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橋下是一條河,河岸堆滿石塊和雜草,離地面大概有三米多高,坡很陡,宋謹和宋星闌匆忙地到了橋頭邊,宋謹蹲在地上拿著手機拼命地往下照,終于在雨幕中看見橋下的一塊石頭旁,趴著一只橘色的貓,是葡萄柚。
它濕淋淋地縮成一團,好像不會動,宋星闌盯著看了一會兒,說:“它的腳被綁住了,綁在一塊大石頭上。”
“為什么要把它……”宋謹話還沒說完,瞳孔就猛地一縮。
宋星闌轉(zhuǎn)頭看他,說:“肯定是因為下午的那件事�!�
“這么綁著它,雨又下得這么大……”宋謹失神地說,“河水肯定會上漲的,葡萄柚會被淹死的�!�
宋謹不愿意以這樣的惡意揣測他人,但他知道,事實大抵就是如此。
“我下去抱他,哥,你打好手電�!�
宋星闌把雨傘交到宋謹手里,“下面好多石頭,你不要動,我去就行�!�
宋謹點頭:“你小心點,慢慢走。”
“好。”
宋星闌按著橋頭的石墩慢慢往下爬,雨水打在他的頭發(fā)和臉上,他隨手擦了一把,然后一點一點地朝河邊移動,宋謹一直伸手為他打傘,直到宋星闌脫離了傘所能覆蓋的范圍,他抬起頭,說:“哥,你把傘撐好,別淋雨�!�
手機的光照在他上抬的臉上,濕透的白,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水汽里清晰分明,宋謹有些急切地皺著眉,說:“你小心,現(xiàn)在河水很急,慢點走�!�
“嗯�!�
宋星闌應(yīng)了一聲,回頭繼續(xù)往下挪。
葡萄柚大概是看到宋星闌向自己靠近,叫得更響了一些,凄切又可憐,宋謹鼻子發(fā)酸,隔著距離安慰它:“別怕,你乖乖的不要動,哥哥會把你抱上來的�!�
宋星闌花了點時間才到葡萄柚身邊,坡度實在太陡峭,稍不留神就會滑倒,石塊滿地,要是在這里摔上一跤,下場會很慘烈。
他踩在泥沙石子交雜的河水邊,摸摸葡萄柚的頭,然后一點點把它腿上的繩子解開,繩子系得緊,葡萄柚又害怕得老是亂動,解起來很費力,宋星闌蹲在河水里弄了半天,才終于把它抱起來。
看他站起身了,宋謹稍稍松了口氣,說:“慢慢來,別著急,看清腳下�!�
宋星闌拉開棉服外套的拉鏈,把葡萄柚捂在懷里,單手撐著坡開始往上攀,雨好像更大了,迎面打在臉上,視線模糊,比下來時還要艱難上幾倍。
宋謹一直伸手照著宋星闌腳下的路,宋星闌滿手的濕泥,一只手要撐著坡,一只手要抱著貓,在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時,他說:“哥,我先把葡萄柚遞上來,你接著它�!�
“好。”
宋謹直接扔了傘,朝宋星闌伸出手,“你小心點,自己先抓穩(wěn)�!�
宋星闌低下頭,正想將葡萄柚從外套里提出來,腳下踩住的一塊石頭卻突然一松,宋星闌的身形頓了頓,陡然間失了平衡,整個人歪斜著砸了下去,幾乎是在一秒鐘之內(nèi)就消失在了視野里,只傳來跌落的聲音。
宋謹還保持著伸手接貓的姿勢,然而意外發(fā)生得這樣快,他連反應(yīng)都來不及。
“星闌!”宋謹慌亂地雙手攥住手機往下照,搖晃模糊的光線里,他看見宋星闌摔到了河邊,一動不動,半個腦袋淹沒在河水里,身旁全是碎石。
宋謹已經(jīng)無暇猶豫,他撐手往下,幾乎是碾著石塊滑下去的,身上疼得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但宋謹顧不上,他跌撞著到了宋星闌身邊,跪在一地的石頭上,燈光一照,宋星闌臉上的污泥和額角的鮮血對比刺目,血淌入水中,和渾濁的河水混合在一起。
葡萄柚從宋星闌的外套里探出頭來,它被護得很周全,沒有受傷,只是渾身發(fā)顫。
宋謹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到宋星闌身上,他不敢去挪宋星闌的頭,只能扯過外套袖子輕輕地墊在他的腦袋下,然后傾身過去為他擋著雨。
手機屏幕濕透,宋謹雙手發(fā)抖地解鎖,打電話給村里的衛(wèi)生所醫(yī)生。
報了地點和簡單敘述過情況之后,宋謹掛了電話,小心地拿毛衣袖子擦拭著宋星闌臉上的泥沙和血水,哽咽著叫他:“星闌,星闌,你把眼睛睜開……”“葡萄柚沒事了,我們回家……”可宋星闌只是緊閉著眼,一小半的側(cè)臉被水浸濕,另一半被鮮血染透,皮膚冰涼。
雨還在不斷地下,河水湍急洶涌地流淌,身上傳來刺骨的寒意,宋謹好像從沒覺得這么冷過。
他真恨下雨天,無論是三年前的那場秋雨還是今夜的冬雨,都帶給他太深刻、太折磨的經(jīng)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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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老阿姨整理?,gzh婆婆-推文2020-04-25
19:58:40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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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闌在簡單包扎之后就被送到了市里的醫(yī)院,他車禍時的主治醫(yī)生替他查看傷口。
“目前看來只是額頭被劃傷了,其他的要等片子出來再確定�!�
醫(yī)生說,“他淋了太久的雨,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發(fā)燒的癥狀,先在病房里休息著,如果片子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有什么顱內(nèi)傷,我們會立刻準備手術(shù)。”
宋謹蒼白著唇,點點頭。
他坐在病床邊,看著安靜昏睡的宋星闌,宋星闌從中午過后就沒再吃過東西,一個人頂著冷雨在村子里走了那么久,最后又摔下了坡,宋謹現(xiàn)在什么要求都沒有,只希望宋星闌平平安安,快點睜開眼睛醒過來。
沒過多久,醫(yī)生過來了,說檢查結(jié)果沒發(fā)現(xiàn)宋星闌有什么內(nèi)傷,也沒有腦積水,只有額頭的外傷和身上的一些跌擦,是輕微的腦震蕩,讓宋謹別太擔(dān)心。
宋謹松了口氣,問醫(yī)生要了瓶藥水,他下坡的時候太急,腿上被磕出不少淤青和傷,后來在等救護車的時候他匆忙收拾了點東西,現(xiàn)在知道宋星闌大概沒事了,他準備去換掉濕透的衣服,給自己上點藥。
宋謹收拾好之后又坐回病床前,輕輕拉住宋星闌的手。
他聽說宋星闌公司那邊已經(jīng)有人上飛機了,因為醫(yī)生聯(lián)系了他們,在他們到達之前,宋謹要保證自己寸步不離地守著宋星闌。
半夜的時候,宋星闌發(fā)燒得有些厲害,護士替他檢查過之后,說不一定是傷口引起的并發(fā)癥,大部分原因還是由于淋雨著了寒,心率也比較正常,但現(xiàn)在他的額頭上還有傷,所以不能急著用退燒藥,先物理降溫,之后再視情況而定。
宋星闌微微皺著眉,似乎有些痛苦,宋謹拉著他的手,摸摸他的眉頭,輕聲說:“別怕,我在的�!�
宋星闌的手指在宋謹?shù)恼菩睦镙p微地抽動了一下,然后就沒動靜了。
到了后半夜,宋謹是被吵醒的。
他聽見有人在叫哥,聲音短促急切,驚懼至極。
宋謹猛地睜開眼,看見宋星闌深深地擰著眉,臉色有點病態(tài)地發(fā)紅,像是昏迷中做了什么噩夢,身子發(fā)抖,緊緊地攥著宋謹?shù)氖帧?br />
“哥……哥……”宋星闌的呼吸有些哆嗦,極度不安穩(wěn),宋謹俯身去摸他的臉,還是有點燙,再伸手從他的衣領(lǐng)里往后摸,發(fā)現(xiàn)出汗了。
出汗了就意味著燒快退了,宋謹拿手背貼了貼他的臉,在他耳邊說:“星闌,我在的�!�
“哥……”宋星闌緊閉著眼,睫毛發(fā)顫,好像有淚漫出眼眶,他仍然不清醒地喊,“哥……”“我在這里�!�
宋謹牽緊了他的手,輕輕拍他的胸口,“你好好睡覺,別怕�!�
宋謹不知道自己安慰了他多久,最后宋星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呼吸變得綿長,臉色也趨于正常。
天似乎快要亮了,宋謹坐回椅子上,他差不多一夜沒睡,卻不覺得累。
外面的雨漸漸停歇,宋謹趴在床邊,在想宋星闌要是醒過來了,該給他提前備什么早飯。
想著想著他就睡著了,和宋星闌的手緊牽在一起,一直睡到了天亮。
醫(yī)生來給宋星闌做了檢查,說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現(xiàn)在還處在輕微昏睡階段,沒有意外的話,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他見宋謹臉上有些疲態(tài),就勸他休息一下,吃個早飯,公司那邊的人很快就到了,到時候輪流照顧宋星闌。
宋謹笑了笑:“沒事的,我是他哥,照顧他是應(yīng)該的�!�
九點多的時候,宋謹有些餓了,準備出去買個早飯,不知道宋星闌什么時候會醒,也要幫他帶一份。
宋謹在離開病房前替宋星闌理了理額前的發(fā),又幫他把被子蓋好一點,俯身看了他好久,才輕聲走出去,關(guān)上門。
宋謹在吃早餐的時候給鄰居打了個電話,昨天宋星闌出了事他來不及照顧葡萄柚,就把它托放在鄰居家了,鄰居說葡萄柚沒什么事,早上起來該吃的貓糧也吃過了,現(xiàn)在在睡覺,讓宋謹放心照顧弟弟。
看了下時間,公司那邊的人也快到了,宋謹打包了早飯,回到醫(yī)院。
單人病房的門開著,里面?zhèn)鱽碚f話聲。
宋謹走到門外,皺著眉有些不快,為那些人的吵鬧,就算宋星闌醒過來了,他們也不至于這樣放肆地喧嘩。
他剛想制止,直到他聽見一句:“星闌,你真的可算是記起來了�!�
宋謹?shù)哪_步滯在原地,腦子有些空,好像思考不了什么了,只能被動地接受那些欣喜的話語。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摔了一跤都記起來了�!�
“我在飛機上還想呢,要是你這次能夠記起來就好了。”
“你好好休養(yǎng),爭取早點出院,公司那邊都等著呢�!�
……不絕于耳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像一條條緊纏的膠帶,遮住他的眼睛,封住他的鼻子,捂住他的嘴巴,將他的雙腿牢牢粘固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啊,是宋謹吧?”突然有人回身,看到站在門邊的宋謹,對那張與宋星闌的長相類型完全相反、卻又帶著幾分抹不掉的相似的臉,他有些欣慰道,“真的要多虧你照顧星闌,快過來,星闌他都記起來了。”
所有人都朝向他看過來,宋謹站在那里,被他們臉上的喜悅表情堵得無法前進。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盼望的宋星闌好起來,都為宋星闌的徹底康復(fù)而驚喜,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在心底陰暗地希望宋星闌永遠失憶。
現(xiàn)在他的幻想落空了,夢碎了。
宋謹動了動腳,嗓子發(fā)緊,他一步步走向病房內(nèi),機械的視線穿過矗立的人影,僵硬地隨著腳步轉(zhuǎn)過一個又一個角度,他站在人群最外圍,隔著一道縫隙,對上了宋星闌的目光。
宋星闌的額頭上還貼著紗布,靠坐在病床上看著宋謹,那眼神真冷靜,黑而深,涼得沒有溫度,好像不帶一絲情緒,卻無形地壓迫著宋謹?shù)拿恳桓窠?jīng),與從前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似乎過去兩個月里的宋星闌根本未曾存在過,找不到一絲蹤跡,仿佛他們是隔了三年多第一次再見,記憶跨過漫長的時間和距離,呼嘯著傾軋而來,連僅剩的那點美好都被碾壓殆盡。
他們僵持在直線的兩端,三年前的那些沖撞與折磨、恨意與恐懼,沒能從時間里真正流逝,反而近在昨天的擁抱和親吻、緊緊牽握了一夜的手,變成了面目全非的遙不可及。
宋謹將手上的早飯放在電視柜上,開口時聲音都沙啞,他覺得眼眶刺痛發(fā)澀,卻有些固執(zhí)地仍然要與宋星闌對視,宋謹說:“那個視頻,你答應(yīng)過我會刪了的,希望你做到。”
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沒等宋星闌回答就轉(zhuǎn)身出了病房,關(guān)于在外人面前祝賀宋星闌康復(fù)的場面話,他一個字都不想說。
宋謹抬頭看著頭頂路過的一排排燈,外面沒有下雨,但是天色陰郁無光。
咔噠一聲,蛋糕消失了,禮物不見了,昨日的世界坍塌,只剩最初的一屋暗燈,周圍似乎比從前還要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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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老阿姨整理?,gzh婆婆-推文202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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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有人來宋謹家,大概是宋星闌的助理之一,說是替宋星闌拿走之前帶來的一些東西。
宋謹抱著葡萄柚站在走廊上,其實他自從回來的那天早上就把宋星闌的行李一樣不落地整理在一起了,并不需要助理費力氣收拾。
助理推著行李箱出來,笑著說:“因為宋總好幾個月沒在公司,事情實在是多,所以他早上出院之后就上飛機了,就沒能親自過來。”
他不知道,宋星闌的不出現(xiàn),對于宋謹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
“沒事�!�
宋謹說。
這兩天一直在下雨,不大,淅淅瀝瀝的,陰冷潮濕,寒意入骨,院子里那棵梧桐樹的葉子已經(jīng)全部落光,在凜冬的寒風(fēng)里枝干發(fā)顫。
助理沒過多久就走了,宋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他至今都不知道,不知道宋星闌還記不記得這兩個月的事,如果記得,想必宋星闌自己都需要花點時間消化,畢竟失憶的那個人和他大相徑庭,做出的事、說出的話,都是與他本人超乎尋常的不同。
宋謹希望他記得,記得他這么依賴自己,對自己說過很多好聽的告白,不為別的,宋謹只求這兩個月里還算美好的生活,能稍微讓宋星闌心軟一些,從此以后不要再來打擾他,徹徹底底地一刀兩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