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趙英道:“老夫人那邊……”
“她如今已經(jīng)病得不醒人事,無人會去嚼舌根。”
趙英頜首,將信收了起來。
姚姬是由夏人護送回國的,但因為兩國關(guān)系緊張,一干人只送她到了邊境。她生得太過扎眼,只能將臉涂黑,一路摸索著往前,足足半個月才走到趙都前的山坡上,看到了巍峨的城墻。
她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秋日又來了,天高云淡,陽光已經(jīng)不再像之前那樣熾烈。
今日殷無執(zhí)心情似乎很好,下了朝便在殿中擺了美酒佳肴,姜悟雖然不愛動,但若是喂他,倒也還是愿意吃的。
他癱在桌子上看殷無執(zhí)調(diào)試琴弦。
“你還會彈琴�!�
“略通皮毛�!�
“妖妃都這么謙虛�!�
殷無執(zhí)看他,修白手指從琴弦落下,道:“我是妖妃�!�
姜悟的身子還是死氣沉沉的癱著,只有腦袋抬了起來,認真望著他的眼睛里顯出幾分生氣。
“這身世子袍,好看�!�
“是袍好看,還是人好看。”
姜悟:“�!�
殷無執(zhí)把琴放在桌上,道:“快說�!�
“你好看�!�
他發(fā)現(xiàn)殷無執(zhí)很適合紅色,去年秋日,殷無執(zhí)就是穿著這一身世子袍撐傘走過玉階,來到了他的太極殿。
那時的殷無執(zhí)冠服端嚴,看上去干凈利落,氣質(zhì)像極了剛開鋒的利刃。
但此刻,對方松松挽著三生簪,眼角紅痣鮮艷欲滴,有點勾魂奪魄的意思。
粉嫩舌尖擦過唇瓣。
殷無執(zhí)盯住了他。
姜悟乖乖跟他對視。
“陛下……”殷無執(zhí)表情古怪:“饞了?”
還舔起嘴唇來了。
姜悟像蟲一樣扭了一下,自己把自己的上半身挪回一點,換了個姿勢趴在桌上看他,道:“你要彈什么曲兒�!�
殷無執(zhí)坐直,撥了一下琴弦。
只一個音,便有了鏗鏘之聲,殷無執(zhí)說:“落日戰(zhàn)行�!�
姜悟:“�!�
他想聽銀詞浪曲。
姚姬從山坡上跑了下去,一不小心樂極生悲崴到腳,頓時咕嚕嚕滾了下去,她躺在地上,暈乎乎地喘了喘,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家人,又重新?lián)纹鹆松碜�,活動了一下疼痛的腳,一步步走向了城門。
琴弦撥動,姜悟慢吞吞取過軟墊壓在自己下巴下。
暗道難得殷無執(zhí)有此雅興,便勉為其難欣賞下吧。
趙都城門大開,一人策馬而來,姚姬一眼認出對方身上的盔甲,“賀家軍。”
她飛奔過去,驚喜道:“賀家軍,你是賀家軍,你叫什么�!�
賀翔冷漠地望著她:“你是何人�!�
“我叫賀秋,我是賀家嫡女,老夫人現(xiàn)在怎么養(yǎng)了,翔兒,凡兒,他們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吧�!�
“我便是賀翔�!�
姚姬看了他一陣,一邊掉眼淚,一邊笑:“你就是翔兒,你下馬來,讓姑姑看看你,姑姑終于到家了,終于見到你們……”
劍刃出鞘之聲。
琴聲陡然高揚。
姜悟好像看到了千軍萬馬在眼前奔騰,刀劍相碰,盔甲撞擊之聲連綿不絕。
無趣,委實無趣。
姚姬感受著脖子上的利刃,笑容從嘴角褪去:“翔兒,你這是何意�!�
“我姑姑早已死了,你是什么人,膽敢冒充賀秋。”
“我就是賀秋,我剛從夏國回來……”姚姬頓了頓,道:“當年我離開趙國之時你和凡兒還小,不認識我沒關(guān)系,老夫人怎么樣了,讓我見見她�!�
“賀大小姐�!币粋聲音傳來,姚姬仔細分辨,認出他是兄長舊部,她立刻道:“黃掌兵……”
“大小姐,今日小將軍帶來了我們一眾舊部,就是為了送你上路的�!�
姚姬愣了一下,下意識后退一步,道:“你在胡說什么�!�
“你給賀家丟了好大的臉,流落夏國委身敵人,還為敵人誕下孩子,這也罷了,如今太子殿下身陷囹圄,你竟丟下他獨自回來,一眾使團皆被夏國扣押,生死未卜,皆因為你。”
這不是她認識的賀家軍。
她道:“趙英呢,讓趙英來見我�!�
“皇上已經(jīng)接到夏帝親筆來信,提前與將軍談妥,只有殺了你,他們才愿意放太子回國�!�
姚姬瞳孔震顫,有幾個瞬間,她大腦一片空白。
琴弦狂顫。
殷無執(zhí)眉梢微揚,意氣風發(fā)。
姜悟的臉在軟墊上滾了一個來回。
看到他嘴角微勾。
從這琴聲之中聽出了幾分肅殺之氣。
姚姬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你胡說,悟兒不會害我,他才不會害我,他知道我一直想回家……”她表情逐漸扭曲:“他是個好孩子,他愛我,敬我,怕我,他才不會害我�。�!”
“不必與她多言�!辟R翔抬手。
士兵弓弦被盡數(shù)拉滿。
“悟兒,悟兒最乖了,悟兒不會害我,悟兒說了,他在乎我,趙英不敢動我��!”她容顏猙獰,惡狠狠道:“是趙英,趙英想殺我是不是?他當上了皇帝,就要耍我,趙英,你給我出來――”
姜悟的耳朵里全是那金戈鐵馬之聲,他打了個哈欠,慢慢在軟墊上挪動,然后張嘴咬住了盤子里的葡萄,叼,叼――
葡萄壓翻了碗盤,當啷一聲。
一道箭矢射了出去。
血花飛濺。
琴聲戛然而止。
姜悟試圖拔掉那顆葡萄,他咬著,往后拖。
慢吞吞,慢吞吞地拖。
忽聞一聲朗笑傳來,殷無執(zhí)五指按在琴弦上,目光落在他臉上,溫聲道:“你怎么跟貓似的�!�
姜悟還是沒能咬掉那顆葡萄。
直到殷無執(zhí)走過來,紅袍曳地,掐住了他的臉頰:“松嘴�!�
更多的箭矢射了出去。
一個又一個血花在空中綻開。
姜悟松開嘴,那顆沾了他口水的葡萄被殷無執(zhí)捏在指尖,對方剝了皮,才重新填入他嘴里,道:“好吃么?”
姜悟吞下去,“嗯�!�
一聲很輕的落地聲,她倒在地上。
轉(zhuǎn)動眼珠,可以看到城樓上正站著一個身著明黃龍袍的男人。
趙英。
而他身側(cè),是一路送她到趙國邊境的馬夫。
“咕�!滨r血被吞咽下去,又止不住地溢了出來,有些嗆入喉嚨中,她起伏著胸膛,咳嗽了起來。
血沫飄在眼前。
殷無執(zhí)繞過桌子,把癱軟的家伙摟在懷里,重新剝了葡萄投喂,道:“長能耐了,都會偷吃了�!�
“不是偷�!�
“就是偷�!�
“不是�!�
“就是�!�
姜悟揪他頭發(fā)。
殷無執(zhí)順勢親了他一下。
他的眼神溫柔極了,姜悟還在說:“不是偷。”
“那就不是吧�!币鬅o執(zhí)放棄了與他爭辯,拿起葡萄給自己吃了一口,然后,又摟著他,低低地笑了起來。
幾日之后,夏國收到了趙國天子的親筆書信。
陳相撫著胡須,道:“賀秋被射殺于趙都城外,是賀家軍在清理門戶�!�
幾個老臣互相傳遞,定南王唏噓道:“這個趙英,居然當真舍得。”
“趙澄身在夏國,他若舍不得女人,便只能舍棄兒子�!�
“兒子沒了還能再生,這發(fā)妻……”
陳相輕咳一聲,定南王當即凝重道:“發(fā)妻理應跟兒子一樣重要才是!說起來這趙英倒也是個人物,我們與他周旋須得小心�!薄�
說罷,悄悄瞄了一眼殷無執(zhí)。
第90章完結(jié)章
“定南王說的極是,明日又要與趙國使團見面,殷戍,你準備怎么做?”
殷無執(zhí)的手放在信上,身側(cè),姜悟歪頭看他。
殷無執(zhí)語氣平靜:“殺了趙澄與使團,逼趙國出兵,戰(zhàn)�!�
御書房一陣嘩然,陳相道:“以我國目前的兵力,若戰(zhàn)倒也不怕,只是如此一來,邊境百姓必然苦不堪言。”
姜悟問:“何人領(lǐng)兵。”
聞太師道:“若戰(zhàn),我推舉殷戍與昊清,但此事還需慎重商討,最好能有兩全之法,殷戍,你說說,為何要戰(zhàn)�!�
“動陛下便是挑釁國威,我大夏英雄無數(shù)。”他看了一眼左昊清,后者本來正在猶豫,與他對視頓時挺直腰桿兒,殷無執(zhí)收回視線,道:“若不教他好歹,我等兒郎如何立足�!�
左昊清道:“就是!打他們,殺了趙澄,再殺了國師,讓他們知道動我陛下的下場!”
陳子琰顯然也支持此事:“臣會盡快確定國庫,以及此次戰(zhàn)爭所需銀兩數(shù)目�!�
左昊清道:“那臣來確定馬匹和用軍�!�
殷無執(zhí):“臣會給出戰(zhàn)后夏國各項儲備以及突發(fā)情況應對方針�!�
秋尚書:“……那臣回去整理一下若主張不戰(zhàn)我國應該如何取得更大利益,晚些呈給陛下定奪�!�
姜悟:“。”
如果是以前,他還真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要不要打。
晚些時候,他被殷無執(zhí)背回太極殿,問他:“你想殺趙澄,再滅一次趙�!�
“嗯�!�
“那朕怎么辦�!�
殷無執(zhí)頓了頓,道:“臣保證,最多三年,一定把趙國打下來送給陛下�!�
“我要趙國干什么�!�
“這一次,沒有人再說你是昏君了�!�
“可是你好好陪在朕身邊,治理天下,我也不會被罵昏你才是千古一帝�!�
“又不是非要擴建疆土才是千古一帝�!�
殷無執(zhí)沒明白他的意思,姜悟環(huán)住他脖子的手耷拉下去,喪喪地道:“朕累了�!�
殷無執(zhí)背他回去,放在龍榻上,姜悟喪喪地閉著眼睛,再睜開,發(fā)現(xiàn)殷無執(zhí)一動不動,便問:“為何看朕。”
“先看個夠�!�
“看得夠么�!�
“看不夠�!�
“那就哪里都不要去�!苯蛘f:“一直看著我�!�
殷無執(zhí)主戰(zhàn),他又與趙國打過交道,若是開戰(zhàn),他的經(jīng)驗定是最豐富的,為了減少犧牲,他去最為合適。
姜悟相信他能辦到許諾自己的事。
只是他不需要。
他不知道怎么告訴殷無執(zhí),三年也許不長,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殷無執(zhí)分離。
想到不能再跟殷無執(zhí)見面,便覺得一陣疲憊襲來,就好像身體里的骨頭皆被抽去了。
此前他也是這樣的。
但那時,他從來都沒有長過骨頭,所以一直沒有也無所謂。
如今好不容易長出了骨頭,他找到了活著的立腳點,突然一下子失去,便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殷無執(zhí)�!彼麊蕟实卣f:“一直看著我,好不好�!�
殷無執(zhí)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好�!�
“你想做什么都沒關(guān)系,要殺誰也無所謂�!苯蛘f:“就是不要離開我。”
殷無執(zhí)心頭震顫,眼睛猝然亮起,他克制地壓上來,道:“你是因為不想與我分開�!�
“不想�!苯虺端^發(fā),力氣很小,“不想。不想。不想。”
他在委屈。
殷無執(zhí)的心臟快要破胸而出。
他有些心疼,又忍不住想笑:“就那么舍不得我�!�
“嗯�!苯蛱谷唬抢旖钦f:“舍不得。”
殷無執(zhí)的手虛虛環(huán)在他身側(cè),一時有些不知怎么做才好,他吶吶問:“跟我在一起,比千古流芳還要重要。”
“嗯。”
“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