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在靈根破損的情況下,對方就能施展出這種程度的劍法。
如果他的靈根完整,不知道,那一擊會有怎樣的威力。
最起碼陶眠捫心自問,他不能像這樣,揮揮手就把這劍招化解了。
拜入桃花山的弟子,果然沒有一個是廢材。
從大弟子顧園,到如今的六弟子……
每一個都是不世出的天才。
而之前連起手式都學不好的六船,仿佛是非常偶然闖入桃花山的一個異客,接受了桃源仙君的善意,成為了他的弟子。
陶眠的心情有些復雜。
金手指點名道姓,讓他收的弟子是“沈泊舟”。
他不知道六船能不能頂替“沈泊舟”這個身份,畢竟他遺忘了自己的來時歸處,沒有自己的名字。
卡著這樣的空隙,陶眠收下了他,并把他當作自己真正的六弟子。
現在沈泊舟回來了。
那個真正的、天賦奇高的、本應該拿到六弟子名號的人,回來了。
沈泊舟使出這一手,還有些炫耀的意味,他刻意要讓陶眠去比較,他和那個一無是處的廢人相比,沒有理由不去選擇更有天分的他。
“師父,你也看到了。就算你沒有親自教過我,或者說那個鳩占鵲巢的魂魄第三式,我也憑借著記憶中看過的劍法,對這一式領悟透徹了。
六船這個名字,本來就應該是屬于我的�!�
“……”
陶眠沒有急著反駁他,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你想要什么呢?”
他問沈泊舟。
“做我的弟子,沒有任何好處,甚至下場都非常凄慘,你也清楚。
既然如此,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
沈泊舟聽見陶眠問得直白,他也不掩飾,笑得天然開朗,跟他脫口而出的言語毫不相符。
“我當然是要師父助我一臂之力�。∧阒赖�,我現在家破人亡,什么都沒了。
師父,你給了我的師兄師姐宗主之位、皇家權柄,他們想要復仇,你就下山出手,讓他們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想要自由,你也把自由奪來,送給他們,讓他們遠走高飛。
既然如此,我也是你的弟子,師父總不能偏心啊。師兄師姐有的,我當然也要有。我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要我那個便宜爹留下來的東西,把它們奪回來,僅此而已。
我只有這樣,小小的請求而已。這點小忙,師父不會不幫吧?”
第163章
小陶心里有數
沈泊舟在對面大放厥詞,陶眠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吐出兩個字。
“不、幫�!�
“……”
沈泊舟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甚至有些委屈。
當然,這神情極有可能是他偽裝出來的。
“師父,為何偏偏對我這樣冷血?拜入師門的那日,你給我講述師兄師姐的往事,你對他們的態(tài)度,可不是這樣的�!�
“你好像是搞錯了什么事,”陶眠冷哼一聲,“你應該感謝那位寄宿在你體內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他,真正的你早就被我親手埋在山下當肥料,現在應該正發(fā)爛發(fā)臭呢�!�
“……”
陶眠這話半真半假,但發(fā)爛發(fā)臭的那部分,完全是發(fā)自肺腑。
他對沈泊舟本尊沒什么好感,無論是在千燈樓外,對方無緣無故的挑釁,還是在樓內唱樓時,對方非要搶奪那塊他用來給四堆救命的橫公魚脂。
要不是金手指的威脅,他會把人治得七七八八,過了心里的良知一關之后,再把人丟出山外,任由他自生自滅。
只是后來,六船清醒之后,待他極為尊敬,對黃答應也有禮貌,還主動幫助山下的那些村民種田做活。
六船是良善之人,他值得被人用真心對待。
但真正的沈泊舟不配。
陶眠一直分得很清楚,所以當沈泊舟“篡奪”了他和六船之間的那些過往經歷時,小陶仙人只想冷笑。
再說六船從來也不想拿回幻真閣的東西,他知道,那些從不屬于他,所以他不主動去招惹。
這不是六船的愿望,那陶眠自然沒有必要去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兌現。
小陶仙君一席話說得冷絕,沈泊舟露出傷心的表情。
“師父這么說,豈不是要徒兒難做�!�
“你有什么難做的?”陶眠嗤笑,不想看他演戲,惡心。
“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么讓我真正的徒弟回來,要么你離我越遠越好�!�
沈泊舟輕嘆一口氣,似乎是很遺憾的樣子。
“本想你我?guī)熗侥芎煤孟嗵�,如今看來是不能夠了�!?br />
“快走快走,我不想看見你�!�
小陶仙君擺擺手,像是在擺脫什么臟東西。
“那就只有,”沈泊舟突然頓了頓,“那徒兒就只能,強行讓師父幫我實現心愿了�!�
“你在說什么夢話?你——”
沈泊舟突然攻過來,飛身上前,手中的劍纏繞著巨大的靈力,雷霆萬鈞的一擊。
陶眠揮舞桃枝抵擋住那猛力襲來的一劍,眼中滿是質問。
“你瘋了嗎!靈根殘損,你這樣只會耗干自己!”
沈泊舟的嘴角揚起,雙眼黑寂,不起一絲波瀾。
“原來師父還是會關心我?我還當你真的冷酷,要把我趕出師門。”
陶眠的手臂施力,打開他的劍,逼得他后退數步。
“別做夢了,”小陶仙君聲音森然,“我只是擔心六船回來,還要代你受罪,承接你那破爛體質帶來的傷病患痛!”
“他不會回來了,”沈泊舟一甩手中的劍,再次襲來,“他只是偷來了這短暫的時光。偷走的,遲早要還回來。”
砰!
沈泊舟這一劍劈向陶眠所在的位置,后者輕盈地向后連躍兩步,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而這次,小陶仙君也動了真怒。
他不知道六船會不會回來,但如果放任沈泊舟作惡,那么六弟子回來的那一日,看到自己所惹的種種是非,必然會懊悔自責。
六船是和陶眠的脾氣性格非常相投的一個弟子。
他雖然遺忘了前塵往事,卻并不為此遺憾,也并不執(zhí)著地要尋回往昔。
他懂得桃花山的一切。春水滿澤,夏云綴峰,秋果掛枝,冬雪落松。
他明白仙人為何要立在滿地的落紅之間,兩手虛虛地托著,微微一嘆。也能共情仙人在清晨推窗,望見一枝臘梅點雪時的欣喜歡然。
師徒二人經常沿著山間的小路,慢慢地走,上山或者下山。
陶眠走在前面,六弟子就默默地隨在后面。兩人不多話,唯有靜靜地感受著自己與天地草木合二為一。
陶眠把自己那些精心收集、數量龐大、種類復雜的茶具酒器一樣樣搬出來,講給六船聽,講它們的來歷,也講它們的特別之處。六船從不膩煩,他就安靜地坐在仙人對面,聽他一樣樣數著自己的珍藏。
在山中穿行時,陶眠偶爾興致一起,會讓六船細細地聽蟲鳴,聽鳥叫。仙君識別這些是很厲害的,他甚至能聽到隔壁山頭的一只畫眉鳥在枝頭婉轉啾鳴。
但六船是聽不見的。他沒有修真者那般四通八達的眼和耳。在陶眠繪聲繪色地講起來時,他有些遺憾,自己根本無法搭話。
所以他才對陶眠說,仙人師父,帶我去找水生天吧,我也想見識你所見的風景。
六船下定了決心,所以陶眠才能果斷地帶他出來。
他們之間有過約定,如果真正的沈泊舟重新奪回身體,并要做壞事,六船說,那就請師父當他永遠回不來,再自行決斷吧。
現在陶眠面臨的,就是他們曾經約定過的事情。
兩人打得很兇,雙方都沒有客氣。如果單憑實力,陶眠絕對能把沈泊舟打到山崖上,摳都摳不下來。
但沈泊舟打架有股不要命的瘋勁兒,他知道仙人不愿意傷及無辜,所以專門往人堆里面閃躲,讓陶眠無法徹底施展拳腳。
高手過招,外人根本插不進去。吳掌門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種場面。
這已經不是他的水平境界能夠理解的打斗級別了。
他回頭望了薛瀚一眼,薛掌柜還是那副悠閑自在的樣子,就差手邊有壺酒或茶,最好再配點瓜子花生什么的,他能坐這兒看一天熱鬧。
多新鮮啊,小陶仙君還從未對自己徒弟動過真格的呢。
察覺到吳掌門下意識投來的求助目光,薛瀚笑了笑。
“要不吳掌門也跟隨著賓客們去避一避?”
吳正罡其實心里有這想法,但面上總要裝一裝。
他咳嗽兩聲。
“薛掌柜為何沒有前往司禮堂呢?這里太危險了。”
“吳掌門要是信我,你也可以坐在這兒看�!�
薛瀚已經坐回剛剛留給他的那個專座,也是目前唯一一張幸存的椅子。
他施施然地整理了下衣擺。
“放寬心,小陶,哦不,是小吳,不會讓場面失控的�!�
伴隨著薛瀚說話的聲音,背后轟隆一聲,吳掌門驚駭回頭。
竟然是迎仙臺的一角被不知道是誰的劍生生劈斷了!
滿眼不敢置信,吳正罡再次轉過來看悠哉的薛瀚。
你管這叫“不會讓場面失控”???
第164章
意料之外的狀況
場面愈發(fā)激烈。
陶眠振動手腕,甩出一道劍光。
沈泊舟不出所料,又一次拿其他弟子當擋箭牌。
小陶仙君怒了。
他教過的徒弟,可沒有一個打得這么猥瑣的!
竟然拿那些桐山派的笨瓜弟子當肉盾!
還有,那些弟子真是為了看八卦湊熱鬧,連命都不要了!
這種時候難道就不會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趕緊跑嗎??
另外……
“薛瀚你能不能別坐著干看了!要不你就把弟子們趕走,要不你就過來搭把手!”
陶眠沖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薛掌柜怒吼一聲,換來后者悠閑地擺擺手。
“小……吳,注意風度�!�
薛瀚的右手下意識地向旁邊夠,要取一杯茶來。
可惜那里只有半截被凌空劈斷的石案。
他有些遺憾地嘆口氣,然后,才對著天上飛來飛去的陶眠說話。
“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我相信個錘子!這姓沈的老是往人堆里面扎!太卑鄙了!”
“你要相信自己能夠解決眼前的難題,”薛掌柜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廢話,“力量來自于信念�!�
“……”
陶眠不想再跟他廢話,那只不過是讓自己多生一份氣。
雖然沈泊舟打得兇狠,但不得不說,靈根殘缺對他而言,還是很致命的弱點。
不多時,他就落了下風,動作明顯沒有方才那般敏捷。
圍觀的弟子終于散得差不多了,吳掌門也趁亂跑了,長老們帶著自己的真?zhèn)鞯茏颖M早離開,還是自家的徒弟重要,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受了傷。
道嗔倒是留下來了,他甚至很有閑情,搬了另外一把瘸腿的椅子,坐在了薛掌柜的旁邊。
薛瀚瞥了他一眼,笑言。
“這位仙君,你不升上仙界,當個自由自在的仙人,卻要在這人間浮沉,又是為何呢?”
邱桐沒有變出自己的真容,但薛瀚這個人精,僅憑他笑起來時的眼角和嘴角的弧度,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看出了薛瀚的真身。
“妖、和魔的后代。明明應該在魔域大殺四方,又為何要在這人間隱姓埋名,甘做一個小小的掌柜呢?”
他把問題拋給薛瀚。
薛掌柜被他一眼看穿后,也并不慌亂。
“因為我欠了一個人情,”薛瀚抬眼望天,兩道人影在半空交錯,武器發(fā)出清越的鳴叫,又分開,“雖然我的血統(tǒng)如此,但是被人界的一對夫婦養(yǎng)大,自然要守這里的規(guī)矩。有欠有還�!�
邱桐微笑著,擺明了不信。
“那得是多么大的人情,才能讓妖魔的后代約束本性,安分地和凡人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呢�!�
薛瀚扯了下嘴角,沒有回應。
而這次,邱桐卻回答了他之前問的那個問題。
“我在這人間,自然也是有眷戀的�!�
“不會就是這破門派吧?”薛掌柜說話是一如既往的難聽。
“仙君別怪我逾越,這世間萬物都是有氣數的。你這門派如今就像個垂垂老矣的人,看看你的弟子們,再看看長老,實在不行,你就直接看看吳掌柜,他已經跑了,把我個客人扔在這邊不管�!�
明明是他死賴著不走,現在倒把一切的罪責都推到吳正罡頭上,一張嘴非常會顛倒黑白。
但他點評桐山派上下的那幾句,倒是中肯的。
邱桐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在他眼中的桐山派,和在其他人眼中,是不一樣的。
他看見一棵樹,不是獨獨看見那綠葉深根,而是一同栽樹的人。
他看見那廣闊的演武場,不僅是上面的道道劍痕刀跡,還有過去在其上揮汗如雨的同門。
他站在山門下,巍峨的、高大的石門,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左右是綿延的青翠山脈。
曾經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他身后和身旁,那時他躊躇滿志,一心認為桐山派會千秋萬代。
到如今,只剩他一人,仰頭望著飛鳥滑過天際。
“我的時限也要到了,容不得我再任性逗留太久,”邱桐這樣說,“就讓我守完這最后一度春秋,再順應天道的召喚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