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顧園和陸遠(yuǎn)笛看書是很認(rèn)真的，前者非常仔細(xì)，感想也多，每隔一兩頁就能看見他在旁邊標(biāo)注一句。
至于陸遠(yuǎn)笛，陶眠發(fā)現(xiàn)她不大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而是針對大師兄的批注來寫。贊同的她就畫個小小的墨圈，不贊同的，就在下面寫她的觀點(diǎn)。
楚流雪和楚隨煙的批注就很隨意了，前者一般在吐槽，后者更關(guān)心一些名人八卦。
等到了榮箏……
她在前面的三分之一本還在標(biāo)哪里看不懂，等到后三分之二就沒有了她的筆跡，大概是放棄了。
沒讓師父失望，五花很好地保持住了自己沒有被知識浸染的純粹。
一個下午，陶眠就拉著六弟子在攤開的書行之間穿來穿去，尋找弟子們留在書里的痕跡。
那些藏在字里行間的墨跡，就仿佛弟子們在和他隔著時空對話。陶眠不難想象出他們捧著書本，在樹下、在屋頂、在油燈旁，雨夜雪天，晨鐘暮鼓，冥思靜讀。
陶眠蹲在地上，指尖撫摸著墨筆留下的痕跡，忽而展顏。
“我們小六是個細(xì)心人�！�
“……仙人師父？”
沈泊舟不明白師父為何突然夸了他一句，這時他手中還握著一本。
陶眠沒有解釋許多，反而催促徒弟。
“小六，快，你也寫點(diǎn)什么。”
“我？”
“寫什么都好，就寫‘桃花山到此一游’也行�！�
沈泊舟歪著頭想了想，重新回到最初翻開的那一本史書，在將軍列傳旁、不妨礙師兄師姐們留下的墨跡的地方，寫了兩句——
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
只消閑處遇平生。
第114章
平生最愛看熱鬧
日子一天一天爬過，很快，桃花山要入冬了。
然后在某天清晨，仙人房中傳來一聲大叫。
從靜觀臺打坐歸來的沈泊舟正要去伙房做早飯。聽見師父的呼聲，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發(fā)生了何……事。”
沈泊舟的目光從上移到下，只見仙人趴在地上，手里捧著打開的蟲籠，滿臉凄惶，雙手顫抖。
“我的金婕妤你怎么了！！竟然拋下本仙君一人！從此我在這桃花山只能變成孤家寡人！只有黃答應(yīng)、傳信鳥、千年蟑螂、一狗二丫三土四堆的墓、遠(yuǎn)在天邊的五花和近在咫尺的六船相陪！我好孤獨(dú)！”
“……”
這件事發(fā)生得太突然了，沈泊舟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里吐槽才好。
陶眠竟然給那只黑殼子蟲封為金婕妤。
還有——
“仙人師父，快起來吧。你要是想說自己孤獨(dú)，不用加前面那一長串。別演了，金婕妤蟲死不能復(fù)生�！�
陶眠隔三岔五就要演一段，現(xiàn)在沈泊舟對這件事逐漸脫敏。
“六船！你怎么能說出這么冰冷的話！真是氣煞我也。從今日起，你我二人誰也別跟誰講話！”
“好。吃飯嗎？”
“吃�！�
“……”
演歸演，金鼻蟲是真的一動不動了。
用早膳的時候，陶眠拿起一根小木棍戳了戳蟲子的腦袋和屁股，那小蟲連一點(diǎn)回應(yīng)都沒有，被棍子推來推去。
“……真死了？”
陶眠不敢置信。
他又鉆進(jìn)書屋去查，找來找去，也沒有關(guān)于此事的解釋。
后來又給薛瀚寫信。
薛掌柜倒是給出一個看起來很靠譜的解釋，他說金鼻蟲大概是冬眠了。
——蟲子冬眠之后，無法嗅聞水生天的氣息。既然如此，你不如等春暖花開，再去尋覓。
有薛掌柜這句話，陶眠又理直氣壯地擺爛一個冬天。
……
草木蔓發(fā)，春山可望。期盼的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終于來了。
一陣催花雨，數(shù)聲驚蟄雷。
那小小黑蟲被夜里的雷聲震醒，總算從漫長的冬眠中蘇醒過來。
蟲籠在桌上滾動兩下，墜落在地，向門口的方向骨碌。
正在屋內(nèi)閑談的師徒二人被這響動吸引了注意力，不約而同地停下交談聲。
陶眠悄悄跟過去，蹲在旁邊。那藤編蟲籠在高高的門檻上輕撞，似乎要出門又不得法。
他有些驚喜，手掌一拍膝蓋。
“小六！快來快來！這蟲子擺了這么長時間，終于肯干活了！”
沈泊舟被陶眠的喜悅感染，臉上也掛了笑，跟著師父一起，蹲在門檻旁邊。
兩個成年男子弓著背勾著頭，專心致志地研究那小籠子的去向。
“你這小東西是真能拖啊，比我還能磨蹭�！碧彰甙严x籠捏在手里，指甲敲了敲
隨即轉(zhuǎn)頭對沈泊舟又說。
“走吧小六，我們也趁著這大好春色，到山外云游一番！”
沈泊舟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又把師父的準(zhǔn)備好。
他隨身帶著的，除了些必備的干糧藥物和銀兩錢袋，就是一柄劍。
這柄劍是師父的摯友，玄機(jī)樓樓主阿九送給他的禮物，名為霜寒。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阿九希望六弟子云程發(fā)軔，培風(fēng)圖南。
劍是好劍，但沈泊舟卻擔(dān)心自己不會用，反而讓寶劍蒙塵。
陶眠說哪里有什么蒙塵不蒙塵。劍養(yǎng)人，人養(yǎng)劍。有一柄好劍傍身，能讓你遠(yuǎn)離許多災(zāi)禍。
沈泊舟在臨行之前，將劍從劍鞘中拔出半截，冷光一閃，光亮的劍身映照出他的臉。
他在心里默默想，希望此行不虛，能讓他的靈根早日補(bǔ)完。這樣，他也能為師門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地得到師父的照拂和關(guān)切。
陶眠在門外喚他的名字，沈泊舟應(yīng)了一聲，把東西帶好。
到山下的路需要步行，師徒二人順著小路走。
陶眠還在端詳那只小蟲。
他把蟲籠捏在指間，上下?lián)u晃，嘴上還在叨念著——
“這么小的蟲子，爬得如此之慢，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我日！”
仙人這邊剛?cè)鲩_手，那蟲子像被打了雞血，一個猛子連帶藤籠飛快地躥出去！
陶眠一時大意，反應(yīng)過來，追著蟲子狂跑。
路上碰見幾個村里的人。村民們把席帽摘下來，跟仙人問好。
“小陶仙君，這么一大早就練輕功啊？”
“……”
陶眠來不及回，沈泊舟就代替他和村民們問候。
自打身體恢復(fù)康健后，沈泊舟就一直幫助村里的人做事。起初大家不相信他，是陶眠領(lǐng)著人，挨家挨戶地賠禮道歉，讓他保證再也不給村民們添亂。
桃花村里的人心思也單純，見這年輕人身強(qiáng)力壯，幫助他們干了不少事情，慢慢地，也消除了芥蒂，小沈小沈地喚他。
“小沈也早��！”
“小沈吃過飯沒啊！”
沈泊舟一一回應(yīng)后，才追隨著陶眠的腳步，繼續(xù)前行。
這時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村子外，陶眠終于抓住了蟲籠，理了理被風(fēng)吹得凌亂得發(fā)型。
“總算被我逮住了……”
為了方便出行，陶眠在籠子上面系了條紅繩，戴在手上。蟲子向哪里飛，他和徒弟就往哪邊走。
這樣行進(jìn)了有六七日，他們來到一處陌生的州域。
此處靈氣充盈，應(yīng)該是有修真門派在此開山立宗。陶眠和徒弟說在人家的地盤，盡量不要暴露自己是仙門弟子的身份。
“徒兒省得，以防和他們起沖突�！�
“不是，主要是怕他們嫉妒，”陶眠很神氣的樣子，“他們的師父再修煉個幾百年都未必成仙，再看看你，歪打正著就找到我這么靠譜的仙人拜師。這事兒誰聽了不得難受到夜不能寐？”
“……仙人師父所言極是�！�
兩人正在街市的一角閑聊，忽然聽見前方鬧哄哄的，像是起了什么爭執(zhí)。
陶眠這看熱鬧的性子又起了。
“快快！趕緊瞧瞧去！不然等會兒熱鬧散了！”
第115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陶眠拽著徒弟上前湊熱鬧。
一戶破落的宅邸門前，有藍(lán)衣修士兩兩進(jìn)出，每趟都是手提一個棕色的大木箱，里面裝著些衣物老書。
門口站著個傲慢的年輕修士，衣裝要比那些搬運(yùn)的青年更精致，估計是他的身份要高一層。
他一手拿著冊子，一手執(zhí)筆點(diǎn)畫，似在清點(diǎn)物品。
陶眠好奇地張望，不明就里，打算隨機(jī)選取一名幸運(yùn)路人打探一番。
“勞駕，請問這宅邸的主人是要遷居嗎？”
站在他旁邊的是個身著絳紫羅裙的妙齡女子，柳眉鳳目，長相頗有些英氣。
聽見陶眠低聲詢問，她反手遮面，用同等的音量回。
“不是遷居。是這家的老主人和桐山派的長老斗法輸了。按照賭約，要賠一大筆錢。
他們家家徒四壁，窮得底兒掉。沒錢，當(dāng)然就拿東西抵咯�！�
女子的聲音有些幸災(zāi)樂禍。
“啊？”陶眠感到驚訝。他不常在人間走動，對于這些修真宗門之間的規(guī)矩講究也不懂，乍一聽還覺得有些過分。
“只是斗法輸了，沒必要把人家的家都抄了吧？”
那姑娘聽他語氣中有驚異，鳳眸一斜，反而納罕地瞥他一眼。
“你是北蘆洲人么？北蘆洲的地界，桐山派最大，說一不二的。誰敢反抗？”
原來是地頭蛇。
女子見陶眠仍是一臉茫然，心中忖度。
“莫非你來自他洲？”
陶眠立刻調(diào)整表情，變得嚴(yán)肅。
不知道這里的人排不排斥外來的，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演上一演。
“誰說的，我本洲人�！�
“你說兩句蘆洲話？”
“……不帶這樣抽考的�！�
女子渾不在意，反倒被他逗笑了。
“哎，沒事。你是他洲來的，跟你一吐為快倒也無妨，反正以后不會相見。”
“我此生最怕別人說話插旗，什么事可不能講得太死�！�
女子擺擺手，沒有糾纏于這個話題。
“話說你是哪個洲來的？東勝？西牛？”
“我是蓬萊來的。”
“……蓬萊？”女子驚訝，“那地方有活人？”
“你看我像死的嗎……”
“抱歉抱歉，”女子笑笑，“我聽聞家中長輩說，蓬萊仙洲三步一小神，五步一大仙。這世道修成仙人多難啊，反正桐山派的掌門老頭折騰了快一百年也沒成功，現(xiàn)在走路都掉骨頭渣子�！�
“……”
聽這姑娘說話的口吻，她似乎與桐山派也有什么過節(jié)。
剛剛和徒弟叉腰吹牛，陶眠也沒想到自己的仙人身份竟然真的如此值錢。
他和左手邊的六船對視一眼，六船的手指在嘴上隔空劃了一道。
——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得到徒弟的保證，陶眠又轉(zhuǎn)過頭來，跟那姑娘繼續(xù)打聽。
“這家的主人呢？難道就任憑桐山派的人把東西全搬空？總得留點(diǎn)什么吧。”
姑娘一扯嘴角，很不屑。
“這家的主人也是個老頭，因?yàn)槎贩ㄊ。豢捌淙�，三天沒睡覺，死了�！�
“……好心態(tài)決定修士的一生�！�
“不過你說的有道理�！蹦枪媚锿蝗徽J(rèn)同陶眠的話。
“哪句有道理？”
“就你最后那句。”
“？”
女子轉(zhuǎn)過頭去，忽而揚(yáng)聲對著搬進(jìn)搬出的修士喊。
“給本姑娘留個床�。∵�有被子！不然叫我睡大街上嗎？還是睡你們山門口啊！”
陶眠：？？？
聊了半天的“路人”原來正是這宅子的主人，大概是老主人的女兒。
周圍已經(jīng)有真正的路人認(rèn)出了女子的身份。
“這不是李老頭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