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殷無執(zhí)頜首,認真道:“我都聽說了,給使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為我美言,上回受刑也是因為我,多謝給使�!�
“哎�!饼R瀚渺揮手,道:“老奴一心只為陛下,陛下能高興啊,比什么都好。世子殿下不必相送,就在這旁邊兒,老奴自己走過去就好�!�
殷無執(zhí)招來一旁的小太監(jiān)扶住他,躬身目送他消失在視線中。
姜悟的生活恢復(fù)了平靜,他依舊隔日一朝,因為是夏日,會乖乖起來的早一點。
殷無執(zhí)似乎很累,每日在他身邊都會睡的很沉,睡覺的時候會輕輕地抱著他,是那種不至于讓他不舒服,但只要他有所動靜,就一定會驚動到對方的擁抱。
好在姜悟是個不愛動的,否則他怕是要睡不安穩(wěn)了。
這日無朝,但姜悟還是早早醒了。
入目是殷無執(zhí)接近完美的睡顏,他靜靜欣賞著,直到對方眉梢微動,雙臂微微收緊,姜悟被迫與他靠近,知道他這個動作就是快要醒了。
兩人離的很近,殷無執(zhí)發(fā)出一聲輕哼,換了個姿勢來抱他。
姜悟的嘴唇貼上了他的下巴。
他自然而然地撅了噘嘴,偷偷親了殷無執(zhí)一下。
弧度很小,猶在混沌中的殷無執(zhí)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
過了一會兒,他又被殷無執(zhí)往懷里卷了卷。
其實多多少少有些不太舒服。
但奇怪的是,姜悟并不排斥這種接觸,他甚至希望殷無執(zhí)可以再稍微抱得緊一些,雖然就這樣也挺好。
他的腦袋被男人按在到了胸前。
姜悟乖乖地一動不動,睜著眼睛安靜了一會兒,逐漸有了想睡回籠覺的意思,然后,便昏昏沉沉真的睡去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希望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躺尸,可這一覺睡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些遺憾。
他不動,殷無執(zhí)就得忙,姜悟命人把自己推去御書房,跟在一側(cè)看著他忙。
殷無執(zhí)一邊翻折子,一邊會取過剛下來的葡萄塞進他嘴里,因為知道姜悟不怎么動,他不抬眼都不會塞歪。
“殷無執(zhí)�!苯蚝鋈婚_口:“你覺得朕這樣,還能活多久�!�
殷無執(zhí)立刻放下折子看他,道:“什么�!�
“如果朕不動的話,還能活多久。”
“多久都沒關(guān)系。”殷無執(zhí)向他承諾:“我會一直陪著你。”
姜悟:“。”
晚上,殷無執(zhí)喂他吃飯,姜悟看了看桌子上的蔬菜:“殷無執(zhí)�!�
“嗯?”
“朕若不吃蔬菜,是不是會不健康。”
殷無執(zhí)后知后覺,給他喂了一口蔬菜。
其實蔬菜并不難吃,脆脆的,口感很不錯,姜悟此前不吃,是覺得累,雖然現(xiàn)在也很累,但他莫名想要知道,為何正常人會喜歡吃。
因為好吃,還是因為有營養(yǎng),還是單純因為,為了不讓自己死掉呢?
他吞下去了個青菜葉,殷無執(zhí)喂了他幾口粥,再喂了一口青菜。
姜悟全部吃掉了。
晚上,他又告訴殷無執(zhí):“朕跟你一起出去走走�!�
殷無執(zhí)受寵若驚,道:“夏夜若是不起風(fēng),怕是會熱。”
“朕想去�!�
殷無執(zhí)飯都沒吃,便放下了筷子,道:“你等等�!�
他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兒,過了小半時辰,才重新走進來,“我牽著你�!�
姜悟撐起身子站起來,殷無執(zhí)像教小孩學(xué)步一樣握著他的雙手后退:“陛下……”
“我不是不會走�!苯蚵龡l斯理地邁動腳步往前,懶懶地道:“你正常點�!�
“你不是做了太久的鬼,擔心你摔著�!�
殷無執(zhí)帶他出了太極殿,然后放松了一些。
外面的確酷暑難耐,從站立的宮人臉上就能看出來,但姜悟一出門,就感受到了一股涼意,有一個幾個下人一人推著一小車冰塊跟在了他身邊。
姜悟走的晃晃悠悠,很快便又朝殷無執(zhí)貼了過去,殷無執(zhí)摸了摸他的頭:“熱不熱?”
身邊圍著這么多冰塊,熱才奇怪呢。
姜悟上半身掛在他身上,挪著腳往御花園走,又走了半刻鐘,殷無執(zhí)再問:“要不要抱�!�
有了他這句話,姜悟直接癱在了他懷里。
殷無執(zhí)失笑,把他抱了起來。
他們登上了假山的涼亭,姜悟被放在上方準備妥當?shù)臎鲆紊�,那一車車的冰塊也都堆在了涼亭一側(cè),風(fēng)一吹,通身沁涼。
姜悟癱在涼椅上,張嘴吃掉殷無執(zhí)喂得西瓜,道:“殷愛妃�!�
殷無執(zhí)一頓,又給他塞一口,板臉道:“叫什么呢�!�
姜悟偏頭望他,道:“愛妃�!�
愛妃就愛妃吧,殷無執(zhí)剝了個葡萄塞進他嘴里,道:“今日抽什么風(fēng)。”
談不上抽風(fēng),他只是突然想試試正常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可沒想到,正常的生活也是這么累,人為何不能飛呢。
但累歸累,累過之后有這么一個可以隨時躺平的地方,還有一個隨時可以抱住他的人,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姜悟雙手松松垂在一旁,一邊想,一邊合上眼睛。
“殷無執(zhí),我很舒服。”
殷無執(zhí)看著他。
姜悟愜意地說:“我在做鬼的時候,總覺得世上沒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因為沒有開心,所以也就沒有不開心。”
不知道開心是什么樣子,自然也無法了解什么是不開心。
可是做人不一樣,做人有喜怒哀樂,就好像,疲憊過后躺在這里才能感覺真正的愜意與舒適。
若是一直躺在那里,反而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了。
他喪得習(xí)慣了,所有事情都不放在眼里。
但其實人都是這樣的,喪批跟人類的不同之處是這世上他一切都不在乎,可是其他人一樣有不在乎的一些東西。
這并不能說明他便不正常了。
他一直覺得,死掉有無數(shù)好處,所以無法忍受活著有半分不好。
嫌活著太累,嫌不能好好睡覺,嫌要早起上朝,嫌總有其他人來管他。
但其實,他只是沒有找到活著的好處。
就像喜歡一個人。
接受不了他的一個缺點,那么他所有的優(yōu)點都是白費。而如果喜歡他一個優(yōu)點,則可以蓋過所有缺點。
“陛下,現(xiàn)在有要在意的人,或事了么?”
姜悟不知道,但他就是覺得這一刻很舒服。
舒服到讓他不知道怎么來形容。
明明之前也很舒服的,總是癱在那里,看著就比辛辛苦苦的其他人幸福多了。
可這是他真真正正第一次感到幸福,難以言喻的幸福。
他在陸地上走著,慢吞吞地挪動雙腳,累了往旁邊一癱,有人接住了他,他說不想走了,有人便將他抱了起來。
耳畔蟲鳴喧鬧,這是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夜晚。
可是,好幸福。
游蕩了那么多年,從未感受過這種幸福,他應(yīng)該會記住很久,哪怕有朝一日他忘記了殷無執(zhí)長什么樣,忘記了今日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可這種深入骨髓讓人戰(zhàn)栗到全身酥軟的幸福,應(yīng)該會永遠銘記。
還想要更多的幸福,像今日一樣的幸福。
“殷無執(zhí)。”他說:“你真好。”
“好到可以蓋過這個世上的所有不好�!彼X得這樣說會讓殷無執(zhí)開心:“我們私奔吧�!�
一陣寂靜之后。
殷無執(zhí)說:“外面,可能沒有做皇帝那么舒服�!�
姜悟想了想游蕩千年的那些日子里,見過的普遍勞苦大眾,還有未來坐著電龍的擁擠人群。
他感受著身邊沁涼的冰塊,再看了一眼假山下抹著汗水的下人。
“我是說,我們?nèi)ス浣职伞!?br />
第86章第86章
第二日,姜悟便丟了輪椅,與殷無執(zhí)一起出了宮城。
門口有人在喧鬧,姜悟沒有在意,倒是殷無執(zhí)撩開窗簾看了一眼,道:“是秋無塵。”
姜悟仔細聽了聽,似乎是秋無塵想進宮面圣,一直被攔在宮外,小喜正在說話:“行行好,我們真的有急事面見陛下,麻煩世子殿下出來一趟也可以�!�
姜悟道:“她是來找你的�!�
秋無塵正倔強地站在太陽下,耳畔掛著的紅絲線也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她臉色有些冰冷,又有些緊繃,好像在焦慮,又仿佛在忐忑。
一輛馬車在她面前停下。
車門大開,一顆比針尖大點的紅砂痣落在她眼中。
殷無執(zhí)還沒下車,她便驀地沖了過來:“殷無執(zhí),殷無執(zhí)你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守衛(wèi)急忙上前把她攔住。
姜悟透過車窗看她。
女子雙目赤紅,面色癡狂,她當是點了朱砂來的,但已經(jīng)被汗水沖洗掉,那一抹水滴似的紅看上去有些凄慘。
她被守衛(wèi)抓著手臂,身體掙扎著前傾,朝殷無執(zhí)叫嚷,目光滿是渴望與乞求。
“告訴我,殷無執(zhí),告訴我�!�
“嫂嫂�!钡異偠穆曇魝魅攵校餆o塵神臺頓時清明,她扭臉看向姜悟,聽他道:“找個地方慢慢說。”
金雅樓的包廂里放了幾盆冰塊,小喜給秋無塵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殷無執(zhí)坐在她對面,道:“太子妃要不要去換身衣裳,冷熱交替,怕是要風(fēng)寒�!�
秋無塵搖頭,她看著殷無執(zhí)半晌,忽然起身一下子捧起了殷無執(zhí)的臉,殷無執(zhí)猝不及防,眼角被她指腹用力擦了幾下,很快泛紅。
姜悟:“�!�
秋無塵道:“你怎么做到的,告訴我�!�
殷無執(zhí)道:“請先放手�!�
“告訴我,告訴我�!�
殷無執(zhí)轉(zhuǎn)動眼珠看姜悟,姜悟面無表情,秋無塵再次捧緊他的臉,道:“殷無執(zhí),告訴我,你是怎么把他救活的,他不是要死了么,他是要死的。”
姜悟抬腳踢了一下殷無執(zhí)。
殷無執(zhí)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按下,道:“你坐下,我慢慢與你說�!�
秋無塵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她對姜悟道:“臣女失禮了�!�
“嗯�!彪m然被唐突的是殷無執(zhí),但姜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道歉,道:“你先坐下。”
秋無塵在殷無執(zhí)身邊坐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殷無執(zhí)。
姜悟:“�!�
殷無執(zhí)道:“請你坐遠一點�!�
秋無塵只好拉著椅子坐遠了點。
姜悟道:“茶�!�
殷無執(zhí)給他添了茶,然后喂了他一口,秋無塵眉頭擰起,道:“陛下,可不可以開始說�!�
茶杯被放下,姜悟看了殷無執(zhí)一眼,道:“說吧。”
當著他的面,殷無執(zhí)似乎有些難以開口,秋無塵看了看姜悟,又看了看他,道:“殷無執(zhí),我問你,這是不是你的第二世�!�
姜悟問:“此話何意。”
“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注定與我一樣,一生孤苦。后來我看陛下化了大劫,可卻依舊有心求死,便告訴他點痣之法,改變面相,也是料定他要求之不得,如我一般瘋癲一世。”
“可如今他憑空長出了真痣,面相已變,而陛下……”她看向姜悟,道:“似乎也隱有了求生之念�!�
殷無執(zhí)道:“你早就知道他有劫�!�
“不。”秋無塵道:“我半路偷師,學(xué)的可不是幫人看劫,也不是看誰能大富大貴,我只會看些姻緣之事,從你面相,以及和陛下的親密之舉,才知道你的心上人要有大劫,但我不會化,只能靜觀其變。后來再遇,你拿走了我的故人香,我看出你一心為陛下,而陛下卻毫無生念,還對小喜說可惜,只怕你留不住執(zhí)意要走之人�!�
殷無執(zhí)道:“你當時想看我笑話。”
“是�!鼻餆o塵道:“你罵我瘋子,我在等,有一天你要比我還瘋�!�
她等來了姜悟重傷的消息,等來了殷無執(zhí)瘋癲的消息,她想這是命,沒有人可以阻止一個九五之尊赴死之念。
但很快,姜悟醒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意外聽民間傳言,殷無執(zhí)遇到了什么神仙點化,面相大變。
她才陡然意識到什么。
努力回憶,姜悟與此前的不同之處,比如他性格大變,比如他不再吃花糕,比如見了她之后沒有此前那樣溫和。
比如襄王告訴他,陛下如今得了木偶困困癥,連朝事都不管了。
她此前也以為姜悟是因為生了心病。
但所有的事情都結(jié)合起來,再回憶姜悟看遍萬物都不為所動的姿態(tài),她忽然明白,以凡人的眼光看他,也許是她錯了。
殷無執(zhí)對姜悟道:“陛下要不要去隔壁睡一會兒�!�
“朕也要聽。”
殷無執(zhí)有些難以啟齒。
他起身走到窗前,秋無塵立刻跟了過去:“殷無執(zhí),告訴我,是不是,我其實也有機會,我也可以重來一次,我也可以再見阿元�!�
“點痣是你教我的�!币鬅o執(zhí)道:“你教了我兩次點痣�!�
秋無塵嘴角上揚,眼中溢出期待:“那我,我是不是,也與阿元見面了。”
“你死了。”
殷無執(zhí)看向她,道:“所有人都死了,你,襄王,太皇太后,文太后,都被趙澄所殺�!�
一切要從姚姬欺騙姜悟是趙人說起,那日晚上,姜悟想必無眠。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信了姚姬,還是沒有相信,總之,他的生活一切如常,也許他依舊對姚姬抱有期待,也許是他早已習(xí)慣了被那樣的母親剝削與欺凌。
他勤政愛民,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看書,就是在處理國事,他所有的舉動都向著夏國,除了他隱瞞了母親對他說的那個所謂真相。
那一世的阿桂沒有被帶入宮里,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太皇太后中了迷藥,更沒有人發(fā)現(xiàn),姜悟送的那盆榮竹與迷藥混合在一起其實是劇毒。
于是,竹花盛開的時候,太皇太后走了。
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姜悟與姚姬共同謀殺,但他依舊是天子,沒有人敢說。
這件事終于讓秋無塵與襄王下定決心,聯(lián)手徹查姜悟。姜悟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默許了秋無塵裝瘋?cè)雽m的行為,娶秋無塵的時候,大家還在贊美他是大圣人。
姜悟隨他們?nèi)ゲ�,同時對姚姬采取了行動,把她關(guān)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