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薛瀚的右手手腕一抖,一張嶄新的通緝令從紙卷的狀態(tài)舒展開。
上面的畫像,陶眠熟悉極了。
連兩顆梨渦都用墨水點了出來,正是榮箏的臉。
“浮沉閣大張旗鼓地放出消息,前十二影衛(wèi)之首‘風(fēng)箏’背叛閣主,逃亡在外。有消息者懸賞千金。陶眠,浮沉閣在妖境,說它能橫著走都不為過。那個新繼任的閣主杜鴻,又是個麻煩角色,不好得罪。
你的徒弟來頭一個比一個大,說真的,從部下那里聽說這小丫頭是影衛(wèi)之首時,我都不稀奇了。但這次和過往不大一樣。以往不管如何,你的徒弟都是在你身邊長大的,對你始終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誠。
這回你收留的,可是個叛徒。
她不但會為你惹上麻煩,她還有可能背叛你。
她和杜鴻的關(guān)系匪淺,一兩句說不清楚。
如果泛泛地談,妖境也是屬于魔域的一部分。千燈樓內(nèi)的拍品都是什么,你也親眼目睹了。
雖然說好了不談收徒這事,但我作為多年摯友,也想給你提個醒。
不然我怕下次再見到你,就是在千燈樓的拍品錦盒里�!�
第59章
前往山莊
薛瀚的提醒出于好心。
他雖然偶爾嘴毒了點,但這么多年相處下來,也沒有害過陶眠。
仙人一直默默聽著摯友的善意警示,不吭聲。薛瀚心想他剛剛又送走兩個徒弟,心里必然是傷感的,又不忍把話說重。
“總而言之,你再斟酌便是。何去何從,總歸要你自己來拿主意。”
陶眠仍是不言,這下薛掌柜開始反省自己方才哪句話說得不對勁兒了。
“你……”
“如果我被賣到千燈樓,”陶眠的語速慢吞吞,似是邊想邊言,“大概能賣到怎么個價位?”
“…………”
最后薛瀚把他轟出了門。
“脾氣真差,”站在門外的陶眠嘟囔著,“不是在好好聊天么,急啥�!�
他抬頭四顧,想找個人帶他去尋自家徒弟。
瞌睡就有人遞枕頭,一個年邁的管事出現(xiàn)在他面前,笑容滿面。
“請仙君隨老仆移步�!�
陶眠跟隨這老管事,來到薛府的一處廂房。
他剛收不久的五弟子正在埋頭吃吃吃。
“小花,”陶眠站在她面前,沉吟,“片刻不見,你的臉?biāo)坪鯃A潤些許�!�
榮箏翻了個小小的白眼,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噎得。
看她四處找杯子倒水的急切,應(yīng)該是不慎噎住了。
榮箏猛咽兩大口水,長噓一聲氣,樣子滿足。
“小陶,你的朋友真不錯。府里的丫鬟姐姐長得漂亮,給的東西又好吃,說話也動聽�!�
“你光顧著看漂亮姐姐吃點心,就不能琢磨點兒正事?”陶眠的眼神在桌上的幾碟紅紅綠綠的糕點之間逡巡,“哪個好吃?”
“這個百合酥!還有龍須糖……桂花糕也好吃!”
兩人在薛府蹭吃蹭喝,陶眠品嘗了一兩樣之后,取了旁邊的帕子凈手。
榮箏還在埋頭苦吃,這桌上的小半點心都進了她的肚子。
陶眠忍不住勸。
“小花,點心甜膩,貪食容易腹脹。你若喜歡,師父以后買給你�;蛘呶覀兛梢栽賮硌φ乒襁@里蹭一頓�!�
榮箏仿佛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吃了許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嘴邊的甜渣。
“唉呀,失禮失禮。這些東西太好吃了,一時克制不住……”
陶眠感到奇怪。
“薛府的點心味道雖佳,但也不至于引得人暴食�!�
“我以前沒有嘗過呀,”榮箏的右手戀戀不舍地捏著一塊白糯甜軟、撒著淺黃花瓣的桂花糕,“點心什么的,很胖人。胖了就行動受限,有人不許我吃這些的�!�
榮箏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陶眠知曉她過往的經(jīng)歷,絕不如她所表現(xiàn)得那般輕松。
“小時候我想吃,但是教我功夫的人不讓。有一天我路過某個小姐的閨閣,看見她桌上擺了一碟酥皮的點心,油亮亮的。小姐嘗了一口就嫌膩,叫下人拿到一邊去。她帶著一屋子的人出去放風(fēng)箏,窗外的我就盯著那碟子點心犯饞�!�
“吃到了?”
“吃到啦,真好吃,”榮箏瞇起眼睛,似是回味,“雖然薛府里的廚子精心準(zhǔn)備的更好,但那才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點心。不過幸福呢,都伴隨著代價。那天晚上我就被處罰了一夜�!�
“就因為吃了幾塊點心?”
“不是,因為我偷拿了小姐的東西�!�
就算是小姐不要的東西,那也不該由她這種養(yǎng)在閣中的工具享有。
榮箏兩手捧著一杯熱茶,呼呼地吹散熱氣,想要盡早把它吹涼。
陶眠只是沉默。
直到女子抬手在他放空的眼前上下晃動,小陶小陶地迭聲喚人,陶眠才回過神。
他還沒開口,榮箏先把手一推。
“別!千萬別可憐我!我現(xiàn)在能吃到就蠻好的,我很知足。”
陶眠搖搖頭。
“沒想可憐你。我活了一千來歲,這種凄慘的故事耳聞過幾樁。往者不可諫,雖然彌補不了你的往昔,但一味沉溺在過去會變得不幸。今后師父帶你吃香喝辣�!�
“小陶,我吃不了辣。”
“……”
陶眠第一次意識到徒弟有點文化還是很重要的。
“回山之后給你補補文化課�!�
“什么!說好了不強迫我讀書的?”
“之前是為師低估你了。你的無知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了咱們師徒之間的正常溝通�!�
“生氣!我錯付了!我現(xiàn)在要用點心把我自己撐死,一了百了�!�
“這是什么幸福的死法?師父也想要�!�
“小陶太卑鄙了!你居然跟徒弟搶吃搶喝!�。∥业凝堩毺恰�
榮箏因為陶眠搶走了碟子里最后一塊龍須糖而生氣,她認真地給陶眠講道理。
“雖然龍須糖都是龍須糖,但最后一塊龍須糖和其他的都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反正……”榮箏的感覺很朦朧,要她講出來又很難,吃了沒文化的虧,“反正就是不一樣�!�
“言之成理�!�
陶眠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管徒弟說什么就一句“有道理”,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塊蝴蝶酥。
“……”
在一番師徒之間的友好交流之后,隔日,陶眠和榮箏終于磨蹭著出了薛府,捎上薛瀚親筆寫就的信函。
他們此行即將前往的地方名為棲凰山莊。
兩人并不匆忙,一路坐在馬車內(nèi)觀景賞花,自是快宜。
等他們終于抵達棲凰山莊,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山莊依山而建,在一處斜出來的山崖之上,如同盤踞的猛虎。
陶眠瞇著眼睛望了望山莊。
他是仙,即便不借助任何法術(shù),對于某些氣息、風(fēng)水之類的,天然擁有感知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那地方妖氣森然。
來之前薛瀚沒說他的朋友是不是人,大概率不是人。
既然非人,難道還會畏懼這些鬼魅精怪么?
“小陶?又在愣神……”
正思忖著,徒弟已經(jīng)走出去十幾步,兩手圈在嘴巴邊上,呼喊他的名字。
“來了來了�!�
陶眠答應(yīng)一聲,心里暫時擱置疑惑。
等到了山莊門口,他這種不好的預(yù)感更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薛瀚提前打過招呼的緣故,陶眠二人還沒有行至大門前,就看見一個胖墩墩的男管事在等著。
他大抵是久候了,額頭冒出許多汗,止不住地用手帕去擦。
管事的耳朵靈,老早聽見腳步聲,笑著迎上來。
但等他認清了來客的臉時,陶眠留意到,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看來他們不是他等候的客人。
那他在等誰?
第60章
主人有請
“二位是……”
管事雖然心里納悶,面容卻仍是親切熱情,主動詢問兩位陌生來客的身份。
陶眠從懷中取出信函。
一見薛瀚的私印,管事的面容一整,看來已經(jīng)猜到了他們的來頭。
待他仔細閱過信函后,把紙張疊好,雙手遞還給陶眠。
“原來是薛掌柜請來的高人,怠慢了。請二位隨我入莊內(nèi)稍作歇息,莊主隨后就到�!�
胖管事的態(tài)度極為恭謹,看樣子,薛府與這山莊的主人交情匪淺。
陶眠說一句“勞煩管事”,點點頭,正準(zhǔn)備帶著徒弟進去時,身后卻又傳來轎子落地的聲音。
又有來客?
管事從容不迫,先請山莊內(nèi)的仆從帶領(lǐng)陶眠進去,隨后才迎接新的來客。
看他的表情,估計這波客人才是他真正要等的。
陶眠心里好奇,八卦的念頭又起,正打算回頭看看。
一只手卻拽住了他的袖子,輕輕往下抻。
是榮箏。
五弟子不知為何神情慌亂,臉上毫無血色,而且不停地擠著他站,似是要遮擋住自己的身軀。
“小、小陶,我們先進去,快……”
陶眠瞥了徒弟一眼,什么都沒問,轉(zhuǎn)頭對那等候的仆從低聲說:“我弟子身體不適,請盡快帶我們到客房,有勞�!�
仆從微微躬身,手臂揚長,指向一條路,請兩人跟隨他過去。
榮箏始終貼著墻壁走,生怕被外面的客人發(fā)現(xiàn)。
陶眠一頭霧水,就在此時,他聽見門外的管事道——
杜閣主,一路勞頓。
杜閣主……
杜鴻?
陶眠有些驚訝。
原來這棲凰山莊的主人,和浮沉閣還有往來?
這件事是陶眠沒有料想到的,估計薛瀚也不清楚。不過陶眠想,山莊這么大,兩人又絕對不是抱著同一個目的前來,能遇上的可能性也很小。
他剛想安慰徒弟兩句,讓她不要緊張,大不了師父幫她易容。
然后又聽見管事說了一句——蘇谷主,您也來了。
……
蘇天和!
這回換陶眠臉色一變。他心里道了幾聲晦氣晦氣,和徒弟一起悶頭趕路。
他怎么會來?
蘇天和這個名字,陶眠是萬萬不愿提起的。
他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之死,與他有直接間接的關(guān)系。
但流雪在信中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的仇恨,反而將天盡谷交到他手中,這樣陶眠就不便對人做點什么。
畢竟天盡谷也算是流雪的遺物之一,陶眠也不樂意見得外人毀了它。
只是對于蘇天和,他連回憶都不想回憶,最好此生不相見。
這個人陶眠看不穿,他太會偽裝自己的目的,又野心很大。
陶眠怎么都想不到,當(dāng)初的一場因緣際會,竟然變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他那時還把他當(dāng)作誤入桃山的來客,把剛摘下來的仙桃與他分享。
早知道就不該分給他,直接把人趕下山。
陶眠忿忿地想。
門外的交談聲越來越遠,不多時,仆從帶著兩位客人來到各自的房間。
陶眠簡單地看了看屋子里的擺設(shè),沒有發(fā)覺什么大問題之后,走到隔壁廂房,輕敲徒弟的房門。
榮箏方才的狀態(tài)很令人擔(dān)心。
房間內(nèi)傳來一聲應(yīng),很快,房門自內(nèi)打開。
五弟子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心情,又恢復(fù)往日的活力,跟陶眠熱情地打招呼。
但仙人敏銳極了,一眼看出她在勉強。
“方便讓我進去嗎?”
榮箏側(cè)了側(cè)身子,讓師父進屋。陶眠的眼神厲害,他瞄見徒弟的掌心有深深的牙印,應(yīng)該是她自己剛剛為了控制情緒咬的,不小心下口太重,現(xiàn)在還沒復(fù)原過來。
看來那個杜閣主,給小花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啊。
陶眠在心里嘆氣。
他就說呢,一個殺手,怎會如此開朗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