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他的說法也有道理。

    陶眠讓他們兩個都歇歇腦子，尤其是來望道人，省著點用。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用那么麻煩，”他一手指著前方黃底紅邊兒的茶幌，“隨便找個茶攤小坐便可�！�

    小陶仙君的辦法確實有用。

    他們來到了方才指向的那處茶攤，不大，只擺了三張桌子。

    攤主是個女子，大約三十來歲的模樣，頭上挽著髻，說話的尾音永遠(yuǎn)都是上揚含笑，像綴了個勾人的小尾巴。

    而在她轉(zhuǎn)身后，襦裙之下，也的確露出來個尾巴尖尖。

    黃黑兩色交替的環(huán)狀尾，這女?dāng)傊髌鋵嵤且恢皇貙m。

    她那尾巴大概是不小心甩出來的，拍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又嗖地縮回去。

    抬頭去找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時，恰好，對上了陶眠的眼睛。

    女?dāng)傊餮诖揭恍�，眉心的紅痣如同一滴流動的血。

    陶眠收回目光，并不打算再冒犯。

    他們要了一壺茶，又隨意地點了兩碟攤主自己手搓的米糕。

    米糕白白糯糯的，被捏成了圓胖的“蟲子”。

    形狀有些詭異，但陶眠凡是遇到吃的，先嘗一口再說。

    味道還不錯。

    看他吃了，其他兩人才跟著淺嘗兩口。

    陶眠沒有喝茶，他方才在溯洄川那邊，已經(jīng)喝得足夠飽。

    他只是一手捻著茶點，漫不經(jīng)心地咬著，耳朵豎起來。

    旁邊坐了一桌低等的妖怪，是山豬一類的，外形很粗獷，嗓門又大，也不喜歡隱藏妖物的身份，哪怕突然冒出一只搖擺的豬耳朵，或者突然變回豬臉，依舊大剌剌地坐著，沒有一絲一毫的羞窘。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魔怪明明食人，卻偏偏喜歡扮成人的模樣。

    就好像……人吃豬肉，然后把自己變成豬……

    不是說豬不好，只是審美取向是食譜的這種事，聽上去很驚悚。

    鄰桌的四只豬怪，其中有個看上去體格最小，也最年輕的，他先開了口。

    一個字兒沒吐出來，先嘆一口氣。

    “唉，這幾天咋回事��？怎么天天感覺喘不過氣來�！�

    “是陰缺�！�

    坐在年輕豬怪的對面，另外一個看起來比較有見識的豬怪開口道。

    “陰缺？那是啥東西呢？”

    “老四，早告訴你了，沒事多讀點書。我們野妖豬一族聰慧機敏的名聲都要被你敗壞了�！�

    排行第四的豬怪發(fā)出了憨厚的嘿嘿笑，不好意思地?fù)狭藫洗竽X袋。

    “二哥教訓(xùn)的是。但弟弟我不是大字不認(rèn)識幾個嘛，慢慢來、慢慢來……”

    二哥沒說話，只是用鼻子哼氣。

    是老三替二哥解答了。

    “老四你總這樣，記吃不記打。二哥都教訓(xùn)你幾回了？你回回說記住�！�

    他牛飲下一杯茶，把茶梗呸呸地吐出來。

    “二哥說的‘陰缺’，就是說，有大妖或者巨魔要渡劫了。我們魔域渡劫和人和仙都不一樣，他們是要被雷劈，咱們呢，就是要吸走‘陰勢’。

    你別骨碌骨碌轉(zhuǎn)眼睛了，知道你不懂。所謂的陰勢，不是說陰冷的空氣，而是在我們魔域流淌著的、無形無味無色的氣，你把它理解為一種看不見的河流，把我們當(dāng)成河水兩岸的草就行�！�

    這個比喻倒是通俗易懂，老四很快就點頭。

    “三哥你說的我都懂。聽你這樣講，那‘陰勢’對我們而言是很重要的玩意兒。”

    “可算聰明一回。你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它，我們就像草沒了水，萎靡干枯，最后死亡。”

    “��？？”老四大為震驚，“這是啥道理呢？他們修煉成精，還要吸走我們的命？”

    “這些修為、天資高的妖魔，已經(jīng)不能完全和我們劃分到同一個世界了。你可以把他們看作是陰勢運轉(zhuǎn)到一定程度，自然結(jié)成的果實。果實成熟么，總要吸取營養(yǎng)的。

    而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陰缺，就說明，有些果子即將成熟了�！�

    這位豬怪老三的確有點本事，能把事情講得明明白白。

    笨蛋老四聽沒聽懂不要緊，但陶眠一行人，全都聽清楚了。

    原來路上的行人露出這么痛苦的表情，是因為有道行高深的妖魔在渡劫。

    “不過……”

    這次是那位沉默寡言的豬精老大，他發(fā)現(xiàn)傻乎乎的老四露出神往的表情，估計是在想象自己成了大妖之后，會有多么威風(fēng)。

    “不過，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提起代價，老四的臉立刻垮下來。

    “和那些仙一樣，越是向高處走，面臨的危險就越嚴(yán)重�！�

    老大說到這里，稍微頓了頓，抬起頭，筒一樣的鼻子在空氣中嗅嗅。

    “這次陰缺如此嚴(yán)重，應(yīng)該是至少一百五十年的妖怪了。”

    “一百五十年？”陰缺大概是吸走了老四為數(shù)不多的心眼，“這算什么��？就算是我們不怎么勤快地修煉，也能活到一百五十歲吧！”

    老二丟出手中的茶點，砸在老四的腦殼上，惹得對方唉呀一聲。

    “你懂什么！我們這些魔，只是年歲稍微長了點而已。也就長了那么丁點大。

    但是人家那渡劫的，可就不一樣了。魔域有魔域的神，一旦他們登上了神位，到時候你這條小命，還能不能茍活都未可知呢�！�

    “啊？他們修煉這么費豬啊？”

    老四一臉懵。

    陶眠險些沒忍住，被他逗笑。

    但是不能笑，兩桌離得太近了，能不起沖突就不要起。

    他只好抿緊嘴巴，強行忍著。

    忍得太辛苦了，連端杯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終于，另外一桌的四只豬怪打算離開，議論和交談的聲音沒了。

    陶眠也調(diào)整了情緒，舉起來還沒喝的茶杯又放下。

    “妖怪渡劫，沒什么好看的，”他說，“先別管這些了，去千燈樓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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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你是不是胖了

    然而去千燈樓的一程不算順利。

    魔域這次陰缺波及的范圍大，妖魔們深受其苦，尤其是一些低等的小魔小妖，紛紛吐著舌頭，眼球腫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大妖們雖然還能承受得住，但他們也不樂意在這樣的日子里出門受罪，和凡人不愿在三伏天午后出門暴曬是一個道理。

    客人們都不來，千燈樓的生意不好做，拍品的數(shù)量大大減少，唱樓的規(guī)模也沒有那么夸張了。

    至少有一半的樓層都處于封閉的狀態(tài)。

    大頭娃娃孟管事站在門口，兩只手交替插在對方的袖口中。

    從這個動作來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張羅客人了。

    繁盛至極、備受魔域貴胄追捧的千燈樓，竟然也會有如此冷清的時刻。

    稀奇。

    孟管事同樣受到陰缺的影響，很不好過。他的衣襟前后都濕了大片，冷汗熱汗像輪班兒似的，輪流降臨在他的身上。

    那個看起來駭人的娃娃頭套，現(xiàn)在也變得有些可憐。

    陶眠似乎都能在那光滑的“殼”上，瞧見大滴的汗珠了。

    小陶仙君站在原地，他這處是街巷的拐角，只要稍微探探頭，就能看見那恢弘的千燈樓。

    他思忖片刻后，讓沈泊舟和來望道人留在這里，他一個人去。

    “仙人師父……？”

    “我獨自前去就行，你們在這里等我�！�

    六船到底還是親徒弟，沒有辜負(fù)小陶仙君走哪兒都帶著他的苦心，這種時候還是很關(guān)心師父到底會不會有危險的。

    像來望道人這種，巴不得陶眠有個三長兩短，免得一天到晚威脅他的，就很淡定。

    他還安撫六船呢。

    “不礙事，你師父神通廣大，上去打個招呼，對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陶眠頂著徒弟的臉，翻了他一眼。

    “你要是想積極表現(xiàn)那你就去，不用非得用這種激將法讓我把你單拎出來�！�

    “……我錯了小陶。”

    他現(xiàn)在也稱呼陶眠小陶，聽上去親近了一些。

    盡管小陶本人不是很接受他這么叫。

    因為現(xiàn)在的臉是徒弟的，陶眠多少有些偶像包袱，不能像之前一樣，隨隨便便的，完全不像個仙君，什么都敢做。

    他勉強接受了來望道人的道歉，然后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個白色的面具。

    ——千燈樓游玩必備。

    上次和薛瀚一起來，陶眠用的就是這張面具。

    一直沒扔，現(xiàn)在竟然派上用場了。

    陶眠把面具戴好，稍微調(diào)整了幾下。

    之后，他又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張，繼續(xù)戴。

    兩張面具完美地貼合在一起。

    來望道人在旁邊看得無語。

    “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要的，總有些手欠的人。”

    陶眠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似有似無地瞥著六弟子。

    六船：？

    沒等徒弟追問，陶眠就準(zhǔn)備出發(fā)了。

    他對著另外兩人點點頭，沒有再繼續(xù)廢話，向千燈樓的方向出發(fā)。

    孟管事雖然被這陰缺攪得渾身不舒服，但他相當(dāng)敬業(yè)。只要有客人來，立馬變得殷勤熱情。

    變臉?biāo)俣戎���，連仙君都咋舌。

    孟管事是個記性相當(dāng)好的妖怪，從他的大腦袋就可見一斑。

    他能記得每位貴客的喜好，不止是他們對于拍品的偏向，甚至是他們喜歡喝哪種茶，吃什么樣的茶點，喜歡哪種顏色。

    敬業(yè)的孟管事相信，越是了解客人，就越能抓住他們的需求，并把合適的拍品及時推給他們，讓千燈樓的生意越來越紅火。

    他能把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做到極致，那么記住客人的姓名長相，簡直是小菜一碟。

    孟管事僅從這張白面具，就認(rèn)出了這位是之前跟在薛掌柜身邊的仆從。

    他仍記得，這位仆從的實力可不低，能把沈二公子耍得團團轉(zhuǎn)。

    孟管事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薛瀚是他們千燈樓能排到前面的貴客，每年在他們這兒唱得些有用沒用的小玩意，大多數(shù)是他用來送人的，極少數(shù)自留了。

    光是他前前后后、陸陸續(xù)續(xù)在千燈樓花的錢，就能堆滿一個小屋子。

    薛掌柜是大忙人，不是每次都能親自來千燈樓參與唱樓的。

    這種時候，他就會派府上的仆從過來，拍到他想要的東西就走。

    孟管事看見陶眠的那一刻，自動將他劃分到這一類型當(dāng)中。

    他把插在袖口內(nèi)的兩手抽出來，交疊在一起，搓了搓。

    “公子近來可好�。吭S久未見了。上次見你，還是被薛掌柜帶來的呢�！�

    “近來尚可。孟管事，倒是你，一段時間不曾見……”

    陶眠第一眼就注意到孟管事凸起來的肚子。

    “你……是不是有點吃胖了？”

    都圓潤了。

    孟管事在千燈樓做事，虛與委蛇的話聽多了，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這般直截了當(dāng)。

    他咳嗽了一聲。

    “近來胃口好了些，不免貪嘴了。不說了，這位貴客，敢問薛掌柜……沒有隨同你一起來么？”

    孟管事一邊說著，一邊還向后探頭，似乎在尋找薛瀚的蹤跡。

    陶眠讓他別白費力氣了。

    但孟管事這么一探頭，倒是給他提供了一條思路。

    他把手負(fù)在身后，煞有介事的模樣。

    他說雖然薛瀚沒有來，但已經(jīng)把拍品確定好了，也準(zhǔn)備了相應(yīng)的價錢。

    還得勞煩孟管事，看看那件寶貝還在不在，是不是直接就讓人拍走了。

    孟管事問他要什么，陶眠伏低身子，湊到他耳邊，悄悄地說。

    孟管事給他的答復(fù)很快。

    “自然是在的，還請公子隨我來。”

    孟管事帶著根本啥都不清楚只是單純非常能裝的陶眠，來到了千燈樓內(nèi)。

    來望和沈泊舟想要跟上，戴著白面具的陶眠突然向后看一眼，手指悄悄打了個手勢。

    來望還在“啥啥啥”地追問，沈泊舟卻明白了，并且一把將來望摁回巷子內(nèi)。

    “現(xiàn)在不是時候，仙人師父要我們等他的消息�！�

    來望道人在烏鴉嘴。

    “你說小陶該不會被人騙了吧？我上次典當(dāng)我的一身本領(lǐng)的時候，也不是完全自愿的�！�

    沈泊舟聽他在瞎說，根本連信都沒信。

    另外一邊，陶眠跟隨孟管事進入了千燈樓內(nèi)，但這次沒有上樓梯。

    而是來到了千燈樓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