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是宋謹又不希望他記得,不希望他記得自己那些默認或主動的親吻和性愛,不希望他覺得自己也是個瘋子,會和失憶的弟弟做那些事,這樣看來,反而宋謹才像是真正的傻子,自欺欺人,被一場失憶所蒙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從前強迫和折磨過自己的弟弟。
那簡直比他三年前被宋星闌強暴時還要讓他覺得屈辱與低劣。
宋謹突然覺得房子很空,像胸腔里一樣空,被茫然和冷意填滿,觸摸不到任何可以感知的實體。
兩天前的雨夜,宋星闌把宋謹摟得那么緊,和他并肩走在漆黑的夜幕下,那句清晰分明的“我要你愛我”,似乎至今還回響在耳邊,伴隨著喧囂的雨聲,揮之不去。
宋謹有個荒謬的想法――如果那個失憶的宋星闌還能重頭再來,他也許真的會給出答案。
條件是,你永遠不要恢復記憶。
-再過半個月不到就是除夕,何浩在微信上問宋謹年三十那晚要不要接他一起出去跨年,宋謹拒絕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自己過年了,已經習慣了看淡所有節(jié)日。
小房間的門緊緊地關著,葡萄柚時不時會在門邊輕輕撓一撓,嗅一嗅,其實它和宋星闌相處得不錯,平常的時候,宋星闌最愛站在門邊逗它,拿一張紙巾就能跟它玩上半天。
有時候門關著,只要葡萄柚在外面撓一下,宋星闌就會過來開門,然后借著把葡萄柚抱回他哥房間的理由,去宋謹房里待上一會兒。
今天葡萄柚又在小房間外徘徊,伸出爪子撓撓門,宋謹出房間時正好看到,葡萄柚看看小房間的門,又轉頭看看宋謹,它明明不會說話,宋謹卻好像聽見它在問:“為什么這個門都不開了?”“他走了�!�
宋謹看了葡萄柚一會兒,淡淡地說,“不會回來了,不會給你開門了�!�
葡萄柚睜著琥珀色的大眼睛看著宋謹,然后又回頭看著小房間的門。
宋謹走過去把它抱起來,葡萄柚趴在宋謹?shù)募缟�,依然在看那扇門。
-除夕那天,因為是鄉(xiāng)下,所以一到傍晚,村子里就有人在放鞭炮,葡萄柚被嚇得躲在宋謹?shù)膽牙镆粍右膊桓覄樱沃斆嗣哪X袋,給它系上了一條紅色的小圍巾。
葡萄柚甩甩頭,不是很習慣戴圍巾。
宋謹去了廚房做菜,葡萄柚跟在他的腳邊,外面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讓它很恐懼。
打開冰箱,宋謹看到一大袋的雞翅。
那是不久前,宋星闌要他買的。
宋謹記得,那天他問宋星闌:“過年的時候你想吃什么菜?”宋星闌當時躺在宋謹房間的小沙發(fā)上,葡萄柚趴在他的胸口,認真地看他吃桂圓,宋星闌問:“要過年了嗎?”“還有半個多月。”
宋星闌想了想,不解道:“為什么這么早就要準備菜?”“先囤著�!�
宋謹說,“不然臨近除夕,有的菜很難買,還會漲價�!�
尤其是他們這個小山村,因為離市中心有點遠,全村的人都在村里唯一一家菜店買肉吃,有時候早上去得晚了點,就基本買不到肉了。
“做一大盤雞翅�!�
宋星闌說,“紅燒雞翅,我吃雞翅就夠了�!�
宋謹笑了一下:“就算不夠也沒辦法。”
他第二天就去店里買了一整袋雞翅回來,凍在冰箱里,宋星闌后來連續(xù)好幾天都纏著宋謹要他先做幾個給自己吃吃,宋謹愣是沒同意。
現(xiàn)在想想,宋謹覺得他當時應該同意的,因為他不怎么愛吃雞翅,現(xiàn)在留下這么一大袋,他一個人估計要吃很久才能解決。
宋謹也是此刻才發(fā)覺,宋星闌在的時候,自己是有想過要好好過年的,還提前那么久囤菜,但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宋謹挑了幾個雞翅出來放在熱水里解凍,然后去切別的菜,他今天做菜尤其慢,想著把時間耗過去了,等天一黑,自己吃頓飯就可以洗澡睡覺了,很快就可以到明天,明天就是新年,雖然對宋謹來說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但那畢竟是新年。
鍋里燜著菜,醬油用完了,宋謹洗了個手,在廚房里站了幾秒,然后轉身去了小房間門口,新的醬油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在那里面。
推開門,房間里安靜一片,小床空蕩蕩的,宋謹打開燈,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房間里的燈光這么暗。
床也那么小,怪不得宋星闌總說睡得不舒服。
宋謹去箱子里找醬油,呼吸的時候能感覺到細微的塵埃在鼻腔里涌動,好幾個箱子都是空的,宋謹覺得自己身上不知道哪個地方好像也很空,無知無覺的一片,直到他摸到一瓶新醬油,沉甸甸的手感為他帶回了幾分篤實,否則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飄走了。
有什么東西從邊上滑落,撞在宋謹?shù)募珙^,落到箱子上。
是幾串紅色的小燈籠,宋星闌從小賣部里買回來的,他說等過年的那天,要給掛到院里的梧桐樹上,再掛一個在葡萄柚的尾巴上。
只是短短的兩個多月而已,卻因為失憶的宋星闌不停散發(fā)的愛意和純粹,讓宋謹走到了如今這種睹物思人的可笑地步,宋謹覺得荒唐,卻又不得不承認,它是那樣的合理。
這二十多年來,確實沒有再比那兩個月里的宋星闌對他更赤誠的人了,真的沒有。
那樣的直率、依賴和愛,完完整整地交到手上,宋謹不接下都不行。
宋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他從未如此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極度缺乏的到底是什么,而宋星闌毫無保留地給過他,所以他沒辦法再忘懷。
也沒辦法再得到一次了。
“喵……”外面隱約又響起鞭炮聲,葡萄柚慌慌張張地跑到宋謹?shù)哪_邊,蹭蹭他的褲腿。
然后它往床上看了一眼,還以為那里會坐著它的另一個哥哥。
宋謹把醬油握在手里,然后抱起葡萄柚。
“別看了,他不在�!�
宋謹仰頭眨了一下眼睛,將濕透的酸澀逼回眼眶。
他慶幸葡萄柚是只貓,聽不出他聲音里的哽咽,聽不出他滿腔的遺憾,也就不會嘲笑他怎么能將思念寄托在一個永遠無法回來的人身上。
-晚飯做好,宋謹端菜上桌,一個人慢慢地吃,何浩和唐閔已經吃了年夜飯出去碰頭跨年了,這會兒又給宋謹打來電話,幾乎是求著他一起出去玩。
“真的不想出門�!�
宋謹說,“太遠了,正月里有時間再聚吧�!�
何浩在電話那頭無休止地埋怨絮叨,宋謹聽見有人在敲院子大門,他說:“我這兒有點事,先掛了,你們玩吧,過幾天我再出門找你們。”
他掛了電話,想著應該是村里的人,因為他早上去村子診所里想買點藥,這幾天嗓子有點疼,結果診所關門了,又正好碰到一個村民,聽聞宋謹嗓子發(fā)炎,就說自己兒子今天回家過年,可以讓他幫忙帶藥回來,到時候晚點給宋謹拿過來。
宋謹堅持說晚上自己過去拿,但村民比他更堅持,說他兒子不知道什么點回來,沒個準數(shù),反正他到時候給宋謹拿過來就行。
“張伯嗎?”宋謹快走了幾步到門前,一邊開門一邊說,“太麻煩您了,我自己過去……”門開的一瞬間,宋謹所有的后話都被掐斷在喉嚨里,只剩夜風在耳邊吹,連方才不絕于耳的鞭炮聲都似乎霎時消停,了無聲響,天地寂靜成沉默的一片。
宋星闌站在門外,一身黑色的大衣,整個人幾乎要融在身后漆黑的曠野里,夜色襯得那張臉冷白清涼,風吹開他額前的發(fā),露出額角一道隱約的傷疤。
那雙眼睛正如宋謹從前每次看到的一樣,也正如那天他在病房見到宋星闌的最后一面一樣,漠然的沉深,捕捉不到任何情緒,卻比什么都有壓制性,像扼在脖頸上無形的爪,讓人喘不過氣。
宋謹曾許多次為跑出去玩的宋星闌打開院門,宋星闌永遠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沖他傻笑,生動得鮮活無比,可是好像就在那么一秒間,宋謹再打開門,站在眼前的就變成了冷情殘酷的舊時心魔,他的噩夢。
緩沖時間永遠不夠,再過多久都不夠,無論什么時候,當記憶完整的宋星闌出現(xiàn)在他面前,宋謹總是能在片刻間就立于崩潰之地。
他的指尖幾乎要摳進門框里,他想見宋星闌,卻絕對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明天不更,但是下一章會盡力多攢點字數(shù),雖然在廢文這邊我不怎么留作話,但是評論我都有認真看的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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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腿老阿姨整理?,gzh婆婆-推文2020-04-25
19:58:40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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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一推門就要將院門關上,旁邊卻突然走過來一個人,手里拎了一個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小宋啊,給你把藥拿過來了�!�
手上的力道被生生壓在半路,宋謹怔了怔,重新拉開門,說:“謝謝張伯,年三十還讓您跑一趟�!�
“哎,就幾步路,你這么客氣干什么�!�
張伯將藥遞過去,好像才看見旁邊一身黑衣的宋星闌,辨認了許久,驚訝道,“這不是……小宋的弟弟嗎?”大家都聽說宋謹?shù)牡艿茉谙掠甑耐砩喜恍⌒乃ぴ诹撕舆�,去了醫(yī)院后就再也沒回來,宋謹只在偶爾被問起時淡淡地說他弟弟已經恢復了,所以不會回來了。
張伯在昏暗的光線里仔細打量著宋星闌,發(fā)現(xiàn)與他之前印象里那個愛笑的男孩子確實相去甚遠,光是那么一言不發(fā)地站著,就讓人有些莫名的膽寒,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跟他說話。
“哦,年三十回來跟你哥過年吧?”張伯回神笑笑,“看來是真的好了,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挺好的,恢復了就好,多難得啊�!�
宋星闌仍然無言,只是朝他點了一下頭,張伯只覺得氣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
宋謹?shù)皖^看著手里的藥,宋星闌就站在那兒,導致他連在村民面前維持禮貌的能力都一點點消失了,沉默著無法開口說話。
“那我先走了,你們哥倆好好過年吧。”
張伯裹緊了外套,“進去吧,外面冷,我走了啊。”
“張伯慢走,謝謝您的藥�!�
宋謹終于抬起頭,勉強地笑笑,“新年快樂�!�
“你們也是啊,新年快樂!”張伯朝他們笑著揮了揮手,轉身走入黑暗里。
旁觀者離場,宋謹又陷入了與宋星闌的對立局面中,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座種,整個身體都是機械麻木的,心臟如鐘擺一樣不停歇地原地晃動著,但內里卻毫無意識。
“你來干什么�!�
良久,在嗚咽的夜風里,宋謹啞著嗓子開了口。
宋星闌沉默地看著宋謹?shù)哪�,目光仿若審視,然后他反問:“你覺得呢�!�
這是他清醒之后對宋謹說的第一句話,半個多月前的醫(yī)院里,宋謹沒等宋星闌開口就離開了,現(xiàn)在他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還是那副老樣子,多余的話從來吝嗇,卻能用寥寥數(shù)語就讓宋謹不戰(zhàn)而栗。
-你覺得呢?-我覺得你又要發(fā)瘋了,又要讓我永無休止地做噩夢,又要再毀我一次。
這個回答宋謹連出口都困難,每一句都是懸在他脖子上的行刑刀,仿佛不用等宋星闌親手實踐,宋謹就已經被斬得血肉模糊。
宋謹突然覺得,如果下跪有用,他真的會這么做。
跪在宋星闌面前,求他饒了自己,求他別再發(fā)瘋,只要有用,宋謹會那么做的。
他真的無法承受生活再崩塌一次,他也沒有那么強的心臟能繼續(xù)咬牙隱忍,尤其是當他意識到自己對那張臉確實動了感情,哪怕宋謹一直將他們當做兩個人,可宋星闌到底是他弟弟,這點從未變過。
宋謹往后退了一步,表情里滿載驚懼與茫然,摸索著去觸碰門框。
察覺到他想要做什么,宋星闌直接伸手撐住院門,那姿勢看著幾乎相當于把宋謹攬在了身前,他突然低聲問:“你手上是什么藥?”低沉的聲音比什么都具刺激性,宋謹驀地回過神,跌撞著往后又退了幾步,站到院門內,聲音快要碎在風里:“你別進來行嗎。”
“求你了,宋星闌,我求你了……”宋星闌從未理會過宋謹?shù)陌�,現(xiàn)在仍然是一點未變,他一言不發(fā)地踏了一步進門,反手關上院門,直接繞過宋謹往家門里走。
葡萄柚聽到聲響,從椅子上跳下來跑了幾步,卻在宋星闌進門的那一刻頓住了腳,耳朵豎起,仿佛開啟了警戒狀態(tài),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直盯著宋星闌,一動不動。
它覺得這個人好像很熟悉,然而更多的是陌生,它不敢靠近。
宋星闌看了一眼桌上簡單的幾個菜,視線在那盤雞翅上頓了頓,然后他轉過頭,宋謹正滿臉失神地站在大門外,那是他的家,可他此刻卻完全懼于踏入,因為里面站著宋星闌。
宋謹覺得宋星闌好像長高了,但半個多月的時間絕對不可能讓一個人長高,宋星闌失憶的時候從不會站得這么筆直,每次跟宋謹說話都恨不得垂頭彎腰把耳朵貼到宋謹?shù)淖爝吶プ屑殐A聽,而如今他冷冽端挺地站在客廳的燈下,渾身的氣勢加成,讓他看起來高了不少。
這才是真正的宋星闌,增長了年齡和閱歷,手中掌握了更多的東西,比三年前的瘋子加倍讓人心懼。
“你到底要干什么……”給我個答案吧,宋謹心想,真的別再折磨我了,失憶的那個人已經回不來,他只求不要再受瘋子的踐踏。
“來吃我哥過年前專門給我買的雞翅啊�!�
宋星闌看著他,慢慢開口,“怎么,才半個月,你就忘了?”聞言,宋謹瞳孔一滯。
宋星闌說的這句話,意味著他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