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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陶眠開始反省自己的教育到底哪一步出了問題。

    他無聲無息出現(xiàn),陸遠笛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立馬開哭。

    陶眠一驚,手足無措。

    陸遠笛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

    “不哭不哭,誒呀,多大點事兒。不是說了么,師父永遠都在�!�

    陸遠笛抽抽得話都說不清楚。

    “我、我以為那是你、你不要我了。你不出山了�!�

    “這不是理解偏了么?師父是讓你有靠山。有事就找?guī)煾赴�,自己硬抗什么呢�!?br />
    陶眠忙著哄徒弟,完全不理旁邊的另外一個活人。

    李籬從震驚轉(zhuǎn)為審視,他沒想到,陸遠笛的師父竟然來了。

    “你是何人?”李籬厲聲問道,“與陸氏余孽有瓜葛者,一并有罪!”

    “呀,忘了忘了,這兒還有個你呢�!�

    陶眠一拍腦門,好像才意識到把李籬晾了半天。

    “你……”

    “那什么,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毙√盏篱L一臉的純真無害。

    李籬感覺自己平白被看不起了。

    “那你也別想活著——”

    他話音未落,只見眼前一道虛影晃過。

    隨后,他整個人陷入了失去五感的狀態(tài)。清醒著,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李籬頓時恐慌起來。

    他做了什么?!

    第8章

    一樣的人

    陶眠沒有做多余的事,他只是把一張符貼在李籬的額頭中間。

    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符紙……

    陸遠笛止住眼淚,她本不愛哭,嚎啕之后有些難為情,袖子拭去眼角的淚花后,紅著眼眶來到師父身邊。

    “小陶,他怎么了?”

    “五感全失,沒死,”他回頭去瞄徒弟的臉,“你要他死?師父可以代勞�!�

    陸遠笛身上披著一件干凈的外袍,很大,是陶眠遞給她的。她捏住衣襟把自己裹住,搖了搖頭。

    “你想放走他?”

    “不,”陸遠笛走上前一步,垂眸,冷漠地望著她的仇敵,“小陶別插手,剩下的我來。”

    陸遠笛不愿臟了陶眠的手。桃花仙人不必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他本不屬于凡間,不該招惹世俗。

    是她在,才使得他沾染凡塵。

    那天起,陸遠笛暗自下定決心。她要獨立和強大,她不能一輩子躲在師父后面當(dāng)個只會哭的小丫頭。

    陶眠久久凝望著自己的二徒弟,半晌,拍了拍她的頭頂。

    “遠笛,要平安快樂�!�

    一句簡單樸實的叮嚀,陸遠笛的眼淚險些又滑落。

    她連忙低下頭。

    “我會的,小陶放心�!�

    陶眠說要多留一些日子,他不放心陸遠笛一個人。

    但陸遠笛態(tài)度堅持,她不愿陶眠攪入是非之中。

    她說,小陶快快回桃花山吧,山花要開了,烏常在還等著呢。

    陶眠明白她的心意,點點頭,轉(zhuǎn)身出了營帳。

    他來去無蹤,軍營里的士兵,除了那個被他敲暈的導(dǎo)航,竟無一人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

    本來應(yīng)該輕松地離開,可惜半路殺出來一個少年人。

    那少年神色焦急,像是在尋找什么人。他一把抓住陶眠的手腕,問他有沒有看見王二。

    陶眠微微愣了一下。他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常人很難發(fā)現(xiàn)。

    沒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敏銳。

    還有……王二是誰?

    雖然不清楚他口中的王二,但陶眠作為老糊弄家,隨手指了一個方向。

    “應(yīng)該是往那邊去了�!�

    那少年半點懷疑都沒有,感激地握了把他的手,疾步離開。

    看上去有點憨。

    陶眠最后瞥了眼他離開的方向,不再流連,也走出軍營。

    陸遠笛年輕,容易吃虧。但她素來聰慧,犯過的錯誤絕不會再犯,并且能從過去的經(jīng)歷中汲取經(jīng)驗,成長速度驚人。

    而二弟子也沒有辜負師父的深厚期望。

    陶眠回到桃花觀,不出意料,烏常在果真把自己喂胖了。

    陶眠把它從雞籠里面提溜出來,當(dāng)面逼供。

    “你怎么可以吃得這么胖?”

    “你看看別人家的雞,哪有像你這種身材的?”

    “我告訴你再這樣下去,除了我沒人要你,你只能在這里給我養(yǎng)老�!�

    烏常在趾高氣昂,咯咯兩聲,甩屁股走人。

    完全不理陶眠在講什么怪話。

    山外紛紛擾擾,山內(nèi)的日子卻是慢吞吞地走,不催不趕,不緊不慢。

    在陶眠曬陽打盹兒偷懶攆雞之際,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在悄然變化。

    陸遠笛起初沒有殺掉李籬,而是給他下了蠱毒,把他控制住。

    她要利用李籬,為自己爭奪軍中的地位,建立起一番勢力。

    在這期間,她聯(lián)系上了曾屬于她父親一派的人,要他們協(xié)助自己重新奪得皇權(quán),這天下仍是陸家的天下。

    苦心人,天不負。陸遠笛篳路藍縷,終于有了足夠的底氣和實力。

    她說她要為自己一族復(fù)仇,她要這皇位換人坐。

    關(guān)于陸遠笛的遭遇,陶眠都是從她寄來的書信中了解的。徒弟報喜不報憂,看上去輕描淡寫的幾行字,背地里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忍了多少骯臟的勾當(dāng),才換來她要的勢力。

    這些陸遠笛從不與他言說,但陶眠心里清楚。

    所以每次他回信時,總是叮囑陸遠笛不要勉強自己,累了倦了,就來找?guī)煾浮?br />
    師父不懂權(quán)謀,但師父可以讓反對的聲音消失。

    陸遠笛心里感激陶眠,可她不肯背棄當(dāng)年在軍營里立下的誓言。不管她的手染了多少污濁的鮮血,她的背承載了多少條人命,陶眠絕不能被牽扯進來。

    他要做他的桃花仙,晨起掃墜花,夜聽林果落,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而她只要念著那樣自由的他,仿佛這世界的污穢和紛擾都不再,只剩一池清明。

    ……

    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李籬失去利用價值。

    陸遠笛見他最后一面時,是在自己書房的密室。

    說是密室,其實早被她改成了地牢。里面陰暗冰冷,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

    墻壁上有飛濺的血滴。

    地面也攢了厚厚一層擦不掉的血漬。

    大將軍李籬不復(fù)往日的威風(fēng),被沉重的鎖鏈緊緊拴住兩臂,高高吊起。

    頭發(fā)蓬亂,夾著兩三根草桿,半垂著頭。

    陸遠笛沒有帶任何隨從,她孤身一人,來到李籬面前。

    干凈雪白的靴面和滿地污血的對比幾乎刺目。

    李籬面對她,沒有畏懼,只是冷笑。

    “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你殺了我的兩個兒子,三個兄弟,連一個外姓的孩子都沒有放過。陸遠笛,你還要怎樣。”

    陸遠笛望著她昔日的對手,老邁、衰頹,那個輝煌的李將軍,已經(jīng)找不見了。

    她忽而失去所有的興趣,厭了。

    “我不恨你�!�

    她說。

    李籬聽到這句話,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

    “陸遠笛,你說你不恨?哈,你怎么可能不恨?你在外面裝成飽受欺凌的前朝公主,暗中卻狠狠報復(fù)了我李家上下,有罪的,無辜的,你一個都沒放過。你說你不恨?!”

    李籬放聲大笑,像是聽到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笑聲中是濃濃的悲戚。

    陸遠笛的語氣仍是平淡如水。

    “我不恨你。若是恨,當(dāng)初在軍營里,我就不會放過你。

    仇恨是一種會讓人失去理智的情感,我不恨�!�

    李籬止住笑聲,他像是明白過來什么。

    嘴角扯出一個哀戚又諷刺的笑。

    “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陸遠笛沒有否認,她的右手兩指之間忽然多出來一個暗紅的鈴鐺,里面隱隱有一只小蟲在爬動。

    李籬認得這個東西,是蠱的母蟲。

    只要輕輕一捏,母蟲死去,李籬也活不成。

    大將軍沒有風(fēng)光地在眾人的擁護愛戴中死去,他一生戰(zhàn)功赫赫,貪權(quán)是真的,護國也是真的。

    李籬這回在笑自己。

    成王敗寇。

    “陸遠笛,你錯選了路。這條路注定越走越狹窄,一生孤涼。你可千萬別回頭�!�

    回了頭,滿目荒寂。

    很多年后的陸遠笛想起了李籬的話,這句話仿佛一個惡毒的預(yù)言,困住她的一生。

    但當(dāng)時的陸遠笛沒有顧及許多。她的目標(biāo)只剩下一個。

    她要稱帝。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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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稱帝,阻礙重重,何況她的身份是前朝遺孤。陸遠笛想盡一切辦法,還是發(fā)現(xiàn),這事根本沒法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完成。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多破一次戒。

    她要弒君。

    現(xiàn)在的小皇帝明面上是陸家人,其實只是被李籬扶起來的傀儡。李籬倒了,多方惦記著他坐著的皇位,而陸遠笛只是其中之一。

    陸遠笛深謀遠慮,為了一舉成功,她幾乎推演了所有的可能。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桃花山依舊月明星稀,晴朗無風(fēng)。陶眠開著窗子消暑,在榻上淺眠休憩。

    他睡得不踏實,做了一個夢。夢中有陸遠笛的身影,她一條白裙半邊染血,站在虛無之地,笑著對陶眠說什么。

    陶眠聽不見她的聲音,焦急地向前走,卻怎么都觸碰不到她。

    他從睡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連猶豫都沒有,利落地下床收拾包袱。

    好歹是活了一千多年的仙人,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夢,這夢一定是預(yù)示了什么不吉之事。

    陶眠連夜離開桃花山。

    果然如夢中所預(yù)兆那般,陸遠笛遇險。陶眠來到皇宮時,那里面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

    不知道幾方人馬在混戰(zhàn),他找不見自己的徒弟,只能在刀光劍影里穿行,呼喊著陸遠笛的名字。

    火光、慘叫、鮮血……

    習(xí)慣了安定平和日子的仙人被它們糾纏束縛,幾乎要擋住他的去路。陶眠陷入無盡的恐慌,他已經(jīng)失去了顧園,難道還要再失去陸遠笛嗎?

    “小陶……”

    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被陶眠捕捉到。

    “遠笛!”

    陶眠在一個柱子后面找到負傷的陸遠笛,她傷得很重,用手捂著腹部傷口,血還在不斷地滲出。

    “小陶,”陸遠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呼吸急促,“唉,我不是在做夢吧,怎么見到你了?還是說我已經(jīng)死了……”

    “別瞎說話,”陶眠翻出止血的藥瓶,以手喂徒弟服下,“師父在呢,不會讓你有事的�!�

    陸遠笛眼中有水光,但她沒有流淚。

    她偏頭望著外面通天的火和打殺聲。

    “這就是我要的……這是我想要的么……”

    她有一瞬間的迷茫,或許是傷痛帶走了理智,讓她不免短暫地陷進混亂。

    “我想要……我究竟要的是什么呢……”

    陶眠幫她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他潔凈的手也不免染上了血,但他握住了徒弟的雙手,讓她鎮(zhèn)定平靜下來。

    “徒弟,”陶眠一字一句清晰地對她說,“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它美麗或是丑陋,師父都會為你取來�!�

    “但你要明白地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陸遠笛的眼神從茫然變得清明。

    “師父,我要皇位,我要天下。”

    要不再受任何人欺凌,要所有人臣服。

    “好�!�

    陶眠回給她一個字,這是他給出的承諾,重若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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