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不復……莫非你的心中沒有執(zhí)念?”
“難道唯獨心有執(zhí)念之人,方可入此山門么?”
榮箏笑著反問仙人。
她的聲音波瀾不起,平靜和緩,仿佛真的不計較過往前塵,往事如煙散。
但仙人不敢輕信。
“你……你們一個個當初上山的時候,說得都蠻動聽,”他嘴角下撇,“等到時機成熟,總歸是要離開此地,攔都攔不住�!�
“小陶你這口吻可太哀怨了呀,怎么,難道師兄師姐們騙身騙心?”
“……那倒不至于。也罷,既然這是你的抉擇,為師便不置喙多言。不過該教的還是要教,你酌情學�!�
陶眠從袖子里掏出兩本功法,拍拍土。
“小花,聽好了。為師要傳給你的第一本絕世劍法,名為‘焚玉’�!�
“師父這個我會。”
“你要……你說什么?”
“我會�!�
陶眠后面的話猝然卡頓,憋在喉嚨里。
五徒弟的眼睛眨啊眨。
“你……會得好啊,你把師父整不會了。”
榮箏嘿嘿憨笑,她說她沒別的本事,就會這么一套劍法。
陶眠心里一琢磨,估計是她之前在浮沉閣就習得的。
既然徒弟自己會,不明白金手指為何還要讓他教。
莫非良心發(fā)現(xiàn),打算給他減輕點兒教徒壓力?
陶眠有片刻的胡思亂想,但榮箏能自學成才,是件好事。
“那你看看另一本會不會?”
他趕忙把手中剩下的書冊塞給榮箏。
“《通幽術》?這是何術?沒聽過欸�!睒s箏把那本薄薄的冊子翻來翻去,想要看出什么名堂來。
“是通靈招魂之術。習得此術,你就可以溝通此岸和彼岸,差使鬼影亡魂。當然,也可見到故去的人�!�
聽過他的解釋,榮箏眼前一亮。
“什么故人都能見嗎?”
陶眠搖頭。
“轉世之人、魂魄不全者、還有陰曹里面位高權重的官,均不可見�!�
“噢,”榮箏點點頭。相比于詩書,她對功法的領悟能力簡直是另一個境界,“也就是說,撞運氣看緣分?”
“可以這么講�!�
榮箏掂量著手中的功法,唉呀一聲。
“那師父你豈不是能見到師兄師姐他們?你們半夜睡不著湊一桌打麻將?”
“只能說,為師也是第一次見這本秘籍。”
“那師父要不你學會了,再教我?”
“你會了,師父便會了�!�
“……”榮箏不解,“這是啥道理呢?”
“天意如此�!�
陶眠算是掌握了訣竅,解釋不通都歸為天意。
榮箏晃了晃腦袋。
“哪里有徒弟反過來教師父的?這樣吧,師父我們一并琢磨琢磨�!�
她翻開秘籍的第一頁。
“欲習此術,須得與鬼魂共室,參悟天機�!�
榮箏邊看邊讀出聲音。
“師父,咱這桃花山,有鬼魂嗎?”
“桃花山仙氣盈沛,怎會有鬼?”
“那豈不是無法修煉,可惜可惜。”
“徒弟,”陶眠莫名有些遲疑,遺憾的是低頭的榮箏并未瞧見他臉上的表情,“你真的要練這本功法?”
“來都來了。況且學會了能差遣鬼魂,多妙的一件事�!�
“這樣吧,”陶眠一咬牙,仿佛做了什么重大決定,“既然你想學,師父帶你離山,找個鬧鬼的地方�!�
“小陶你別勉強啊,我也不是非學不可�!�
“不勉強。師父有師父的人脈。待把你三師姐和四師兄安葬好,我們即日啟程�!�
陶眠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他先帶著榮箏,把流雪和隨煙的墳墓修葺好。
正如流雪在信中所言,她拜托榮箏把自己和弟弟的遺體帶回梨花村。
而榮箏不負所托,完成了三師姐交代給她的事宜。
留給陶眠的只有一封信。
“師兄師姐的都被我請回梨花村了,小陶,我們還要葬什么呀?”
榮箏對此不解。
陶眠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提到了另外兩位弟子。
“嚴格來講,桃花山的這幾座墳,只有你的二師姐陸遠笛真正葬于此地。”
“那大師兄……”
“顧園的墓穴里,只有他留在桃花山的遺物�!�
榮箏“啊”了一句,好似出乎意料。
“小陶難道沒有把那些遺物留在外面么?那可都是很珍貴的回憶啊�!�
陶眠與徒弟閑聊的同時,手中的活計也沒有放下。
他把楚流雪和楚隨煙的幾件衣物、木簪玉佩,還有兒時的老虎布偶、三四根不知道什么時候攢下來的糖葫蘆簽兒……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依次擺放在穴坑中。
“起初我也是這般想法,留那么幾件東西在道觀里,睹物思人�!�
榮箏連連點頭。
“對啊對啊,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但是顧園亡故后,我看著屋子里他留下的那些生活過的痕跡就傷懷。見了木盆也哭,見了小花瓶也哭,見了他使過的菜刀劈柴刀也哭。日日悲慟,夜夜哀切,某天清晨起來頓感自身從內(nèi)到外都要干涸了,心想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痛下決心,把顧園的影子從觀中抹去,全部埋到這里。
這樣,我便只須在每年祭日和清明,痛痛快快地哭兩場,也不至于憂思過重,害得自己勞頓。
后來這習慣保留了下來,每個弟子故去后,我都這樣做,輕車熟路了�!�
仙人陳述著過往的經(jīng)歷記憶,終于,把兩姐弟的遺物全部安放。
榮箏默默上前,幫他填土。
她幫了一會兒忙,偷覷仙人的面容。見對方?jīng)]有過度的悲傷,才小心地問。
“小陶現(xiàn)在好像變得能平靜地做這些事……唉呀,我不是說你對三師姐和四師兄沒感情,我不太會說話。算了……我還是不多嘴了�!�
榮箏悻悻低頭,卻聽見仙人在對面輕語。
“不必多慮,在我面前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師父不會對你約束許多�!�
隨后又是一聲輕嘆。
“變得平靜么?歲月待我,都講不清,是苛刻還是仁慈了�!�
他感喟一句,利落地起身,拍掉手中的塵土。
“好了,事不宜遲。師父這就帶你下山,見見我的人脈�!�
第58章
薛瀚的提醒
“……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薛瀚正在寬敞的書房查賬,對面并排坐著一對不請自來的師徒。
他把兩人晾了半天。
榮箏是個坐不住的,時間拖長了,她就感覺凳子板兒上生釘子,扎得她渾身難受。
她忍不住,湊近陶眠悄悄問他。
“師父,你們真的是好朋友么?不會是走岔了路,尋到仇人這兒了吧�!�
陶眠正要解釋什么,卻被薛瀚打斷。
薛掌柜抬頭一笑。
“小姑娘蠻會識人�!�
榮箏的嘴巴微張。
“還、還真是仇家��?”
“別聽他瞎說,”陶眠揮揮袖子,打斷這沒來由的對話,“薛瀚,你本事大,我來請你幫個忙——”
薛瀚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行。”
“……”陶眠為自己抱不平,“我還沒說是什么事呢!”
“不管什么事,不行�!�
“……”
兩人相交的時間不算短,彼此都知曉對方是個什么德行。
薛掌柜的“不行”不是“真的不行”,無利不起早,他是要談條件。
但陶眠最怕他談條件。
“你說吧,這次又要讓我做什么?”
仙人豁出去了,跟徒弟約定好,要教她《通幽術》,可不能食言。
他不愿意做那種承諾了小孩卻又不兌現(xiàn)的大人。通常仙人只是嘴上不靠譜,該做的都會做。
何況他看出來,榮箏是個格外重信的人。
見他回應得如此果斷,薛瀚放下手中的賬本,笑吟吟的。
“暫時沒想好讓你做什么。”
“那敢情好,你直接……”
“別想美事。我要你一個承諾�!�
“……”
陶眠沉默。
比起具體提某個要求,他最怕的就是這種玄而又玄的“一個承諾”。
“難道你讓我去死,我也得去死嗎。”
“你死不了,我知道,”薛掌柜放松地靠在紫檀椅上,“安心,不會讓你做太為難的事�!�
“包括收你為徒?”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我錯了�!�
仙人不愧是仙人,世事比旁人看得明白,滑跪的速度也是非一般的快。
薛掌柜的手指指尖在桌面輕敲兩下,似乎是在腦海中搜尋合適的地方。
“你們來得巧了。最近我有一朋友來此地做客,席間聊到過他名下的一套山莊里面鬧不干凈的東西,還讓我想想辦法,找個高人。
既然你們主動提,那我也不再費力氣。等下我擬一封信函,你們拿好,那邊的管事自然就會讓你們住進去�!�
陶眠沒想到事情有這么順利,榮箏已經(jīng)在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小陶小陶,那就這個吧�!�
陶眠只得應下。
薛掌柜叫他們別急著出發(fā),等明日天亮了剛好。
先在薛府歇下,還能留給他準備車馬的時間。
榮箏沒想到,師父的朋友竟然真的是這么靠譜的人。
她被薛府的丫鬟提前請離,到府里面更衣歇乏。
這下屋子里只剩陶眠和薛瀚二人。
榮箏離開后,屋門被人從外面敲響,是薛家的侍從。
薛瀚出去了一陣兒,和對方簡短地交談了幾句。對方似乎給了他什么東西。
陶眠聽見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片刻后,薛瀚說“我知道了”,把人打發(fā)走。
隨后才回了書房,手里多出一沓紙張。
陶眠看出薛掌柜有意只留他下來,單獨說話。
不等薛瀚講什么,他率先言道。
“該不該收徒這種講到爛的言詞,就別說了。薛瀚,有這功夫不如我們聊點別的。”
薛瀚笑意收斂,這倒是他心情好的體現(xiàn)。
“你想聽我也不樂意講,反正怎么都不肯聽勸。我現(xiàn)在唯獨慶幸一件事,就是你怎么作都死不了�!�
陶眠一哆嗦。
“要不你把這話收回呢?一開口就插旗也算是一種天賦了,說不定我哪天真的……”
“就算有那么一天,你也是被你的徒弟害死的,”薛瀚不假思索地說,又不知自己腦補些什么,突然語氣咬牙切齒,“你要是真被自己徒弟害死,那不如我現(xiàn)在直接把你在這里挫骨揚灰�!�
“好好的怎么又犯病,”陶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算了算了,說正事�!�
“……那就來說說你這個新收的徒弟�!�
“怎么又繞回來?不是說好了不提這事。”
“沒說我要阻攔,我只是查到了一些東西,提醒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