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星闌將紙袋遞過來,“出了門以后再打開�!�
他這一舉動著實不尋常,宋謹接過紙袋后愣愣地“嗯”了一聲。
宋向平笑起來:“給你哥送什么禮物呢?”宋星闌已經(jīng)走到樓梯口,聞言回過頭,說:“他到時候看了不就知道了?”坐在車上,宋謹呼了口氣,然后慢慢將紙袋打開。
他不知道里面會是什么,因為重量很輕,無法具體感知。
車里沒開燈,只有窗外不斷閃過的光影,斷斷續(xù)續(xù)地照進來。
宋謹看到一張折起來的紙,他把紙拿出來,沒有急著打開看,而是去看紙下面放了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宋謹?shù)男木拖袷菑母呖章淞说�,再摔進萬丈之下的深淵里。
他看見半個logo,是他給宋星闌買的那些護腕的運動牌子,全都被剪得七零八碎,亂糟糟地堆在紙袋里,每一根凌亂的線頭,在閃爍而過的路燈下,都像是張牙舞爪的殘肢,嶄新的布料味道混合著牛皮袋的紙味,殘忍地往鼻腔里鉆。
宋謹?shù)碾p唇有些發(fā)干,他一點點地將紙袋的封口折起來慢慢放在大腿一側的座椅上,然后打開那張紙,指尖都在顫抖。
是一張照片的打印版,黑白的,因為被放大了,所以分辨率很低,有密密麻麻的像素噪點,它們像一只只嗜血的蟲,在白紙上排列成兩張模糊的臉。
是宋謹和那個追他的男生,男生正側頭親在宋謹?shù)哪樕�,這一幕被宋星闌看見了,他還說自己拍了照。
蟲子好像動起來了,從紙上爬到宋謹?shù)氖直�,沿著他的手臂爬滿他的臉,在他的臉上組畫出與照片里的他一樣的表情。
“停車……”宋謹喘著氣將紙揉成一個團,攥在手心里,他嘶啞地出聲,“叔叔……停一下車……”“怎么了?”司機有些忙亂地靠邊停了車。
宋謹摸索著打開車門,跌跌撞撞地沖下車,跑到路邊的樹下,彎著腰干嘔起來。
他剛吃了晚飯,可卻什么也吐不出來,胃部翻涌著攪弄,卻只有透明的涎水順著口腔落下。
“是不是晚飯吃太多了?還是我開得不穩(wěn)?”司機過來拍著他的背,“送你去醫(yī)院看看吧?”“不用……”宋謹擦了擦嘴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的�!�
他死死地握著那個紙團,仰頭咽下喉嚨里的反胃感,閉了閉眼,生理性淚水混合著某種隱忍的絕望,從他的臉上滾下來。
“沒事了,走吧。”
這是另一種意義的反目成仇,宋謹不愿在宋星闌的身上再做任何努力了,沒用的。
宿怨、隔閡、距離、性格、性取向、意識差距,每一個都是一條巨大的鴻溝,每一個。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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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老阿姨整理?,gzh婆婆-推文2020-04-25
19:58:14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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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大學時沒有住校,學校離老房子近,來去方便,還能省一筆住校費。
從宋向平的口中,宋謹聽說宋星闌上了自己以前的那所高中,成績還算過得去,只不過脾氣愈發(fā)的差勁,宋向平當著宋謹?shù)拿妫恢懒R了宋星闌多少次混賬。
“還以為上了高中能懂事一點,沒想到還是這副樣子�!�
宋謹食不知味地嚼著嘴里的菜,說:“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不惹事的話就還好�!�
“就他那樣的,誰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惹出事來�!�
宋向平冷哼一聲,“都是慣的�!�
宋謹?shù)匦Α?br />
吃了十幾分鐘,宋向平時常看向宋謹,明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謹喝了口水:“爸,是有什么事嗎?”其實宋謹能猜到,宋向平要結婚了。
這個女人和宋向平在一起快一年了,叫袁雅,是個很有氣質的老師,三十多歲,沒有結過婚,宋向平和宋謹吃飯的時候帶她出來見過兩回。
宋謹不在乎宋向平要不要結婚,跟誰結婚,他只是希望宋向平別再像從前一樣,傷了人家的心,留下苦果。
當然他沒有資格指點宋向平什么,大家都是在過各自的人生,當事人滿足就好。
“是我和你袁阿姨的事�!�
宋向平笑笑,“我們商量著,過段時間把證領了,再請大家吃頓飯,她說不弄什么婚禮了,簡單一點就好�!�
宋謹點點頭。
“星闌他……知道嗎?”宋謹問。
“我跟他提了提,他沒什么反應,不過他向來不在乎這些�!�
宋向平說,“我看他對什么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謹沒說話,他雖然不了解宋向平在過去的十年里是如何與宋星闌相處的,但他也能猜得到,宋向平對宋星闌在精神上的付出,一定遠小于物質上的。
他不相信宋星闌對這件事會毫無反應,只不過他確實也無法揣測宋星闌的想法。
-不久后宋向平和袁雅領了證,領證的那天晚上,宋向平把宋謹和宋星闌叫了出來,說一家人先一起吃頓飯,過幾天再邀請親戚朋友們聚餐。
宋謹那天剛好出去做測繪,結束之后匆匆到了餐廳,其他人已經(jīng)在了。
桌子不小,宋向平和袁雅坐在一起,宋星闌坐在離他們最遠的對角線一端上,低著頭在玩手機。
宋謹走過去,和他隔了兩個位置坐下。
他看了一眼宋星闌的側臉,兩年沒怎么見,少年臉上的棱角已經(jīng)凌厲分明,鼻梁高挺,耷拉著長長的睫毛,渾身上下仍然是褪不下去的一股子冷意,看起來對一切都漫不經(jīng)心。
像是感應到了宋謹?shù)哪抗�,宋星闌緩緩側過臉,深黑的眸子轉向宋謹?shù)囊暰軌道,不輕不重地對了上來。
好像突然睜眼的獸,目色下蟄藏著警示性的威脅感,仿佛那雙眼睛不是在看宋謹?shù)哪�,而是撕開他的衣服直接盯住了他的心臟。
宋謹只覺得胸口猛地一脹,倉促地收回了視線。
他說不清那是什么感覺,他覺得宋星闌好像變了,從前的宋星闌已經(jīng)足夠銳利,但宋謹卻覺得這兩年下來,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在宋星闌的身體里徹底生了根,將他骨血里所有的性格因子都肆無忌憚地放大百倍,卻不再鋒芒畢露,而是演化成了壓迫性極強的冷與默,細究時讓人不寒而栗。
宋向平他們說了什么,宋謹只聽進去六七分,宋星闌一直沒說話,袁雅似乎也早就了解宋星闌的性格,沒表現(xiàn)出什么難堪之態(tài),仍然溫柔地笑著,讓他們多吃點菜。
十分鐘過后,宋星闌撂下筷子,將手機收進褲袋里,起身往外走。
“去哪兒?飯還沒吃完�!�
宋向平沉聲道。
“不舒服,透個氣。”
宋星闌淡淡道。
他的聲線比從前低了些,語氣并不尖銳,說的話也平靜,較之當初那個張狂桀驁的男孩,確實是變了不少。
然而宋謹卻覺得這樣的宋星闌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表象下會藏著什么。
宋星闌走后,氣氛似乎緩和了一點,袁雅和宋謹聊了聊,一切都還算和諧。
手機突然響了,是老師打過來的,宋謹起身朝宋向平他們打了個手勢,然后出門打電話。
是今天的測繪數(shù)據(jù)有問題,有一張資料不見了,宋謹想了想,說大概放在另一個資料袋里了,讓老師找找。
果然找到了,老師又說了幾句話,然后掛了電話。
宋謹?shù)皖^捏了捏鼻梁,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他剛走過轉角,就看見宋星闌靠在不遠處的墻邊抽煙。
宋星闌微微低著頭,側臉在淡淡的煙霧里不算分明,隱約勾畫出輪廓,手指修長,夾著煙時有種堪稱藝術感的視覺效果。
宋謹覺得自己大概是測量數(shù)據(jù)測到魔怔了,連宋星闌身上的線條都忍不住去深究。
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再折回去就顯得刻意,宋謹只能當做沒看見,走過宋星闌的身前,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宋謹出來的時候,宋星闌剛好滅了煙。
然后他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生日又快到了,準備給我送什么禮物?”宋謹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宋星闌剪碎了他送的禮物,將那張根本就是誤會的照片放大數(shù)倍打印出來送到宋謹?shù)氖掷铩?br />
他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的空氣和馬路上的車流,那張在光影里搖晃的紙,都覺得有種下意識的反胃。
沒人知道,他那天過后做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噩夢,他夢見那張照片被打印了無數(shù)份,貼在校園的每個角落,貼在家門口,貼在大街上,無數(shù)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宋向平滿臉冷色,而宋星闌站在人群之外,惡劣地歪著頭朝他笑,然后張了張嘴,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看看你自己。”
宋謹?shù)拖骂^,看見自己一絲不掛,就這樣站在人群中央,而周圍全是飛揚且模糊的親吻照片,像是要把他淹沒。
幸好只是噩夢,宋謹在漆黑的夜里驚醒時,都這樣可悲地安慰自己。
而罪魁禍首現(xiàn)在竟然還能神色如常地問他,準備送他什么禮物。
多刻意的揶揄與惡意。
宋謹覺得自己果然沒猜錯,宋星闌確實變得更糟糕了。
他沒作聲,低著頭往前走。
“宋謹�!�
宋星闌叫住他,在宋謹看向他時,殘忍地開口道,“你媽才死了兩年,你就已經(jīng)能心安理得地管別人叫媽了?”宋謹頓住了腳步。
宋星闌不認他們的母親,宋謹已經(jīng)無所謂,但如果宋星闌要拿這個來做話題諷刺宋謹,那么宋謹不介意和他對質對質,到底誰對這件事更有發(fā)言權。
“跟你有關系嗎?”宋謹抬眼盯住他,“既然是我媽,你又有什么資格評價?”宋星闌不怒反笑,只不過笑意譏諷,他說:“你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跟宋向平真像。”
宋謹正打算回他一句“你跟他更像”,就見宋星闌伸出了手,攥著他肩上的衣服將他往后推在墻邊。
肩胛骨撞到了墻,硌得生疼,宋謹皺起眉:“你……”“你剛剛在飯桌上朝我看什么呢?”宋星闌低頭湊近他,身上淡淡的煙味未消,有種不合時宜的成熟味道,他低聲問,“怎么,找不到別的男人了,開始覬覦自己的弟弟了?”宋謹承認,他承認宋星闌的模樣無論是在男人還是女人中都有絕對的吸引力,但是他也承認,宋星闌說的大部分話,都讓他覺得惡心。
是的,很惡心,當初念及他年紀小不懂事,又因為父母的事從小沒受到正確的性格教育,宋謹試圖理解和忍讓,但現(xiàn)在,面前的人已經(jīng)十七歲了,說出的話卻比以往更加無恥和骯臟。
宋星闌第一次以弟弟自稱,卻是在這樣的語境里,簡直瘋了。
“宋星闌,你別惡心我。”
宋謹發(fā)著抖,咬牙切齒道,“你就只會拿這種東西來說了是嗎?”“這種東西還不夠嗎,還要我說什么?”宋星闌一手握成拳抵在宋謹耳邊的墻上,他的眼里像是突然著了火,在低氣壓里燃燒得沸騰,“說你跟你媽一走了之把我當死人?還是說她只認你這個兒子覺得我是垃圾?”“當初做錯事的是爸!”這件事終于被正面提及,宋謹有種想要一吐為快的欲望,他拽住宋星闌的衣領,狠聲道,“你以為誰想走?你以為過得最不好的是誰?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憤憤不平,你憑什么!”“憑什么,我還需要憑什么?”宋星闌的眼神狠厲得像狼,有種要食人的冷血味道,“是,是宋向平做錯了,我又有什么錯?憑什么當年要把怨氣嫁禍到我的頭上,憑什么把我跟宋向平歸為一類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們就沒錯嗎?你們他媽都是圣人?!”“我們不是圣人�!�
宋謹瞬時間就松了那股勁,他突然明白宋星闌心里的檻高過一切,無論說什么,都不會有用,解不解釋其實都沒有意義,十幾年積累下來的恨意,并不會因為一場爭吵就煙消云散。
不必浪費力氣。
宋謹放下手,說:“但至少我們跟你不是同一種人。”
“那你們還真?zhèn)ゴ��!?br />
宋星闌說。
然后他轉手掐住宋謹?shù)牟弊樱瑢⑺暮竽X勺死死抵在墻壁上,低著頭幾乎與他鼻尖相對,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讓人膽寒的冷意:“宋謹,別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我不欠你的�!�
他說著慢慢抬起下巴,嘴唇近乎擦過宋謹?shù)拇�,宋謹在輕微的窒息感里冷汗直冒,張著嘴瞪大了眼睛,渾身發(fā)抖。
“星闌……”宋謹掙扎著出聲,聲音嘶啞,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有種近乎破碎的驚懼,水亮的目色雜糅著茫然與脆弱。
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然而這份危險卻超乎了他所能承受的任何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