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它所在的位置最偏僻,在一個角落里。沒見到有人進去過,也不見有人出來。
而且雅間內(nèi)的貴客,也從來沒有伸手敲過燈,都是由千燈樓內(nèi)的侍從站在外面,豎起耳朵聽雅間內(nèi)的指令。敲一下桌子,就點一盞燈。
這樣謹慎的行為,更顯出那人特別的身份。
對方似乎格外不想讓人認出來,但又做出了把燈點滿這樣醒目的事情。
很矛盾。
陶眠微微掀起了幾縷珠簾,一雙靜穆的眼睛望著那偏僻的雅間,目光中帶著探究。
奇怪。
該不會是千燈樓的托兒吧?怕他們這些客人不舍得從腰包里掏錢,故意弄出來這么一個神秘來賓,讓他參與競價。
這樣就有點不講究了。
當前三個雅間都是滿燈,接下來就要進行陶眠很煩但愛看熱鬧的千燈樓貴賓很喜歡的環(huán)節(jié)。
撞連環(huán)。
蓮花臺和雅間環(huán)廊之間的空蕩地帶,已經(jīng)隱隱傳來了鐵鏈互相撞擊的聲響。
小陶仙君很難不回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憶。
上次在這里,還是和紈绔沈泊舟對峙。那瘋小孩派出侍從和他打還不夠,甚至自己都不要命地跳下來。
但那時幻真閣的勢力大得很,沈家風光著呢。他在千燈樓這么鬧,樓主還是給了幻真閣幾分面子。聽人說只是要了些修繕的錢,別的沒計較,也沒禁止沈泊舟再進樓中。
只是后來,沈家遭遇大變故�,F(xiàn)如今沈泊舟想進來,恐怕孟管事都要把他攔在外面,連大門都不讓他邁。
倒不只是過去的恩怨,更多的,是現(xiàn)在的沈泊舟沒錢。
沒錢來什么千燈樓。
陶眠想起那年輕人,每每首先沖進腦海的,就是他那雙永遠閃爍著欲望和野心的眼睛。
造化弄人啊。如果不是他的徒弟六船占據(jù)了這具軀殼,現(xiàn)在還說不上是怎么回事呢。
六船……
陶眠把他放在客棧有一陣兒了。雖然布下了重重結(jié)界,防止外人擅闖,但還是有些許的擔心牽掛。
希望千燈樓這邊的瑣事能盡快結(jié)束吧,容他回去看看徒弟的情況。
早知道就不摻一腳這熱鬧了。
陶眠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會兒想起徒弟,一會兒是沈泊舟。
明明是同一張臉,但他們在仙人這里,就是有著無比清晰的分界。
不論如何,他的徒弟,始終只有六船,不是沈家的二公子。
陶眠偏要把他們分得清清楚楚,或許在旁人看來沒意義,但對于他來說,意義重大。
三個雅間滿燈,其他那些湊熱鬧跟著亮了幾盞燈的,此時自覺地退出。
現(xiàn)在整個環(huán)形的賓客廊道,只有三處光源。
唱樓官向三個雅間的客人們詢問,是否有放棄的。
沒有人放棄。
那就進入到下一環(huán)節(jié),撞連環(huán)。
唱樓官扯著咿咿呀呀的長調(diào),請客人們派出侍從迎戰(zhàn)。
如果沒有侍從,想親自上,也可以。
片刻后,三個雅間的門口,都多出來一道人影。
當來望看見那張他絕不會認錯的面具時,表情異彩紛呈。
第230章
你退下吧,不必害羞
來望道人腫著一張臉,但不妨礙他咬牙切齒。
就算小陶仙君把耳朵蓋住,也能通過對方浮夸的口型,精確地判斷出——
他在罵人。
陶眠展示了他的好脾氣,微笑著,無聲動動嘴唇,把來望罵的那幾句,又給他還回去。
隔著面具可能不大清楚,沒事,意思傳達到了就行。
禮尚往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因為還沒到陶眠想象中的那一步,所以來望道人暫時還沒露出那種“你對我這么好我要為你當牛做馬”的表情。
但小陶仙君已經(jīng)提前姿態(tài)高傲上了。
來望看見他負手站在雅間門前,戴著那張死白死白的面具,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不純添亂?
他想用密音給陶眠傳兩句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千燈樓的限制,竟然沒辦法做到。
氣得來望又無聲地罵兩句。
來望道人做不到,但小陶仙君做得到。
他給來望遞過去幾句話。
“來望,如此捉襟見肘,還敢來千燈樓?”
“……”
“幸好我來了。如果沒有本仙君,你該如何是好�!�
“……”
“現(xiàn)在都到撞連環(huán)這步了。按照本仙君深遠的布局和完美的謀劃,本來走不到這一步,我直接拿下后,轉(zhuǎn)交給你就完了。”
“……”
“不過,也沒事。不就是撞連環(huán)?本仙君照樣拿下�!�
“……”
“感激的話之后再說,你退下吧,不必害羞�!�
“……”
陶眠自顧自叨叨了半天,是一個字兒都沒叫來望說。
來望被憋得瞪大了眼,再罵幾句。
兩人之間的小互動,沒能躲得過一些細心的賓客的眼睛。
這戴著限定死人白色號面具的,和對面那個臉腫成調(diào)色盤的,他倆大概認識。
但是因為兩人的裝扮都夠另類且隱蔽的,所以暫時還沒有人認得出他們的身份。
現(xiàn)在壓力給到第三間。
這個雅間門口站著的,也是一位男子。
他一直站在陰影處,從遠的地方去看,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問題多多。陶眠好奇對方的身份,到底是哪個冤大頭,花這么多錢,買一個沒有多么實用的東西。
陶眠要的是同一個東西,但這時候他還有心情點評別人。
難繃。
這位神秘貴客,雖然沒有站在光亮下面,但他依然有種無法讓人忽視的氣勢。
這時陶眠仿佛提前感應(yīng)到什么,面具下的眉頭輕輕蹙起。
最后一位參與撞連環(huán)的賓客,緩緩走到光明處。
眉如峰起,鼻梁挺俊。燈火將那人的瞳色映照得淺了,如同琉璃杯中的瓊漿,隨著燈華的明隱而流轉(zhuǎn)。張揚、跋扈、鋒芒盡顯,金子雕成的人,容不得人忽視,卻也無法直視其銳利的氣勢。
盡管這回的穿著樸素了些,人們也能認得出那張臉。
沈泊舟。
沈家的二公子。
全場嘩然。
這些素來矜持淡定的有錢貴客們此時也難以克制住聲音,畢竟當年沈家的慘案讓整個魔域都為之震驚。
一個龐大的勢力,竟然在一夕之間隕落。
沈家的當家人、繼承人相繼殞命,沈家的小兒子不知所蹤。
這件事最初傳出來的時候,幾乎沒人相信。
沈泊舟像一滴沒入河流的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后來有人說在凡界桐山派見到了和他很像的青年,但很快,他又隱匿了蹤跡。
沈家殘余的勢力被打得七零八落,群龍無首,他們沒有放棄尋找沈泊舟,可這人始終找不到。
外人揣測,沈泊舟本就是個沒擔當?shù)�。家里出事,沒有錢留給他敗壞,他自然要另尋生路。何況沈家的敵人還沒有放棄將沈家趕盡殺絕的念頭。
然而時間總要平息一切。這一年間,魔域又有幾個新的家族起勢,又是新一輪的爭斗。
幻真閣如同落葉歸塵,融入大地,腐化沉寂。
誰都沒想到,一年后,沈家的紈绔回來了。
沈泊舟沒有眾人料想的那般頹廢滄桑,相反,除了衣著稍顯簡樸,他眉眼間的恣肆絲毫不減。
一場盛大回歸,所有人的目光都匯向了高臺之上的他。
來望道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第三個雅間的神秘客人是誰。
這不陶眠他徒弟嗎?
明白這件事后,來望再次向陶眠怒目而視。
——你們師徒倆聯(lián)合起來演我這真窮人是吧?
陶眠很好地接收到了來自對面的熱切眼神交流,但他暫時沒有互動。
這不是他的徒弟。
沈泊舟一手輕輕搭在欄桿之上,隨意地敲了兩下,嘴角揚起。
他一言不發(fā),但已然宣告了他的回歸。
三人全部就位,唱樓官向前兩步,彎腰,將香爐中的香點燃。
叮。
一聲金器響,三道身影紛紛落下。
沉重的鐵鏈微微晃了一晃。
三人手中各自執(zhí)了一柄燈桿,這是唯一能擺在明面上的武器。
因為這次是三個人,所以燈的顏色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
之前是紅藍兩色,這次多了煙紫色。
來望紅、沈泊舟藍、陶眠紫。
來望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還有些許的不知所措。
但陶眠和沈泊舟不是。
來望道人就站在兩人中間,這師徒兩個一開始誰都不動。
什么意思。
來望左顧右盼,他離陶眠近點,打算湊過去悄悄問。
小陶仙人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來望心里覺得古怪,不是說師徒聯(lián)手么?
這怎么看上去像仇人似的。
他盡量不讓那些亂纏亂繞的鐵鏈晃動得太厲害,向陶眠靠近。
“小陶6868”
“仙君”二字還沒說出口,來望只感覺到眼前一花。
壞了!小陶和他徒弟打起來了!
第231章
說好的演我呢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
來望道人第一沒反應(yīng)過來這隨處可見的鐵鏈和燈是怎么回事,第二沒意識到自己該用何種方法獲得勝利,第三沒料到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對師徒怎么在他面前打得不可開交。
這他娘的都是什么狗事兒。
有熱鬧看,賓客們都從自己的雅間走出來,斜倚在欄桿上,對著臺下的三人議論紛紛。
陶眠和沈泊舟已經(jīng)步入正題了,來望還在旁邊“客氣”呢。
他連北都找不到。
小陶仙人忙,小陶仙人的徒弟也忙,而來望道人是場上最忙的人。
他一面對眼前的狀況摸不著頭腦,一面又覺得人家?guī)熗酱蚱饋砹耸遣皇窃搫駝窦�,一面在想有這好熱鬧不湊他簡直不是人。
糾結(jié)極了。
師父到底是師父,陶眠千年的本事不是沈泊舟這短短幾十年的功力就能比得上的。
盡管他天賦高,而且已經(jīng)高到把《冰夷六式》自悟了個徹底。
陶眠還在緩緩教,六船在慢慢學,而不該是他徒弟的沈泊舟,早就將這套劍法爛熟于心,只等待重新掌控身體的時機,讓他大施拳腳。
看著眼前令人繚亂的劍法,陶眠的心一點點沉下來。
果然,這是沈泊舟。
六船從來不需要急于求成,陶眠從不那樣要求他。在成為桃花山的弟子之前,六船的靈魂是一朵無根浮萍,在游蕩、在漂泊。
陶眠只希望他能夠多體悟,多見識。山川幾多嬌嬈,風月明耀,萬物生光。
六船只要平安健康地去看這人間勝景,就可以了。
陶眠如此堅持地要讓他的靈根補完,也是擔心萬一哪天累了病了,徒弟就這么駕鶴西去不復返了可怎么辦。
他之前有過經(jīng)驗,身弱的徒弟不好養(yǎng)活。但已經(jīng)是他桃花山的人了,又怎么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至于隨著靈根逐漸完整,原來的那個沈泊舟會不會因此而復歸,這點陶眠也是想過的。
在他漫長的生命之中,意外就像晴空萬里突然匯聚來的烏云,太常見了。
想到這一點后,陶眠在內(nèi)心也有了為此而做的準備。
投鼠忌器是大忌。
只要六船還能有被留在這世間的可能,那他作為師父,就要盡心盡力,讓徒弟好好地活。
倘若……事情再無回旋的余地,六船不會再回來,那么陶眠也不會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