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快回家吧,大家都很想你。”
“下飛機后,別自己回來,有人會去接你�!�
是思念,附加一句叮囑。
但沈云微一句也沒有回。
頭等艙中。
在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里,沈云微基本都是在睡覺。
沒困意時,坐起來翻幾頁文獻,是在研究唐代瓷業(yè)的“南青北白”。
偶爾也會停下翻書的手,發(fā)愁起自己的未來。
沈家與秦家的聯(lián)姻,似乎木已成舟。
可秦硯修這個人,她只在重要場合見過幾回,彼此之間說話不超過十句,完全不熟。如今幾年沒見,印象其實已經(jīng)很模糊了。
然而但凡沈云微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不夸秦硯修的。
不是說他家世門第好,就是說他天縱英才,縱橫商界,年少有為。甚至還有人夸他容貌出眾。
在他們看來,秦硯修與她竟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佳偶……
想到這里,沈云微用力搖搖頭,試圖把這些關(guān)于秦硯修的議論全都清出腦袋。
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能說,慶幸她目前還不用與秦硯修單獨相處。
等她回了家,和父母姐姐們好好撒個嬌,只希望這事情還能有轉(zhuǎn)圜余地。
十小時后,飛機在北城機場降落。
由于時差原因,北京時間已是第二日,早上六點左右。
沈云微下了飛機,直接沿專用vip通道,一路往地下停車場而去。
在母親提前告知她的位置附近,只停著一輛車,顯然就是接她的人了。
沈云微遠遠瞥見那一抹寶石藍,就覺得心中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走近認出那是勞斯萊斯浮影,便暗道一聲“完蛋”。
這應(yīng)該是那個“老男人”的車!
沈云微開始猶豫是該繼續(xù)往前走,還是該趁沒被發(fā)現(xiàn),早點轉(zhuǎn)身跑掉。
下定主意后,剛一抬腳,就聽到一聲極輕的男聲:“沈云微�!�
沈云微聞聲緩緩回頭。
在停車場略為昏暗的光線下,男人倚靠著車身,雙臂交叉抱胸,身材修長挺拔,肩膀?qū)掗�,一身深灰色西裝沒有一絲褶。
他的額頭高而寬,梳著二八側(cè)背發(fā)型,被發(fā)蠟固定過一般一絲不茍,額前夾雜著幾縷銀發(fā),像是挑染。發(fā)質(zhì)顯得很蓬松,少了幾分商務(wù)的嚴肅,顯示出目前他處于相對放松的私人時間。
而讓沈云微一眼望去,印象最深刻的,當屬那雙海藍色的眼睛。
亞洲人極少會有這樣的瞳色,卻不憂郁破碎,而是凝鑄著冷峻。
他擁有著傳統(tǒng)貴族的周正儀態(tài),緘默沉靜,為她打開車門。
“是你父母讓我來接你。”他淡聲道。
真糟糕,沈云微木在原地。
來接她的人,竟是秦硯修。
第2章
002
一生
特意記住她生日:“生日……
秦硯修那輛單排座勞斯萊斯,顯然只容納得下兩個人。
這也就意味著,她不僅要與他同車,還要與他并排。
那不如殺了她……
沉默兩秒后,沈云微急中生智,扶著額頭懊惱:“哎呀,托運的行李箱忘取了,謝謝你專門跑一趟,你先忙去吧,我打車自己回。”
這個借口不算完美,甚至稱得上拙劣。
但沈云微認為,她已經(jīng)足夠體貼。
給彼此一個理由,也就不必單獨相處。
她好,他也好。
“好吧�!鼻爻幮奁届o地瞥了她一眼。
看他默契地答應(yīng)了,沈云微不禁如釋
重負。
然而下一秒,他便沉靜而冷淡地接著說道:“你先去取你那并不存在的行李箱,我在這里等你�!�
“什么意思?”
沈云微臉上的得體笑容瞬間撐不下去。
活到二十四歲,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這樣不給她面子,突破常規(guī)套路地當場揭穿她。
秦硯修抬了抬眉,不吝于將話說得更明白:“伯母說,你的全部行李都已經(jīng)提前半天運回國,我只需要接到你的人�!�
“我媽真是什么都告訴你啊……”沈云微咬咬牙。
心里縱然千般不愿,她終究還是要上秦硯修的“賊車”。
沈云微冷著臉在副駕駛座坐下,看了眼屏幕上的北京時間,原本的禮貌在被動局勢下,已轉(zhuǎn)為略帶尖刺的譏誚。
“還是我媽厲害,這個點能勞駕您親自過來接我,也不怕擾人清夢�!�
真不知道母親是怎么說動秦硯修的,在她聽到的傳聞中,秦硯修明明是個很難說話的人,絕不會做伺候人的活兒,如今卻能早上六點專程跑來機場接她。
“不打擾,我每天四點半起床跑步�!鼻爻幮薨l(fā)動車子,聲線無波無瀾。
四點半……?!
起這么早,瘋了吧。
沈云微心中的震驚詫異并沒有脫口而出,但那將他看作外星人的眼神,秦硯修似乎沒法忽視。
于是駛出地下停車場時,他難得多了句解釋:“今天不是專程為你,我還要去公司一趟,剛好順路�!�
“哦�!鄙蛟莆⒕従忺c頭,很快又抬眸望向他,“但今天不是中秋嗎?”
“我不過節(jié)�!蹦腥嗣夹奈�,冷聲回她。
一問一答,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
恍惚間,車內(nèi)原本就過分客氣的氛圍里,又增添了幾分疏離感。
不過節(jié)?
秦硯修不是外星人,但確實是怪人一個。
和不熟的人聊天總是容易尷尬,沈云微無意與秦硯修過多交談,于是從他身上收回眼神,轉(zhuǎn)頭望向另一側(cè)窗外。
出了機場,勞斯萊斯平穩(wěn)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九月中旬,北城開始入秋,天氣雖還暖和,道路兩旁的欒樹卻已到花謝時節(jié)。
這種樹歐洲也有,花朵淺黃,颯颯風(fēng)吹時,沿路會降下金色的花雨,于是英文稱為Golden
rain
Tree,也就是“金雨樹”。
沈云微喜歡這種漂亮的金黃色,也喜歡欒樹的花語——
奇妙震撼,絢爛一生。
如果人能活得如欒樹般絢爛,大概也不負今生今世來人間這一遭。
秦硯修將車開得很穩(wěn),讓沈云微得以仔細觀察到,兩旁的欒樹花已謝去一半,長出果子來。
欒樹的果子也很有趣,生長時會從青色變?yōu)榉奂t色,最后是深紅色。
眼下北城欒樹的果子顏色偏粉,等再過上幾周,黃花紅果,或許會更好看。
勞斯萊斯在路口轉(zhuǎn)彎時,沈云微順著角落的欒樹往上望,北城的天好晴,乍一看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抬手遮擋。
“住慣了倫敦,北城的晴天,很不習(xí)慣?”
秦硯修突然開口。
“不是�!鄙蛟莆⑼nD了下,重望向窗外的太陽和藍天,唇角有了笑意,沉思片刻后糾正,“是懷念。”
她喜歡北城的晴天。
這幾年在倫敦留學(xué),天氣總是陰雨不斷,陽光成了稀罕物。
沈家在英國沒有置辦房產(chǎn),為了讓沈云微住得舒適方便,便專門高價租了套房子給她。
房東待人友善,知道沈云微對晴天盼而不得,總是向她滿含歉意地重復(fù)那一句:
"Sorry
about
the
weather."
如今回到北城,沐浴在溫暖而充沛的陽光下,沈云微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踏實感。
蘇軾說,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1]
沈云微此時卻想反過來,吾鄉(xiāng)是此心安處。
這種安心,是除故鄉(xiāng)之外的任何地方都給不了的。
回到北城,一草一木都是沈云微所熟悉的,又有家人和朋友們相伴,一切都顯得如此完美。
如果……
忽略掉車上身旁這個人的話。
一想到與秦硯修的聯(lián)姻,沈云微就覺得心里發(fā)堵。
這似乎也不是秦硯修的錯。
事關(guān)家族利益,上面有兩家長輩做主,秦硯修與她都是被動承受命運的一方。
可無論是他們相差七歲的年齡,還是秦硯修那冰冷疏離的待人處事風(fēng)格,都讓沈云微望而生畏。
未來要與這樣一位陌生男人綁定,共度一生,她自然心存悲觀。
樹林里傳來幾聲布谷鳥的鳴叫,那聲音嘹亮空靈,劃破云霄。
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沈宅院外停下,沈云微從發(fā)散的遙想中回過神來。
她匆匆下車,向秦硯修簡單告別后,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秦硯修卻突然叫住她,降下車窗,右臂倚在窗沿,晃了晃手中的紫檀木盒。
沈云微不知其意,沒有動作,他卻執(zhí)意將木盒遞給了她,極輕聲地說了句祝福。
“生日快樂,沈云微�!�
這好像是沈云微二十四歲本命年生日親耳聽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來自秦硯修。
真沒想到,他會特意記住她的生日,還準備了禮物給她。
“著急開會,我先走了。”男人接著又道。
不提防間,就收了禮物。沈云微還沒來得及道謝,秦硯修就已經(jīng)駕車離開。
沈云微抱著木盒走向家門。
家中的傭人們早早在院里迎接,父母都在家中等著,二姐沈云希與二姐夫謝江廷也坐在一樓客廳。
眾人一瞧見沈云微,都欣喜地圍上前去。
母親顧流芳最先抱住沈云微,臉頰貼著臉頰,親了又親。
“累壞了吧?辛苦小壽星生日當天趕回家。”
“二姐,你聽聽�!鄙蛟莆⑦B連撒嬌,“媽最會打個巴掌給顆甜棗。明明是她勒令我回來,這會兒又說辛苦我�!�
“誰打你巴掌了?”聽見沈云微不著調(diào)的話語,顧流芳也沒絲毫生氣,“心疼你,也氣你總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聯(lián)姻的事,你已經(jīng)跟家里賭氣一年了,去年生日沒回來,難道今年還是不想回,忍心讓媽媽見不著你,心里難受嗎?”
“好了,人已經(jīng)回來了。”沈云希過來打圓場,拉住沈云微的手,“誰不知道爸媽最疼小妹你,快看看,這一年媽想你想得頭發(fā)都白了好幾根�!�
沈家三姐妹,是北城最出名的千金名媛。
大姐沈云夷搞藝術(shù),文靜溫婉,是小有成就的青年雕塑家,最近帶著作品去了法國參展。
二姐沈云希,是SG集團的新任總裁,持重冷靜,已成為家族年輕一代在商界最有魄力和手段的人物。
至于沈云微,則是最小的妹妹,被家里寵得驕矜任性,才剛從UCL碩士畢業(yè),未來想在拍賣界打拼。
“云微,秦硯修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你有收到嗎?送的什么?”
母女三人聊得熱鬧,父親沈應(yīng)邦也合上手中那本翻到陳舊的《道德經(jīng)》,起身走到她們身邊。
沈云微這時才想起已順手放進包里的東西,當著家人們的面,倒是不得不拿出。
“我也不知道,還沒看�!鄙蛟莆⒉簧踉谝獾匕涯竞薪o了父親,“可能就是臨時買的首飾,他剛好今天跟我見面,不送禮也不太好�!�
說話時,沈應(yīng)邦已經(jīng)將紫檀木盒打開。
這是一枚宋代的白玉雕鳳發(fā)簪,玉質(zhì)瑩潤,簪身修長,簪尾雕著鳳凰,鳳羽栩栩如生。
“硯修這孩子有心了�!鳖櫫鞣紳M意地點點頭,“這是云微會喜歡的物件。”
禮節(jié)周全,似乎在任何時候都無可指摘。
饒是驕縱慣了的沈云微,也不得不應(yīng)了一聲:“嗯,他確實挺好的�!�
單純指挺會送禮。
誰知被顧流芳尋到話頭,笑著道:“我就說,我給你選的丈夫,絕對是很好的人。”
“媽!”沈云微出聲抗議,“誰說他是我的丈夫了?”
“現(xiàn)在不是,未來是。”顧流芳看了眼時間,邊說邊往外走,“云微,我還要去公司開會,家里有你爸和你二姐陪你,等晚上時咱們一起給你過生日�!�
沈應(yīng)邦如今不太管事,集團事務(wù)大多是顧流芳沈云希母女在管理。
“怎么中秋還去忙工作?跟那家伙一樣。”沈云微小聲嘟囔
春鈤
。
顧流芳穿上西服外套,回頭問她:“跟誰一樣?”
“沒有誰�!鄙蛟莆⑼鶚巧献撸皨寢�,你等我一下,先不許走。”
這樣的事已不是第一次,眾人都無奈笑笑,家里也就沈云微這個最小的女兒,有這膽子非要攔著著急去集團的顧流芳不出門。
幾分鐘后,沈云微下了樓,手心里握著一枚白珍珠扇子胸針。
維多利亞時期的胸針,總顯得富麗精致。黃金扇骨有些歲月流逝的痕跡,中古氣息濃郁。
“我在西班牙買的�!鄙蛟莆⑿蒯槾髟陬櫫鞣嫉奈鞣乜�,小聲強調(diào),“專門給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