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悟放棄了。
其實(shí)說的時候就知道是在浪費(fèi)口舌了,但在他赴死之前,還是想告訴殷無執(zhí)一個真相。
信不信是殷無執(zhí)的事,說不說是他的事。
他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重新閉上了眼睛。
紗布手來到他的耳畔,姜悟道:“不許動�!�
殷無執(zhí)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姜悟:“不……”
殷無執(zhí)重重堵他的嘴,吮吸了下,道:“我喜歡你,我想與你永遠(yuǎn)在一起,永遠(yuǎn)不要分開�!�
“世上沒有永遠(yuǎn)�!�
“那就竭盡所能,在我活著的,有意識的,每一時,每一刻,都不要與你分開。”
姜悟:“�!�
幼稚鬼。
他合上了眼睛,道:“朕要睡了�!�
離開之前,躺好睡好。
他并沒有睡好這個覺,陳相和聞太師很快被請了過來,太皇太后親自將人迎進(jìn)門,命令殷無執(zhí)把他叫醒了。
姜悟一覺醒來有點(diǎn)涼,他不經(jīng)意地哆嗦一下,殷無執(zhí)便立刻拿斗篷將他裹住,姜悟被重新放在輪椅上,推了出來。
陳相與聞太師分別向他見了禮。
姚姬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一樣坐的有些犯困了。
聞太師先開口道:“不知太皇太后那么老遠(yuǎn)把我二人叫來,是有何要事。”
“倒也無甚要事,只是聽了個十分有意思的事�!彼聪蚪颍鞠胱屗麛⑹�,又想到他那句開口驚人的“朕乃趙國文王之子”,于是道:“殷戍,你告訴大家,方才陛下說了什么�!�
殷無執(zhí)道:“陛下說他生父另有其人,并非先帝親生�!�
他掩飾了姜悟直說的那句趙國文王,畢竟一旦牽扯到趙國,姚姬必然會心神大亂。先說出后半段并非先帝親生,無需他開口,姚姬自會千方百計(jì)尋找方法證明。
果然。他話音剛落,姚姬便大怒:“荒謬��!”
她豁然站起,道:“殷無執(zhí),我看你是活夠了,居然敢對天子潑污水!”
“乖孫。”太皇太后開口,道:“你再與大家說一聲,是何人告訴你的。”為防止姜悟胡說八道,她不忘提醒:“只說是何人說的�!�
姜悟自然是能少說話就少說話:“是母親告訴朕的�!�
殷無執(zhí)退到姜悟身后,姚姬一聽姜悟開口,果然臉色煞白,方寸大亂,她幾步來到姜悟面前,道:“悟兒,你在胡說什么,母親何時與你說過這種話?”
“朕墜崖的前一日,母親才說過�!苯虻溃骸澳赣H還說朕是趙……”
殷無執(zhí)還沒來得及堵姜悟的嘴,姚姬就已經(jīng)尖叫了起來:“你閉嘴�。�!”
是了,她可能比其他人更怕姜悟說出那所謂的生父。畢竟其他人不說,只是為了看姚姬如何為天子辟謠,而姚姬不說,可是因?yàn)楹蠓綘砍兜睦嬷卮蟆?br />
姜悟被吵得耳膜嗡了一聲。
殷無執(zhí)低頭給他掏了掏,姚姬呼吸急促,驀然對著太皇太后跪了下去,她道:“母后明鑒,悟兒如今神志不清,經(jīng)常胡言亂語,母后這回親自帶著悟兒來寺中禮佛,不就是為了給他祈福?母后,悟兒說的話斷斷信不得啊,他是先帝之子,你看他的鼻子,那鼻子跟先帝簡直一模一樣!��!”
姜悟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母親說過,朕的生父……”
“我沒有說過!�。�!”姚姬抓狂,嘶聲沖他:“我沒有�。�!”
“母親說過�!苯驁�(jiān)持,在求死的時候,他永遠(yuǎn)帶著勢不可擋的魄力,盡管那聲音依舊有些弱�。骸澳赣H還說,此事一旦說出去,朕會成為千夫所指,遺臭萬年,皇祖母會厭棄朕,文母后也不會再喜歡朕,天下百姓和官員都會對朕失望透頂……咳嚶。”
殷無執(zhí)給他順了順背。
一側(cè)的聞太師、陳相、左武侯,還有定南王,皆對他露出了贊許和崇敬的神情。
陳相道:“按照陛下方才的說法,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定南王說:“膽識過人。”
左武侯也感嘆道:“無論是太皇太后的厭棄,還是文太后的不喜,或者是千夫所指遺臭萬年,每一個后果拎出來,可都是得仔細(xì)掂量的。若是我等遇到這種事,自然恨不能藏著掖著�!�
定南王:“意志堅(jiān)定�!�
聞太師撫著胡須:“可我們的陛下,在尚且不知真假的情況下,依舊堅(jiān)強(qiáng)而勇敢地向大家坦白了一切,做好了承受后果的準(zhǔn)備,這等赤子之心,真是讓我們自慚行愧�!�
定南王點(diǎn)頭:“慚愧啊�!�
太皇太后聽的很是滿意,道:“所以,陛下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姚姬,你怎么說?”
“他當(dāng)然是。”姚姬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破敗,她道:“就像這群老臣所說,他若不是先帝之子,豈能有這等能耐,這等魄力?你看他的臉,他哪里不像先帝?他的皮膚,頭發(fā),都跟先帝一個色!”
定南王:“是啊,先帝皮膚也白,頭發(fā)也黑。”
姚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瘋狂點(diǎn)頭:“沒錯,你拿尺子去量,他的鼻梁定也如先帝一樣高,他的身姿,悟兒,悟兒你站起來走兩步,你走路的身形,都跟先帝一模一樣�。。 �
姜悟:“�!�
臭女人,喪批才不會聽話呢。
第69章
本來大家在聽到皇帝居然不是先帝之子,神情也都還有些凝重。
此刻聽了姚姬的話,再去看天子,就發(fā)現(xiàn)確實(shí)如她所說,某些角度看上去,姜悟與先帝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聞太師也放松下來,附和道:“此前老臣就聽先帝提過,陛下是一眾皇子中,最像他的�!�
但太皇太后卻沒有放過姚姬:“哀家聽說,這人與人相處時間久了,長相是會逐漸趨于一致,姚姬,你可有其他方法證明陛下是先帝之子�!�
姚姬做夢都沒想到,姜悟居然把這件事抖了出來。
這個孩子是真的不要命了,也是真的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她攥緊手指,道:“起居郎�!�
“當(dāng)年我與先帝相識于江南,先帝憐我無父無母,便將我時時帶在身邊,我們曾有一年多,都僅僅只是主仆關(guān)系。侍寢的第二日,先帝封了我為才人,后來也時常來我寢宮,那時每逢侍寢,起居郎都有標(biāo)注,這一切都能與陛下的出生時間對上�!�
太皇太后道:“說不定,你還收買了起居郎。”
“我的一切都是先帝給的�。 币宦暎骸拔夷檬裁词召I起居郎?!敢問母后,可曾見到或者聽到我與哪個侍衛(wèi)或者他人過于親昵?再者說,前起居郎是什么性子,陛下口誤他都要一筆一筆記個清楚,一點(diǎn)人味兒都沒有,他能被我收買?我何德何能?”
太皇太后又命人去請起居郎,發(fā)覺姜悟喪的厲害,又道:“已經(jīng)晚上了,殷戍,你帶陛下去吃點(diǎn)東西,再睡一會兒�!�
這件事弄不明白,大家今晚都別想安生了。
姜悟又被帶下去躺了一會兒,再次回來的時候,起居郎已經(jīng)到了,還有人把先帝在世時的起居錄,以及為姚姬診出喜脈的太醫(yī)、各種醫(yī)案文書一起搬了過來,姚姬每逢出宮,還有各種錢款出入,皆有記錄。
所有記錄都說明了一件事,姚姬在侍寢之后到懷孕那段時間里,私自見過的男人只有一個,就是先帝。后來唯一能見的第二個男性,就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姜悟。其余能見到外男的場景,幾乎都有先帝或者其他人在場。
折騰了一整夜,大家都有些累了。
這些記錄翻起來確實(shí)有些枯燥,根本沒有什么能找得出的疑點(diǎn),當(dāng)然了,若是非要說的話,也有些記錄是缺失的,但在這長達(dá)二十多年的時間里,要讓姚姬一件件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才能證明她的清白的話,那也的確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了。
而她有些說不清楚的地方,也恰恰證明了記錄的真實(shí)性。
聞太師和陳相都覺得事情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皆打起了哈欠。
可其他知情人卻很清楚,對姚姬的審判,還姜悟清白的那一刻,才剛剛開始。
太皇太后不緊不慢地讓人給大家都看了茶,姚姬滿臉都委屈:“事已至此,母后應(yīng)該相信,悟兒的確是身體不適,胡言亂語了。”
文太后掩口,也有些犯困,她提議道:“既然事情已經(jīng)水落石出,母后,便放她回去吧�!�
姚姬抬手抹了一把眼淚。
滿臉都是憋屈的模樣。
“不急,大家都喝口茶,提提神�!�
姚姬下意識去看姜悟,不確定他還說了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道:“母后還有什么吩咐?”
“哀家問你�!碧侍蟮溃骸凹热槐菹乱恢倍际窍鹊壑�,你為何要撒謊說他不是�!�
“我沒有說過�!�
姜悟一聽提自己,又打起了精神:“有�!�
姚姬惡狠狠地說:“我沒有!”
姜悟:“……”
沒睡飽,兇不過她。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殷無執(zhí)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叭舴侨绱耍菹聻楹我诒娙嗣媲澳笤爝@種謊言?”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姚姬氣的不輕:“他從去年開始就像是變了個人,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半分尊重,如今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了,我看他是病得越來越嚴(yán)重了�!�
其余人都來看姜悟,隱隱有些探究和擔(dān)憂。
殷無執(zhí)見不得姜悟被這樣說,他道:“姚太后難道不知道,陛下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一切都是從您告訴他那個秘密開始的?”
姚姬想起他知道兩人的秘密,眉間溢出殺意,道:“殷無執(zhí),你少胡說八道。”
太皇太后道:“殷戍,你知道那是什么秘密?”
殷無執(zhí)上前,行禮道:“回太皇太后,臣想請陛下先回小院休息�!�
姜悟自然是不肯的:“朕要聽�!�
他也明白,接下來是重頭戲,如果太皇太后要治姚姬的罪,他就不管不顧撲上去,逼太皇太后不得不把他也殺了。
太皇太后道:“直說吧。”
殷無執(zhí)直起身子,看向姚姬,道:“諸位可能不知,在我進(jìn)宮之前,陛下曾經(jīng)自己拿刀抹了脖子。”
老臣們紛紛倒吸一口氣,聞太師心痛道:“豈會如此?!”
定南王也道:“不是說宮中鬧了刺客?”
“那些都是為了防止引起騷亂。”殷無執(zhí)簡單解釋之后,道:“在此之前,姚太后曾經(jīng)苛刻過陛下,臣可有說錯?”
姚姬道:“我是為了他好,若非是我,你們?nèi)绾文苡羞@樣一個優(yōu)秀的陛下�!�
“可毒打針刺,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未免有些過于殘忍。”
此事可謂是宮中秘辛,陳相和聞太師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姚姬恨道:“哀家教育孩子,也輪得到你這豎子來指手畫腳。”
太師眼中露出不贊同:“太后請聽殷戍說完�!�
他是元老,姚姬不敢放肆,只好忍氣吞聲,又下意識去看姜悟。她清楚,事到如今,只有姜悟能夠制止此事。
姜悟正在認(rèn)真地聽殷無執(zhí)說話,眼神露出認(rèn)真。
殷無執(zhí)道:“因姚太后苛刻教育在先,陛下拿刀割傷自己的前一日,有人看到姚太后曾經(jīng)去尋過陛下,于是文太后猜測,會不會是因?yàn)橐μ笥终f了什么刺激了陛下,便讓臣長留宮中,嘗試問出此事。”
“原來如此。”陳相明白了殷無執(zhí)一直沒有離開皇宮的原因,道:“你可查出什么?”
姚姬道:“我累了�!�
“阿文,把她按住。”
文太后起身,把姚姬擋在了椅子前,道:“聽完再走�!�
姚姬指甲嵌入肉中,重重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
殷無執(zhí)忽然看向姜悟,道:“陛下怎么了?”
姜悟平靜搖頭。
殷無執(zhí)皺了皺眉,確定他真的無事,才道:“一開始,臣的確沒有查出什么,直到前段時間,陛下突然告訴臣,姚太后告訴了他一個秘密,如果讓一干老臣知道,一定會致他們母子于死地�!�
“殷無執(zhí),你不要血口噴人�!�
陳相問:“是什么秘密?”
殷無執(zhí)道:“相爺請稍安勿躁,在此之前,我想問姚太后,您可見過此人?”
他取出了一張畫像遞到姚姬面前,后者看了一眼,便眉目冷肅。文太后探頭,道:“這是悟兒�!�
“不,這是我在齊地遇到的蒙面人�!�
幾位老臣看罷,也都深覺奇怪:“此人簡直與陛下一模一樣�!�
姜悟的眉眼生的太過精致,世間少見,他若是蒙了臉出去,只要見過他的人,都會把他認(rèn)出來。
“這是趙國人�!币鬅o執(zhí)再次開口,大家都有些驚訝,文太后道:“趙人?”
姚姬目光亂飄。
陳相道:“此人與陛下生的如此相像,怕是隱患。”
聞太師道:“一雙眉眼罷了,也證明不了什么�!�
殷無執(zhí):“當(dāng)時我同相爺一眼覺得此人是患,齊王也是這樣說的,太師請看這一張。”
他重新抽出另一張紙,是一張全臉。眾人看罷,皆緘默不語。紙一路被拿到了姚姬面前,姚姬臉色越發(fā)難看。
那是一張與姜悟至少有七分相似的臉,尤其是那對眉眼,簡直一模一樣。
太皇太后問:“這人是誰?”
殷無執(zhí)沒有賣關(guān)子:“此乃趙國太子,趙澄�!�
“前段時間我去齊地遇到了他,回來之后,一直心中不安,擔(dān)心此人會成禍患,后來陰差陽錯,意外得知了一些別的事情,便派人去趙國多方打探,得來了這副畫像�!�
他看向姚姬,道::“姚太后不想聽聽,臣得知了什么事情?”
姚姬強(qiáng)作鎮(zhèn)定,冷笑道:“我豈知道。”
“從子琰兄口中,我意外得知了一段趙國傳聞,說是文王趙英曾與賀家嫡女結(jié)親,后來文王被自己的兄長,也就是當(dāng)時的趙國皇帝趙靖橫刀奪愛,妻子在趙王宮中受辱而死。子琰兄重點(diǎn)說了,那賀家嫡女,生的極為美貌,天下難尋�!�
聞太師道:“此事我也有耳聞,那趙文王忍辱負(fù)重,為那女子報仇,如今已經(jīng)殺兄奪位,登上大寶�!�
“子琰兄也是這樣說的�!币鬅o執(zhí)接著道:“我們當(dāng)時還談及了姜元太子被構(gòu)陷叛逆,射殺于宗廟之事,說起來,那會兒趙澄被抓,寧王拖著重傷身軀前去尋他要解藥,反而被他挾持逃匿,在那之前,姚太后似乎去探望過寧王?”
姚姬一聲不響。
“姚太后不說也沒關(guān)系,此事臣已經(jīng)去寧王府問過,如果需要傳話問詢,可能還需要等等。”殷無執(zhí)道:“我接著說�!�
“接著,我?guī)П菹鲁鋈ド⑿闹畷r,意外見到了一只被凍死在冰中的老鼠,老鼠天生會泅水,被凍死并不稀罕。但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不久之后,我便聽說姚太后怕老鼠,還養(yǎng)了一只貓�!�
“這有何奇怪�!倍贤醣緛磉聽的津津有味,聽罷立刻糾正他:“怕老鼠的人養(yǎng)貓,自然是為了嚇退老鼠。”
“可姚太后卻是將貓籠養(yǎng)�!�
姚姬道:“我也有散養(yǎng)雪芽兒�!�
陳相道:“由此,你有何發(fā)現(xiàn)?”
“我當(dāng)時便想起來,趙國人極善巫蠱之術(shù),他們可以用蠱驅(qū)使動物�!币鬅o執(zhí)對定南王道:“父親應(yīng)該記得,我們在南疆作戰(zhàn)之時,就發(fā)現(xiàn)他們利用老鼠送信。”
定南王道:“確有此事。”
話說到這份兒上,聞太師和陳相都已經(jīng)明白,姚姬的身份只怕非同小可。
前者道:“你說是,太后養(yǎng)貓,只是一個幌子�!�
姚姬卻道:“因?yàn)檠┭績嚎偸莵y跑,所以我才會偶爾把它關(guān)起來�!�
“那么,對太皇太后下毒呢?”
姚姬道:“母后已經(jīng)責(zé)罰過我,此事是因?yàn)樗偸窍拗莆医咏騼�,那毒并不致命�!?br />
“如果單是那毒,自然是不致命�?稍诖饲拔衣犌亟o給使說過,去年太皇太后壽誕之時,陛下曾經(jīng)送了她一株榮竹,那竹子到了春日便會開花,十分稀罕�!�
文太后聽的心驚:“這是何意?”
“回太后,臣后來查過,那竹子在我大夏被稱為榮竹,但在趙國卻被稱為竹葉香,一旦與任何含有迷幻作用的藥物混合起來,就是劇毒穿腸香�!�
太皇太后倒抽一口冷氣,姚姬拍桌想站起來,又被文太后按回去,她道:“滿口胡言!我從來沒有想過害死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