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而這個機會是不能轉(zhuǎn)讓的。
六船對此并不在意,李風(fēng)蟬其實也對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不大相信。但這規(guī)定出乎了小陶道長的預(yù)料,不知道對方會做怎樣的打算。
在跟著那兩個人離開的時候,陶眠忽然轉(zhuǎn)過頭,對著留在原地的同伴說——
別急,我有辦法。
青年和少女把陶眠帶入了大祭司的院落,然后,推開那虛掩著的正門。
大祭司就正對著門口,跪坐在圓形的藤編蒲團上。在他面前,是一個漆紅的長條矮腳案幾,上面擺放著兩支白色的蠟燭,中間是一個精雕細琢的玉香爐。
藍衣服的青年對著大祭司恭恭敬敬地行禮,說一聲“客人到了”。
隨后,他安安靜靜地退出廳堂,把門重新掩好。
那位少女倒是留在了堂內(nèi),大概是為了方便取送物品之類的,做些雜事。
陶眠瞥了一眼少女,心想,那青年離開了,少女卻能留下見證儀式,看來對方在鎮(zhèn)子上的地位,或許要比青年要高。
可能是大祭司的繼承人之類的……
大祭司換下了那身華美的斗篷之后,又恢復(fù)成一個普通的少年人的模樣。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沒有人相信,他的體內(nèi)竟然蘊藏著一個蒼老的靈魂。
他伸出手,指向?qū)γ婵罩钠褕F,無聲地示意陶眠坐下。
陶眠也沒客氣,一手撩著衣擺,坐下,再把衣服整理好。
大祭司又在香爐里面添了些許香料,那個金光閃閃的盤子,就在他的左手邊。
陶眠審視著對面的“少年”,忽而說了一句——
“你還有十年的時間,可活�!�
少女聞言,微微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大祭司。
但那少年模樣的祭祀只是微微笑了。
“力量的消耗,并不是每次都是恒等的。你在每一年使用的念力,多了少了,不總是一致。
但長年累月,積攢下來,就很明顯了�?瓷先ツ銘�(yīng)該是十一二歲,但目前,只有十年的時間,這還是我多說的結(jié)果�!�
不過……
陶眠又看了看大祭司的神情。
“你好像對這件事早有預(yù)料?”
大祭司咳嗽兩聲,嘆息著說。
“十年,似乎有些長了�!�
這樣少年模樣的人,忽然做出這種感慨,有些違和,顯得不倫不類。
但在看穿少年的真實年紀(jì)后,又頓覺,這感慨里面夾雜著太多心緒和歲月的流痕。
陶眠沒有追問,大祭司為什么會覺得“十年太久”。
他心中隱隱有感覺,或許對方一直在期待的,正是一個“結(jié)束”。
大祭司并不聊太多自己的事情,或許是他沒有向外人傾訴的習(xí)慣。不像小陶仙君,每來一個徒弟,就要叭叭叭地把他的生平事跡都給人家惡補一通。
他只是一手輕輕撫摸那奢貴的金盤,一邊看著陶眠。
“閣下的心愿,我已知曉。
但,這不是我所應(yīng)該去兌現(xiàn)的。
再多的,我不能說,否則就是泄露天機,折損壽命。雖然我活得足夠久了,在彌留之際,仍有些瑣事要安排,有些關(guān)心的人要安頓。”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門口的紅衣少女。
少女似乎有些難過,眼睛里不知不覺含著淚水。
“不過我有一言,要說給閣下聽。”
陶眠相信對方對自己的身份也已經(jīng)有了感應(yīng),只是有他者在,對方不愿明著說出來,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祭司又咳嗽了一聲,才接著剛剛的話說。
“繁星流轉(zhuǎn),所愿皆全。這句話,請閣下謹(jǐn)記�!�
第175章
謎語人?我不喜歡
交談到這里,本來就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很圓滿,大祭司告訴陶眠,只要時間足夠久,他的所求所愿都能實現(xiàn)。
一句預(yù)言。
紅衣的少女都已經(jīng)上前兩步,打算帶陶眠離開了。
這時陶眠忽然開口。
“請問大祭司,我的心愿未能實現(xiàn),那么,是否可以把它兌給我的同行人呢。”
“?”
少女愣住。
還能這樣?
小陶仙君有他自己的邏輯。
本來么!他到這里是找大祭司兌換愿望的,現(xiàn)在大祭司說沒法實現(xiàn),那這個機會也不能浪費呀!
非但不能浪費,還得有補償呢。
少女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無措地看向大祭司。
總是板著臉,給人少年裝老成之感的大祭司,卻忽而展顏一笑。
“那么,閣下希望如何呢?”
“我的心愿沒有實現(xiàn),這個愿望當(dāng)然就是空出來了,所以這是其中一個心愿,”陶眠掰著手指頭數(shù),“然而我滿懷期待而來,卻空落落地回去,心靈上受到巨大打擊、和創(chuàng)傷,所以,這個值第二個心愿�!�
他給大祭司比了兩根手指。
別的時候懶得動腦子,要白嫖了轉(zhuǎn)得比誰都快。
一聽陶眠說“兩個心愿”,少女有些焦急。這樣不是得寸進尺么!再說大祭司,他的身體……
“不過考慮到你年紀(jì)一大把了,”陶眠這個在場年紀(jì)最大的還好意思說別人,“我也不好再多刁難,所以,我只要兌換原本的愿望即可�!�
這個不算過分。
陶眠把機會讓出來,給兩個年輕人之一,這也是他一開始的想法。
“你只有一個心愿,”大祭司說話緩緩,“但是你的同行人,卻有兩位。這又要如何抉擇呢?”
“這個簡單。給我點時間,我問問他們�!�
陶眠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著就要把盤起來的腿順直,起身準(zhǔn)備向外走。
大祭司在他身后,幽幽提醒一句。
“我有一言,想要提前說與閣下聽。我勸閣下最好選擇那位年輕的女子�!�
“這是為何?”陶眠回首,直率地問出聲。
大祭司輕輕搖了兩下頭。
“閣下對這其中的緣由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多問一句呢?”
“謎語人?不喜歡�!碧彰哙洁熘^續(xù)沿著剛剛的路,推門而出。
門內(nèi)。
大祭司取了一根銀針,一手掀開香爐的蓮形蓋,徐徐地挑弄著里面的香灰。
少女這回終于走上前,給大祭司杯中的冷茶換掉,又恭謹(jǐn)?shù)卦儐査欠裥枰渌奈锛�,她會取來�?br />
大祭司搖搖頭,讓她坐在這里,陪他說說話。
兩人其實是同宗的血親,少女身上,也蘊藏著強大的念力。只是她年紀(jì)尚輕,還不懂得如何發(fā)掘這股力量。
不過大祭司并不急迫。哪怕是他自己,也是在耳順之年,才真正地貫通古今,參悟星辰的奧秘。
人間復(fù)去來,大祭司從少年走進中年,步入老年,又從老年回到少年時,仿佛兩度輪回。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和深居簡出的小陶仙君不同,他一直在人間行走,見慣了離別,看淡了生死。
他作為人的那部分肉身在逐漸走向消亡,貼近神的靈魂卻在趨近永生。
這樣的矛盾處在他的體內(nèi)許多年,撕扯著、拉鋸著。
他曾經(jīng)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完整,想作為人活下來,又向星辰靠攏。但當(dāng)那相背的力氣超過了承受的極限,變得破碎時,他發(fā)覺,這樣似乎沒什么不好。
是人是仙,又如何呢?
那天際的繁星,各不相同,卻又都在沿著軌道而行。
人或者仙,都有自己的道須行。
哪怕荊棘遍布,縱然遍體鱗傷,也要不停地走。
周行而不殆,萬事萬物皆然。
少女聆聽著大祭司的教誨。她太年輕,許多話聽不懂。
但大祭司說,你只要把這些話刻在腦海之中,剩下的,就交給時光來印證。
“小時候,孩童總是被傳授許多大道理�!�
大祭司沉靜地望著少女,雖然看起來他要比少女年紀(jì)小、更童稚,但他那說話時的神情和語速,卻又無一不在昭示著,這是一位長輩在對他寄予厚望的晚輩傳道。
“那些道理,不是要一個孩子能在幾歲的時候就領(lǐng)悟。而是讓他在未來的某一天,遇到過不去的坎坷時,不經(jīng)意間,會回想起兒時聽過的某句話,這或許就能救下他的命�!�
少女搖著腦袋。
“大祭司,我還是不懂。真的有這般奇妙么?再說,我現(xiàn)在有大祭祀,有兄長,有鎮(zhèn)子上的叔叔伯伯們,我想,不會有什么渡不過的河水,翻不過的山峰�!�
大祭司慈藹地笑了。
“讓你提前懂得這些道理,是因為遲早有一日,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身邊空無一人,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
當(dāng)你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是你真正長大成人的時候�!�
大祭司摸了摸少女的頭。
“但是,要慢慢來,萬事急不得�,F(xiàn)在,你就盡情地在長輩和親人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吧�!�
……
屋外。
陶眠把里面的情況經(jīng)歷和另外兩個同行的年輕人絮叨一遍。當(dāng)然,他沒有說得那么具體,只是說大祭司因為水平不行,沒法實現(xiàn)他的心愿。
現(xiàn)在要轉(zhuǎn)讓心愿。
李風(fēng)蟬擺擺手,說她無所謂,讓沈泊舟去。
沈泊舟又是個不緊不慢的性子。雖然關(guān)于自身的疑惑重重,但他不愿強求。
最后是李風(fēng)蟬強拉著沈泊舟來到了大祭司的房屋外。
“我也沒什么心愿,娘死得太早,爹又是那樣的爹。我不圖名利,不圖富貴,身上也沒什么秘密要解惑,”李風(fēng)蟬噼里啪啦地解釋她為什么放棄這個機會,“但你不一樣�。∩挝缰澳氵在發(fā)瘋,太突然了。我勸你讓大祭司看看,能不能給點靈丹妙藥,把你這瘋病治好�!�
六船有些無助地看向陶眠,小陶仙君完全把大祭司叮囑他的話當(dāng)成風(fēng)箏放了。
“你就去吧小六。既然小風(fēng)蟬都這么說了,就別推辭了。”
六船被兩個煽動大師忽悠著,來到了大祭司的屋前。
這時陶眠和李風(fēng)蟬借著“回避”的由頭,又不知道跑去哪里瘋玩了。
只剩下六船一人,孤伶伶地站在門外。
屋內(nèi)有燭火的暖光,消減了人的擔(dān)憂不安。
他反手叩了叩門,里面?zhèn)鱽硪坏乐赡鄣穆曇簟?br />
“請進來吧。”
第176章
殘魂
廳堂內(nèi)淺香繚繞,不會讓人覺得甜膩反胃,反而提神醒腦,心曠神怡。
被這樣的香氣環(huán)繞,沈泊舟的神經(jīng)也漸漸舒緩。
他第一眼就望見了案幾之后的大祭司,隨后是在側(cè)邊的少女。
那位少女正在往一個空的青玉杯中斟茶,這杯應(yīng)該是屬于客人的。
大祭司語氣平和,聲音很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坐在我對面就好,請隨意些,不必拘謹(jǐn)�!�
沈泊舟望著那空空的蒲團,向前走了幾步,和大祭司一樣,采用了跪坐的姿勢。
少年模樣的祭司,從他進門的一開始,就在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很守禮,”大祭司說道,“我見過許多能人異士。他們大多豪放不羈�!�
大祭司的遣詞造句可謂很客氣了。那些之前來找他兌換心愿的人,不是非常強硬地讓他做這做那,就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將他視為一個年輕的神棍。
沈泊舟自謙兩句,但沒有說得太多。
他還想早點結(jié)束,然后和陶眠他們會合,出去玩。
大祭司這把年紀(jì)看人很準(zhǔn)。方才在外面,因為各種因素的干擾,讓他沒法看得太清。
現(xiàn)在四周安靜下來,關(guān)于眼前這位青年,大祭司也多少看出了些別的內(nèi)容。
“你的心思很亂,不如你表現(xiàn)的那般從容、波瀾不驚,”大祭司緩緩道,“而且,你的心愿也不止一個。它們對于你而言,每一個都至關(guān)重要,你甚至無法將其排出一個次序�!�
六船被說中了心思,他的心中起了一絲波瀾,但面容上仍然是鎮(zhèn)定的。
“我的確有很多想法。但我想,如果要我真的做出一個抉擇,那么我希望……”
六船說到這里時,聲音停頓了一瞬。
廳堂的某個角落似乎擺放了計算時間的滴漏,水滴聲有節(jié)奏地在空蕩蕩的廳堂之中回響。
六船的思緒也隨著那滴滴答答的響動而起伏。
“我希望,”他把聲音放得很輕,“能在這具軀殼之內(nèi),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大祭司望著他,一雙眼睛仿佛能洞察萬物。
“你的性格不像是會執(zhí)著于某件事的人。為何此番改了性情?”
六船搖首,苦笑。
“我哪里是什么‘不會執(zhí)著’的人呢?我游蕩的魂魄偶然間闖入這具陌生的軀體,嘗到了生的滋味,所以我貪生。在那之后,磨難重重。我的……師父耗費大量的心力將我救回,甚至此番離山,也是為了治這副不堪一擊的肉身,因此,我怕死。
我也不過是這樣,一個卑劣的貪生怕死之徒罷了。”
六船第一次吐露他關(guān)于生死的心聲,或許是這間廳堂真的有一股玄力,或許是大祭司那雙飽含歲月的眼眸看向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不會對他袒露內(nèi)心最不堪的想法。
“我知道,我是奪走了某個人活下來的機會。但這令人不恥的行為,卻反而總是讓我慶幸�,F(xiàn)在他的靈魂重新浮現(xiàn)了,他要搶奪這具身體的掌控權(quán)。我只是借宿在這里的魂靈,又怎么有力量,能……”
六船的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