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年輕真好啊，有夢有酒，有韶華，滿腦子想的都是出發(fā)�！�
榮箏知道來望在盯著她瞧，稍稍側(cè)過了臉。
黑羽似的睫毛半垂，嘴角揚起一絲小的弧度，臉頰隱隱有梨渦浮現(xiàn)。
她繼續(xù)言道。
“哪里像現(xiàn)在，整日占據(jù)腦海的只有離別、收場，和降落�！�
來望這才意識到，她說的“降落”，是指自己。
“你……”
他不明白。在他眼中，榮箏雖然不復(fù)少女時的青春靚麗，卻也沒到油盡燈枯的時刻。
榮箏看破了他心中的疑惑，但沒有直白地解惑，似乎要讓這個謎題，拖得長久些、再長久些。
這樣，負(fù)責(zé)解謎的人就永遠擁有賴在此岸的資格。
似乎是被她周身縈繞的哀傷所感染，來望也不再抱怨了，蹲下來，盡心盡力地種菌子。
仙人這一覺睡得長，足足有半年之久。
千歲桃的損傷，是傷在了他的根骨，要耗費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才能修復(fù)。
陶眠當(dāng)時選擇被周公拉進黑暗的深淵時，心中尚且浮起一絲擔(dān)憂。
……別再來個沈泊舟第二之流的，再把他心愛的山，燒一遍吧？
但他當(dāng)時完全失了力氣，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只能昏睡過去。
直到這一次醒來。
補了長長一覺的陶眠，神清氣爽。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居室之中，還行，徒弟懂事，沒叫他一直睡在樹上。
否則半年，都足夠他和樹生長在一起了。
陶眠醒來的時候，是冬日的午后。屋內(nèi)燒著騰騰的炭火，窗外是雪后天明。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時隔太久了，對現(xiàn)世的一切都不熟悉。
“小……”
陶眠嘗試著叫小花的名字，但嗓子沙啞，缺水，根本說不出話。
正口渴著，一只青玉茶杯恰好端在他面前。
“多謝……”
陶眠接過杯子，要道謝。
停頓，視線向下。
和一張娃娃臉對視。
那真的是一張屬于小孩子的臉，大約五六歲。因為周身被紅彤彤的小襖，和五彩斑斕的虎頭帽子遮住了，還有點辨不清楚是男孩女孩。
陶眠手中的水每喝一口，盯著這小孩。
半晌，吐出一句話。
“誰家過年放的紅爆竹成精了？！”
第262章
專業(yè)吃小孩
紅爆竹聽見陶眠說他是“爆竹”，捧著水杯的小手頓時向后一縮。
對方撤回了一杯水。
“……”
陶眠伸過去的手落個空。
年紀(jì)不大，脾氣不小。
仙人活了一千來歲，依然擁有長不大的本領(lǐng)。
他逗小孩的興致一起，也不覺得腰酸背疼了，立馬翻身下來，蹲在小孩面前。
“說你是紅爆竹，你還不樂意�！�
小孩嘴撅得能掛一壺油。
他的年紀(jì)，比陶眠以為的要更小些，說話帶著孩子特有的口齒不清。
自從一狗之后，他很久沒有和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了。
“我……不、不是爆竹……”
陶眠見這小孩穿得暖和，小襖的料子柔軟精致，估計不是誰家主動丟棄的，那就是走失了。
“你是誰家的小孩？叫什么名字？怎么一個人跑到山上來了�！�
他把小孩頭頂?shù)幕㈩^帽拽正，又從他懷中抽出水杯，免得他亂動，再灑自己一身。
小孩大概是剛從冰涼的室外跑進屋，鼻尖凍得紅，亮晶晶的鼻涕流出來。
陶眠面露嫌棄，從茶桌上取了個帕子，給他擦鼻涕。
小孩被他一只胳膊攬住，或許心里還別扭呢，一個勁兒地掙扎，像從湖里彈上岸的活魚。
“別動，再動吃了你！”
陶眠故作兇狠地嚇唬小孩，后者貌似真的被他嚇住了，身子挺得板正，一動不敢動。
“吃、你吃人……”
“不相信？哼，你到這片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陶眠，專業(yè)吃小孩一千年�！�
“你一千歲，這么……老�！�
小孩子的重點完全錯。
“……”
一句話，讓陶眠沉默了。
“小花呢！”
他放開小孩子，四處找徒弟。
“我的五弟子去哪里了？該不會趁師父昏睡，偷偷死掉了……”
“小陶，你倒是想我點兒好呀！”
陶眠在屋子里打轉(zhuǎn)，這時，一道清越的女音自門外傳來。
聲音帶笑，語氣爽朗，是他的五弟子沒錯。
榮箏看起來精氣神不錯，只是要比以前畏寒了。她披了件暗紅厚斗篷，帽子邊的白絨毛團團簇簇，掃著她泛紅的臉蛋。
兩手還托著個銅的花籃形袖爐，暖手用的小玩意。
乍然進入溫暖的環(huán)境，她輕咳兩聲，咳嗽的聲音相當(dāng)克制，是實在按捺不住了，才不小心泄露的虛弱。
陶眠見她一眼，便輕輕蹙眉。
但他沒有多說什么，走上前，把徒弟迎進來，讓她坐在墊了兩層軟墊的圈椅上。
“小花，你又把什么活祖宗請進山了�！�
“嗯？啊，你說這孩子。”
榮箏坐穩(wěn)當(dāng)后，笑吟吟地招手。
那小孩仍是別扭，不情不愿地走過去。但他似乎和榮箏比較親近，被后者攬住肩膀后，就乖乖地貼著她站。
“這孩子是我五個月前，在山下綁的�！�
“……”
榮箏坦然又平靜地說她綁來一個孩子時，仙人心里竟然想的是——果然是我陶眠教出來的徒弟。
“他當(dāng)時被人扔在了一條漏水的小舟，眼看著就要溺亡。
我在湖邊釣魚，整個上午一無所獲，就釣上來這一條小船，和一個孩子。
我心里念著‘絕不走空’這碼事，釣個小孩也算是收獲，就要把他帶走。
但是他不樂意，小手緊緊扒著散開的木板。
我也不想勉強，于是就把他綁了。”
“……”
陶眠聽完嫌疑人的自述，頓了頓，梳理一番整個流程，才張嘴問。
“你到底是不想勉強誰�！�
“不想勉強我自己啊，都說了絕不走空，所以我綁了他。”
“……”
行，的確是榮箏這性子能干出來的事。
接下來也是榮箏自己交代的。
她帶著小孩上了山，問清楚這孩子的確無依無靠，就打算把他留在桃花山，反正就是多一張嘴吃飯。
“你會做飯么，你就信誓旦旦地說這句話�！�
“那就是多一張嘴喝西北風(fēng)。山上風(fēng)大，隨便喝�！�
“……”
榮箏把小孩整日帶在身邊，給他起名字，還教他扎馬步站樁，練些基本的功法，以便日后學(xué)本事。
陶眠以為五弟子是太寂寞了，想要自己收個徒弟打發(fā)時間。
結(jié)果榮箏來一句——
“小陶，這個徒弟是給你收的�！�
“？”
陶眠一頭霧水，不明白榮箏何出此言。
“說起來，這小孩，和來望道人還有些因緣呢�！�
“來望？”榮箏不提，陶眠差點忘了這死鬼，“他跑去哪里了？人還健在吧？”
“在呢。他這人拖拖拉拉地活著，我估計還能活得挺久，命硬�！�
“你說，這孩子和來望有關(guān)……”
陶眠念叨著來望的名字，眼神卻飄向榮箏。
這眼神看得五弟子頓感不妙，可千萬別誤會她和來望有什么關(guān)系……
但是陶眠下一句卻說——
“這孩子，該不會就是來望吧！”
“……？”
“怪不得看著腦袋不大聰明�，F(xiàn)在想來，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我真聰明，真是一番精妙絕倫的推理。”
陶眠嘀嘀咕咕，自己把自己夸迷糊了。
榮箏叫他趕快打住。再繼續(xù)下去，陶眠就要奴役人家?guī)退鲞@做那了。
小孩也沒見過這陣仗，一個瘋瘋癲癲的年輕老頭，拉著他，非要問后山的蘑菇種完沒有。
榮箏跟陶眠解釋，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在陶眠昏睡過去后，來望還真踏踏實實地種了一段時間的蘑菇。
但他那邊還有一座山要管，不能離開太久，所以和榮箏約定，隔一段時間就過來看看，搭把手。
某次來望到桃花山，正巧榮箏剛收留這小孩不久。
他看了一眼孩子的面相，就說他和桃花山有緣。
而且這緣分來得怪，是他和山中的某個人有緣，間接地與山也產(chǎn)生了緣分。
榮箏第一時間想到了她大師兄。
除了大師兄，也沒有哪個弟子這么小的年紀(jì)，就在桃花山生活了啊。
所以榮箏下意識地以為，來望的意思是，這小孩有可能是大師兄轉(zhuǎn)世。
聽上去非常扯，但榮箏深信不疑。
直到這孩子時不時溢出的“聰明勁兒”，讓她的內(nèi)心逐漸動搖。
現(xiàn)在陶眠蘇醒，她終于有機會向?qū)Ψ角笞C。
“小陶，我大師兄他在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不會分不清茶壺和尿壺吧�！�
“……？”
陶眠剛喝一口茶，榮箏一句話，把他說沉默了。
他把茶杯放回原處，淡定地走到室外。
“嘔嘔嘔——”
“小陶？小陶！”
在喧鬧和吵嚷中，一陣雞飛狗跳，桃花山走過了一年的最后一天。
爆竹聲中一歲除。山下的村落，稀稀落落地點起了火紅的爆竹，雪地落紅梅。
桃花山迎來了一位小小的遠客，盡管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刻，都未曾拜入陶眠門下。
但往后的每一年清明，陶眠帶上山的提籃中，總有他的一壺酒，一炷香。
第263章
元日
大致問清楚前因后果，陶眠就坐回榻上。
久病初愈，身體尚且要好好養(yǎng)著，站久了頭暈。
小孩本想趁著師徒二人閑聊，溜出門。
被仙人抓住后衣領(lǐng)，徒勞地踢蹬著胳膊腿兒。
陶眠把小孩摁住，手指虛空一點，屋門便關(guān)了個嚴(yán)實。
天寒地凍的，跑到外面做什么。
小孩氣咻咻的，別說，這犟脾氣和一狗還真有點像。
陶眠是會哄小孩的。他的手掌一翻，一塊雕成小狗形狀的黃玉，就憑空出現(xiàn)了。
孩子的注意力總是被很快吸引走，他覷了陶眠兩眼，見對方笑瞇瞇的，還把手往他這邊遞了遞，才壯著膽子把玉雕小狗拿走，兩手握著把玩。
待他安靜下來，師徒二人才又聊上。
五弟子這時已經(jīng)坐在了木榻的另一側(cè)，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幾，上面擺滿瓜果和糕點。
陶眠以為榮箏綁個孩子這種事，已足夠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