并非先帝親生，朕的生母是趙國奸細�！�
慈祥被陰鷙取代，太皇太后道：“此事還有何人知道。”
姜悟身后，噗通跪了一片。
太皇太后轉身，半晌道：“來人，去傳姚太后，還有文太后�！�
“秦川，你親自帶幾個人，把陳期，聞志兩位老臣接來，快去快回�！�
接著，她伸手捧住姜悟的臉，轉過去看了看他左邊側臉，又轉過去看了看他右邊側臉。
殷無執(zhí)立刻道：“陛下分明與先帝生的極像，此事必然有詐�！�
姜悟辯駁道：“此事乃母親親口告知，絕無作假�！�
太皇太后語氣溫和：“姚姬親口說的？”
“正是�！�
太皇太后一笑，道：“皇祖母知道了�！�
姜悟的神情安詳了下來。
跪在一旁的殷無執(zhí)，無比寂靜地望了他一眼。
眸如深淵。
第68章第68章
室內(nèi)一片安靜。
姚姬被喊過來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困惑，她隨常錦文一同步入太皇太后的院子，下意識道：“母后找我們何事？”
常錦文搖頭，道：“突然來喊，我也不知�！�
太皇太后屋內(nèi)的婢女太監(jiān)皆被趕了出來，姚姬觀察之后又道：“秦川怎么沒在？”
文太后道：“你這幾年變得好生敏感�！�
進入室內(nèi)之后，太皇太后命人給她二人看了坐，姚姬卻并未坐，而是幾步來到了姜悟面前，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遍，才道：“悟兒，你沒事吧。”
“嗯�！爆F(xiàn)在沒事。
“姚姬，坐吧�！碧侍蟪雎暎缓迷诔甲用媲笆B(tài)，便只好退到椅子上坐下，只是一直忍不住擔憂地去看姜悟。
姜悟墜崖著實把她嚇得不輕，好在回來的時候完好無損，她不是沒去看過他，可太皇太后又開始限制她不許接近天子，只能作罷。
室內(nèi)安靜了一陣，文太后道：“不知母后宣我二人來是何事？”
“再等等�！�
此前他們行鑾駕過來，因為人多，走的慢，足足一整天才到。
但太皇太后派了秦川乘快馬前去，一來一回想必兩三個時辰就能把人接過來。
這幾個時辰對于姜悟來說也有些煎熬，他喪喪地說：“朕困了。”
“殷戍�！碧侍蟮溃骸澳銕П菹氯ズ箢^躺會兒�！�
聽說人類對于將死之人，都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敬畏之心，天牢里甚至會在犯人行刑之前好好讓他們睡好……不是，是吃好喝好，但喪批不需要吃好，只需要睡好就很完美。
這大概會是他作為人類睡的最后一次好覺。
殷無執(zhí)把他推到了后方，來抱他的時候，喪批對著他張開了雙臂。
明明還跟以前一樣漫不經(jīng)心，但眼神流轉的微光卻能看出他難忍的雀躍。
殷無執(zhí)覺得可笑。
他在這里想破了頭，待會兒要如何為他說話，為他破局，可他卻一臉安然，仿佛于他來說已是期待已久。
殷無執(zhí)環(huán)住他的腰，輕柔地把他放在床上，姜悟安然地躺下去，連那只紗布手帶給他的恐懼都消散無蹤。
不知道他死后殷無執(zhí)還能不能看到他，其實也無所謂，他應該是可以看到殷無執(zhí)的……前提是他還留在這個時代。
會不會死了以后，就馬上被拉回幾千年后的悟道山呢。
這個也不是不可能。
姜悟本要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
如果再也見不到殷無執(zhí)，他應該還是會想念對方的。
殷無執(zhí)坐在床頭，道：“離開我，就讓你這么開心？”
“不是的�！苯蛳肓讼�，道：“殷無執(zhí)，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何事�！�
其實本來不想說的，他清楚自己說出來，殷無執(zhí)也不會相信，那種理由根本不可能說服殷無執(zhí)，這也是為何他每回對殷無執(zhí)說尋死的理由，都是站在原身的立場。
“其實我不是姜悟�！眴逝Z氣很輕，語速也很慢。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樣認真的表情：“我是一只孤魂，一開始，我好像也不是孤魂，只是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那個時候，我只知道我一直存在，但我沒辦法聽，也沒辦法看，就像是人類沒有五識，那種狀態(tài)�！�
殷無執(zhí)靜靜望著他，左眼角那一抹紅，又開始若隱若現(xiàn)：“然后呢�！�
“然后，我就能看，能聽，雖然不能摸，也聞不到，可我知道，我的狀態(tài)應該是一個鬼魂。”姜悟繼續(xù)道：“我飄了很多年，后來去了一座山上，那個山叫悟道山，山上有一座道觀，道觀的墻頭插滿了旗子……”
話說出來，他才想起，是的，他看到插滿旗子的墻頭眼熟，是因為那座道觀就插滿了旗子。
其實不止那一座道觀，在漫長的游魂生涯中，他還見過插滿旗子的寺廟墻頭，他飄啊飄，飄過去，再飄回來的時候，很多寺廟都被拆了，只剩下一座被劃為風景區(qū)的悟道觀，它之所以能夠保留，還是因為那座道觀后面的山頭跪了個石頭人。
“旗子�！�
殷無執(zhí)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姜悟道：“就是秋無塵家里那樣的，很多旗子，不過跟她家的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招魂旗�！�
“反正，后來，我就莫名其妙被拉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成為了你們的陛下。”姜悟告訴他：“你看，你們的陛下那么好，勤政愛民，受人尊敬，而我，憊懶無恥，一無是處，我跟他，天差地別，我怎么會是你們的陛下呢。”
殷無執(zhí)的手按在他的腦袋上，指腹擦過他柔軟的烏發(fā)，道：“你只是受了刺激，接受不了�！�
“殷無執(zhí)�！苯虻溃骸拔液芮宄沂钦l，我也很清楚，你喜歡的不是我，你喜歡的是你們的陛下�！�
“你就是我的陛下�！�
姜悟就知道，他不會相信，他道：“也許我死了，他就會回來了。”
“你敗壞了他的名聲，他回來要如何自處？”
“那便死了吧。”姜悟并無抱歉：“我覺得他一點都不幸福，活著還不如死了�！�
殷無執(zhí)低頭，抵上了他的額頭。他克制著，道：“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那樣粗魯，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他那日確實被氣壞了。
姜悟說話毫無顧忌，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一樣劃在身上，一刀一個口子�；杳孕褋碚也坏饺�，殷無執(zhí)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他大腦一片空白，每一根頭發(fā)絲都似乎豎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那種感覺。
巨大的痛苦一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整個人都像是要爆裂一般。
那種感覺似曾相識�？謶�，憤怒，無助，猶如黑潮一般將他吞沒。
他喊姜悟的名字。眼前卻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那一聲聲巖石的敲擊聲喚醒了他，他安定下來，重新朝他走去。
那日他受了很重的傷，真的傷的很重，可他還是對姜悟做了那樣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在那種情況下，一定會傷害到他。但他沒有控制住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那么迫切的想要擁有他，好像只有那樣才能徹底安心。
后來姜悟昏倒了，其實他也昏倒了。
強撐著身體把人抱入水中清洗，再小心翼翼地裹著衣服，放回石床上。
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
殷無執(zhí)的臉埋在他的脖頸間，姜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但還是道：“朕原諒你了�！�
那日，確實很難受，但其實也沒有難受到討厭的地步。甚至有幾個瞬間，他還有過很舒服的體驗，只是受罪和舒適不成正比，他不想再經(jīng)歷罷了。
殷無執(zhí)繃住了嘴角。
原來傷害他也沒關系，不會被記恨，在姜悟的心中，無論是他的愛還是他的恨，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陛下，能不能，稍微把我放在心里一些�！币鬅o執(zhí)道：“一點點也好。”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不是你的陛下�！�
“是不是都沒關系。”殷無執(zhí)說：“你，就是目前與我交談的這個人，能不能，把我放在心里一點�！�
他從他脖子間抬起臉，啞聲說：“可不可以。”
“你是不是沒有相信我�！�
殷無執(zhí)沒有辦法相信。
一個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的游魂，一個可能是自天地間誕生的靈體。姜悟的形容讓他感到不安，他很清楚，那樣的生物，是不會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自己這樣的人，于他來說如過江之鯽，他要怎樣得到他的歡心。
他道：“我不信�！�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