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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原因無他,給的太多了。

    做陶眠的書童其實不需要做諸多事,或者說,陶眠本不是個多事的人。

    他每日品茗、飲酒、游山玩水,閑散且無所事事。

    雖然要做的活不多,但陶眠性子怪,時不時要發(fā)病,偶爾一天喜歡折騰人。

    眼前這杯茶,楚流雪來來回回,已經換了三次。

    太冷,兌些熱的。

    太燙,放窗邊晾涼。

    涼了,再重新燙熱。

    ……

    忍無可忍的楚流雪差點要把這套昂貴的茶具掀翻。

    “銀票,你心情不好?”

    陶眠側倚在床榻之上,耳畔是瀟瀟雨聲。他目前歇憩之所是城中最好的客棧,窗子半敞便能窺見一城煙色,一簇杜鵑斜斜地墜著,上面是沉甸甸的花。

    潮濕、冷寂。

    每逢陰雨天,陶眠的心情就起伏很大,不知是否與多年前的那個弒君的雨夜相關。楚流雪見他的衣衫被細雨洇濕,繞過案幾將窗子輕輕掩好。

    楚隨煙坐在榻下的一個小凳,抱住雙膝,手里是一本薄薄的經書。陶眠四處重金購入古籍,他自己一個字兒都不看。某次楚隨煙鼓足勇氣向他借書,他大大方方地全都丟給小孩子了。

    楚流雪都迷惑了,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在陪誰讀書。

    雨水染得四處都濕漉漉的,人也昏昏欲睡。楚隨煙瘦小的身子貼著木榻一角,淺淺入夢,懷里抱著讀過大半的古書。陶眠彎腰把他抱到榻上,掖好薄被,回身,一手捻了碟中的茶點,細抿一口。

    楚流雪尚且在等他的回應。

    陶眠吃光一塊點心,沒了胃口,其余的都推給楚流雪。楚流雪還沒有從之前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日子里面走出來,但凡是食物來者不拒。陶眠怕她撐壞了自己,只得頓頓監(jiān)督她的飯量,點心也不允她多吃。

    好在經過這些天的努力,楚流雪慢慢明白沒有人會和她爭搶,進食的速度緩了下來。

    女孩學著陶眠的樣子,一口一口咀嚼食物,克制自己的欲望。陶眠望著她垂下來的纖長睫毛,忽而道一句,他想徒弟了。

    “徒弟?你是指當今陛下?銀票,她真是你的徒弟?”

    楚流雪狐疑的語氣讓陶眠直撇嘴。他說不光陸遠笛是他的徒弟,連許多年前名震一時的青渺宗宗主顧園,也是他的愛徒。

    “所以你思念的是哪個?”

    “我雨露均沾,當然都想。”

    陶眠打開了話匣子,叭叭地給女孩講他的兩個徒弟多么多么厲害。見他好不容易恢復精神,楚流雪沒打斷,一邊猛塞點心一邊聽他廢話。

    “講完了?”

    “你都沒聽�!�

    陶眠嘟囔一句,伸手要取碟子里最后一塊糕點。楚流雪哪里能讓,胳膊一攬,整碟揣到自己懷里。

    “小氣�!�

    楚流雪忘記了她好不容易學來的吃相,狼吞虎咽,誰也不能搶走她的最后一口吃的。咽進肚子之后,女孩才抹抹嘴巴,接著陶眠的話茬。

    “你說女帝是你的徒弟,這個存疑。至于青渺宗……我沒聽過這個門派呢,很有名嗎?”

    陶眠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沒聽過青渺宗的大名,他睜大雙目。

    “不可能。青渺宗是天下名門,三土你這就沒見識了�!�

    楚流雪沒有回,只是沉默。這沉默蔓延到陶眠那處,從身到心將他纏繞。

    人間滄海桑田,階前花開花落。曾經威震天下的修真名門,也抵不住歲月洪流,漸漸亡逝。

    情與恨一并散落,被連綿的水浪卷走,滾滾東流。

    “三土,”陶眠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碟點心,悲傷地望著楚流雪,“吃吧�!�

    楚流雪不知道他這突然又鬧哪一出,但食物的誘惑力過大,無法抵抗,她一面疑神疑鬼一面手腳麻利地把碟子攏進自己身前。

    “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唉�!�

    陶眠長吁短嘆。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深妙的哲理�!�

    “什么?”

    “人,是要活到死的。”

    “……”

    講的哪門子廢話。

    “吃吧,吃吧,撐死也算是體面的死法�!�

    楚流雪的身體一抖,頭一回直觀地感受到食物帶來的威脅。

    “我留著給隨煙吃�!�

    他們之間的交談不出意外地擾了楚隨煙的輕眠,男孩揉了揉眼睛,蘇醒。

    陶眠見兩個小孩都清醒著,指尖一扣桌子。

    “即日北上,到王都,見見我的二徒弟去�!�

    陶眠的行動和想法都令人捉摸不透,至少楚流雪認為他正常的時候越來越少,基本每日都在發(fā)癲。

    他竟然要收她和隨煙為徒。

    “當我徒弟有什么不好的?我陶眠一身的本事。別光頂著眼前的幾碗飯,學好了,區(qū)區(qū)溫飽算什么難題。小孩子可別太短視�!�

    楚流雪當他在犯病,不理睬,繼續(xù)啃手中的燒餅。

    楚隨煙卻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捏住陶眠的袖子,問真的能拜師嗎。

    陶眠久久地望著男孩的雙眼,像是在穿透層層霧靄去審視他的靈魂。那神情楚隨煙尚且不懂,楚流雪卻察覺異樣,把半塊燒餅掰給弟弟,又堵了一整塊進陶眠的嘴。

    她近來愈發(fā)沒大沒小,是因為她發(fā)現大人并不靠譜,小的更不懂事,年紀輕輕的她不得不肩負起照顧他們三口人的重擔。

    陶眠唔唔地掙扎,看起來被噎得不行。

    楚隨煙握著半塊油乎乎的病,無措地回望姐姐。

    “吃東西,肚子都沒填飽,還有余力想些沒影兒的事�!�

    “流雪……”

    “吃。”

    楚隨煙郁悶地咀嚼著燒餅,不敢回嘴。

    叼著整塊餅的陶眠眼睛滴溜轉,在姐弟二人之間來回打量。

    心生一嘆。

    楚隨煙比楚流雪年幼,什么都聽姐姐的。一直以來是楚流雪照顧他,有食物讓他先吃,有危險卻讓他靠后。姐弟二人磕磕絆絆地長大,直到遇見陶眠,不再漂泊。

    現在陶眠要收徒,楚流雪很明顯不愿意讓弟弟拜師。

    并非她不信任陶眠……當然,也可能存在億點質疑吧,更多的原因是,她不想讓楚隨煙卷入世俗紛爭之中。

    她看不清太遠的未來,她只是朦朧地感知到了某些走勢。

    楚流雪不答應,楚隨煙肯定跟著姐姐的想法走。

    這如何是好呢,陶眠心道。

    他希望把本事傳給兩個人,讓他們將來不管遇到什么,總歸能保護自己。

    但金手指只給了他其中一人的身世。

    有一人注定要走入宿命,無論自愿與否。

    第12章

    落子無悔

    金手指給出的是楚流雪的身世。

    楚流雪和楚隨煙,這兩姐弟很有意思,沒有血緣關系但相依為命,姐姐一眼平庸,弟弟驚為天人。

    但金手指要陶眠收的徒弟是楚流雪。

    那日金手指彈出的提示,全部內容都是關于楚流雪。

    沒有一絲一毫有關楚隨煙的信息。

    這下陶眠可要發(fā)愁。

    之前教過的徒弟,不論是顧園,還是陸遠笛,他們的資質都是萬里挑一的天才。

    但楚流雪只有下品靈根。

    《天盡六變》是幻術,《噬魂掌》是掌法。陶眠淺翻一遍秘籍,兩套功法深奧無比,如無天資根本連入門都不得。

    這回沒法白嫖了。

    雖然遺憾不能盡快云共享,但陶眠心態(tài)好。

    徒弟笨點就笨點,大不了多給她些時間自學。

    反正他耗得起。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楚流雪對修煉壓根沒興趣,她自己不想,也不愿意讓弟弟涉足。

    陶眠起初不理解,若是換了自己,遇到一個俊美的仙人要傳授功法,他二話不說咣咣磕幾個。

    拜師嘛,也不寒磣。

    但他轉念又想,如果這時天降另外一個英俊的銀票容他蹭吃蹭喝,那他也樂意躺平。

    誰能跟錢過不去呢。

    越想越合理。

    楚流雪不松口,楚隨煙有心也無法答應,陶眠對此并不勉強。

    這一行的目的沒有變,一月后,他們抵達王都。

    陶眠要見陸遠笛,楚流雪問他,陸遠笛知曉此事么。

    陶眠理直氣壯地回“不知道”。

    楚流雪:……

    “那我們如何進得了皇宮?”

    “等晚上的�!�

    “晚上又如何?”

    “翻墻進去�!�

    “……”

    楚流雪以為他能有什么驚人的辦法呢,簡直浪費感情。

    陶眠說翻墻就翻墻,他帶著兩個小孩,尋了處看守薄弱的地方。

    “雖然你們不肯拜師,但我平日對你們諸多教誨,也算半個師父。二位徒弟,瞧好了,墻是要這么翻的�!�

    他輕盈地越過高墻,楚隨煙又驚又羨地張大嘴巴輕呼,連楚流雪也略顯新奇。

    結果下一瞬,他們就聽見高墻內傳來慌亂的聲音。

    “有刺客!”

    ……

    出師不利,但三人沒有被抓進天牢,反而是被恭恭敬敬地請進宮中。

    天子被擾了清凈,沒有發(fā)怒,而是換身衣服,眉開眼笑地迎上來。

    “小陶,來了怎么不提前知會我�!�

    小陶?

    禁衛(wèi)們面面相覷。

    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啊……

    該不會是……陛下她師父陶眠吧!

    這下子眾人的冷汗都要把衣衫打透。

    誰能想到帝師大路不走,偏偏翻墻進來呢!

    還是被他們五花大綁押送到天子面前的!

    陸遠笛見到被捆得密實的陶眠,蹙眉。陶眠心大,也不愿她因為這點小事懲罰人,開口回了她的話。

    “來時沒想那么多,倒是給你宮里的人添亂了。不錯不錯,皇宮的確護衛(wèi)森嚴。”

    二弟子這才舒展了雙眉,親自幫他把麻繩解開。

    “罷了罷了,都下去。小陶你隨我來。還有……這是你收養(yǎng)的小孩?”

    “書童,路邊撿的�!�

    陸遠笛給師父松了綁,又帶他前往書房,這才有余力去打量兩個陌生的小童。

    “你們……”

    她看出了一些門道,回頭望向陶眠。陶眠垂下眼睛,陸遠笛知趣地把后面的話咽回肚子。

    抬手喚來一位圓臉的宮女,讓她送兩個小孩去歇息。

    楚流雪緊緊牽著弟弟的手,不敢亂走,有些拘謹。

    直到陶眠點頭,她才跟著陌生的宮女離開,神色有些惴惴。

    書房的門被關緊,只剩師徒二人。

    盡管多年未見,兩人的關系卻并不生分。陶眠給自己斟茶,也不管陸遠笛渴不渴,需要她就開口了。

    陸遠笛確實顧不上喝水的事兒,她想到哪里說哪里。

    “小陶,那小孩是魔�!�

    “噢?看出來了?”

    “你知道?不,你早應該看出來了,兩個都是�!�

    “……這我倒是沒看出來�!�

    “…………”

    陸遠笛抬手扶額,她知道陶眠隨意,沒想到還能這么隨意。

    “魔的性格隨著年齡增長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他們尚未成年,看著乖巧。若是等成年之后,就說不好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他們現在這般竟然已經算是乖巧?”陶眠一臉忿忿不平,“我這里已經是人仰馬翻。”

    陸遠笛聽他在瞎掰,以她的經驗,陶眠不折騰別人都是好的。

    但她擔憂的情緒沒有半點減輕。

    魔的恐怖之處在于未知,陸遠笛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他們狡猾、兇狠,大多數帶著一種純粹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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