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陶眠耐心地聆聽著徒弟的話�!按蟛〕跤�,她一定有諸多感慨。
結(jié)果榮箏說——
“你這果子真酸。”
“……拿回來,你沒得吃了�!�
第279章
白來的長工萬里挑一
陶眠和蔡伯的眼光都不錯,元日這孩子的確是塊讀書的料子。
考上秀才之后,又是三年一度的歲考,元日成了廩生。那之后還有一次科考,順利拿到名次,獲得了參加鄉(xiāng)試的資格。
鄉(xiāng)試在八月。提前兩個月,元日便修書寄到桃花山,一是告知此事,二是問候陶師父和榮姨安好。
陶眠的回信來得也快,他說山中一切安好,叫元日專心溫書,不必牽掛。只是近來有朋友自遠方來做客,恐怕趕不上鄉(xiāng)試前見元日一面。
陶眠對此深感歉疚,特意為元日準備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考試。
平安符隨信一并寄來,元日把它放在掌心,符紙是紅色的,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
他把掌心輕輕合攏,感受著紙張的干燥溫暖,望向窗外的天。
暑熱要褪了,又是秋涼好時節(jié)。
真希望能快點回到山中,看看陶師父和榮姨。
此時的桃花山山陰。
在一眼清泉旁邊,紫薇樹下,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灌木之中。
陶眠正在奴役“遠道而來的客人”。
“快點干活,別總想著偷懶!”小陶仙人用柳樹條輕輕抽打灌木,灌木的梢兒恰好掃到來望道人的腰,“才幾個鐘頭呀,就怠惰�!�
“幾個鐘頭!你還好意思說!”
來望道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是這么招待你的客人嗎!我連杯水都來不及喝,就被你押到山陰干活!”
“這不是旁邊都給你備好了么,”陶眠理直氣壯,柳條一揚,指向兩步開外的泉水,“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新鮮清涼,夠你喝的�!�
“你怎么做到如此坦然的!我說你這蘑菇種了,還非得拔出來,是幾個意思?”
“長得太滿了,山的靈氣都要被它們吃空了�!�
陶眠那根欠欠的柳條又開始撥弄諸位仙菇。
“錢仙菇、李仙菇、趙仙菇不要,把王仙菇、孟仙菇和何仙菇留下�!�
“我這話問得可能有些許冒犯……這些菇是你親戚啊你分得這么明白?我怎么知道哪個是何仙菇哪個是趙仙菇?!”
“何仙菇是紅帽子的,趙仙菇是棕帽子的�!�
“……那你直接跟我說有毒的留下,沒毒的拔掉,不就完了?”
“這不是讓你在勞動的時候,增添一絲樂趣么�!�
“你要是不在這里監(jiān)工,我都不敢想我會是多么快樂的小道士�!�
“七老八十了,還小道士……”
“你這老家伙一千來歲了還自稱小仙君,你好意思?”
陶眠和來望斗了會嘴,這簡直是他們每次重聚必上演的節(jié)目。
兩個老家伙,誰也不服誰。
來望道人當然還沒有七八十歲那么老,他還當自己是永遠的十八歲,精力旺盛。
他那山頭的水土也滋養(yǎng)人,每回來見陶眠,陶眠都要嘲他發(fā)胖。
“胖怎么了,能吃是福,我這是一身的福氣�!�
來望拍了拍肚皮。
“根骨和靈氣是沒了,好歹也打兩套強身健體的拳法吧。不然我叫村里的老張?zhí)棠闼R凰L珮O劍?我瞧她自己練得蠻好�!�
這是把來望的老年生活提前安排上了。
“不耍,不耍。上回從溪邊拎了桶水回去澆樹,一不小心都閃了腰,太激烈的事情我不做�!�
“那你還不服老�!�
“我服老你就能少奴役我給你干活么?”
“……”
陶眠閉上嘴巴。
“看看,你寧愿不懟我兩句,也不舍得放棄奴役我!”
有趣的水友千篇一律,白來的長工萬里挑一。
白嫖和有趣之間,他選擇白嫖。
陶眠也不是不干活。這些仙菇是有靈性的,不能輕易地經(jīng)他的手,否則真的要成精了。
一只兩只還好,之前來望和榮箏合力種了半座山,都成精了,這得多鬧啊。
陶眠不愿想象滿山蘑菇成精的畫面。
那時桃花山受難,仙菇們滋養(yǎng)著山。如今山氣蓄養(yǎng)得差不多了,仙菇又長得壯實不少,反過來,要汲取山的靈氣。
陶眠打算把些許的菇采出,重新放回他的芥子袋中,轉(zhuǎn)為沉睡的狀態(tài),以備隨時取用。
他正愁這活計沒人干,來望道人就自投羅網(wǎng)了。
來望是來給陶眠和榮箏送栗子的。山里最早的一批栗子成熟了,味道甘甜,來望嘗過覺得不錯,才千里迢迢地送來,順便探望桃花山的師徒。
他還沒見到榮箏的面兒,在山腳下,就直接被陶眠拐到山后。
等忙活了半天,終于把活干個七七八八,陶眠才請他移駕。
回到熟悉的小院,院子空蕩無人,連那只喜歡溜達的三黃雞都不知道躲去哪里了。
明明八月剛至,院中卻一股揮之不去的蕭索之氣。
大嗓門的來望一向喜歡站在院門口,就喊榮箏出來,看看他帶什么好東西了。
但此情此景,他心中也明白,這是榮箏時日無多了。
榮箏就坐在屋內(nèi)最敞亮的地方,這里陽光足。
趁著師父把來望拉走,到后山干活,她將自己梳洗打扮一番,至少別太死氣沉沉,嚇著客人。
他們?nèi)司墼谝蛔�,吃了頓飯。榮箏現(xiàn)在不能見風,不然這桌就該擺到院子里去。
來望也不計較這細節(jié)。現(xiàn)在全山上下,一切以榮箏為重,連陶眠自己都要排得靠后些。
來望問起了陶眠收養(yǎng)的那孩子,陶眠回說很好,已經(jīng)是秀才了,馬上又要到鄉(xiāng)試。
來望也不是世俗中人,于功名一途,完全是個門外漢,不好多言,只是點頭夸贊。
陶眠撲哧笑了。
“你點什么頭,字都不識幾個呢。”
“嘿,這話怎么這么不中聽呢,好歹我看那些劍譜心法不費勁。懂那么多字,明白那么多道理干什么?沒用沒用�!�
“就是就是�!�
榮箏還附和來望的話,這是產(chǎn)生靈魂的共鳴了。
說起那孩子——
“小陶,你還真要那小孩考功名、當狀元?”
“我是想讓他當皇帝的�!�
“……”
來望默默地把手滑掉在桌上的筷子撿起來。畢竟是陶眠多年摯交,聽他說出什么話來都不奇怪。
“前車之鑒,你還是別了�!�
來望把自己的杯中酒滿上。
陶眠也不嫌他說話不好聽,意有所指,只當來望好心提醒。
然后他把來望面前最喜歡吃的炒筍端走,換成了他最不喜歡的豆芽。
“……你這小心眼仙人�!�
來望臨走時,帶走了桃花山的三五樣特產(chǎn),馬匹兩側(cè)的筐裝得滿滿,都是師徒二人的心意。
來送他到山下的只有陶眠,榮箏只送到了院門口。
來望牽著韁繩,回身,對桃樹下的仙人揮揮手。
“我會常過來看看!下次別叫我給你白干活了��!”
陶眠含笑點頭,右手向前一送。
馬蹄聲遠去,人生無非是聚了又散,相逢再離場。
等到桂花飄香時,鄉(xiāng)試放榜,元日考中了舉人。
自遠處的風送來桂香,也送來了好消息。
第280章
故人遠
蔡伯近來風濕的毛病重了。一場夜雨澆落,他的膝蓋被濕氣砸得動彈不得。
陶眠聽聞了消息,立馬來到老宅探望他,還專程帶了幾貼小神醫(yī)做的膏藥。
仙人做慣了照顧病人的事,給蔡伯熬藥貼藥,做得順手。
燈火如豆,兩人聊起了元日。
金舉人,銀進士。考上舉人是件極難的事,而元日不僅考中了,還拿到第二的好名次。
“第二名,元日那孩子還修書給我,自責地說沒考好呢�!�
蔡伯把元日當自己的親生孫子,每次提起他,笑得兩只眼睛瞇縫起來,自傲不已。
“他還提到童生試時,沒拿到縣案首的那次,說自己老是欠點火候,總拿第二名�!�
陶眠聞言也有了笑意。
“凡事忌滿。前面拿的第一太多,對后面未必是好事。這孩子的路還長著呢�!�
“是啊,還長著。”
蔡伯捶了捶腿,嘆息一聲。
“他還年輕,我卻老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親眼看見他高中狀元,榮歸故里的那天�!�
蔡伯說得傷感,陶眠也沉默下來。
不止是因為老者的話,這話,已經(jīng)是他近些日子第二次聽了。
除了蔡伯,榮箏也在苦苦支撐。
“我得……等那孩子金榜題名,再走。”
榮箏的頭發(fā)全都白了,只是容顏似乎受了上一回的影響,始終沒有衰老,凝固了時間的美。
這也是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榮箏是個極少幻想的人�;蛟S和小時候在浮沉閣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她知道現(xiàn)實永遠冷臉待人,冷眼旁觀。
所以她不指望著依靠意志就能克服壽命的極限,她和陶眠商量了許多辦法,讓她再拖一些時日。
如果實在無計可施,走到最后一步……
那她也與陶眠說過。若是她在元日準備考試的前夕走了,就拖一拖,不要馬上告訴他。
若是元日考中了功名之后離世,那也別逮著喜慶的日子,平白添了幾分晦氣。
陶眠不讓榮箏說這樣的話。
“元日自小也是跟在你身邊長大的,他怎么會這樣想你�!�
榮箏輕輕搖頭。
“是我自己這樣想。小陶,我不想我的死,為任何人添麻煩。”
鄉(xiāng)試之后的次年,就是會試。二月,院子新種的一株白須朱砂開了,元日踏入貢院,全國舉子共會一堂。
陶眠自寢房步出,見那梅花開得艷灼,心中一喜。
一陣山風順著屋檐斜飛的弧度,吹動樹枝掛著的殘雪。冬陽漫漫,飛雪被陽光照射,閃閃如金。
那梅花也隨之而落,飄飄灑灑。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榮箏房中傳出一兩聲咳嗽,陶眠回頭,卻見徒弟把自己屋子的窗也敞開了,坐在窗前,笑靨如花。
“花開得真好啊,小陶。”
榮箏用帕子捂著嘴巴,又咳嗽兩聲。
陶眠走到她窗前,將窗戶掩上半扇。
“院里風冷,別吹得著涼了�!�
“不礙事,我就看看花�!�
她這么說了,陶眠也就由她。
不知何時,他自己也搬來一把竹椅,放在窗邊,坐下來。
師徒二人,窗內(nèi)窗外,共同欣賞著一株梅花,聽風雪寂寂。
“元日今日又要考試了,對吧小陶?”
榮箏記不清那些人間那些繁瑣的考試名字,但她知道元日要去做什么。
陶眠應了一聲。
“他會考中的�!�
榮箏歪過身子,手搭在窗扉,臉頰墊在其上。
“這么篤定?”
“當然,我這張嘴,說什么都靈。”
“嗯,那我……”
“啊呀,小陶,你可別說。你這張嘴,好的不靈壞的靈�!�
“好吧,我不說了�!�
榮箏近來不再說些不吉利的話。她開始有意避開自己生病的事。
不是自欺欺人,是故意淡化。就像這院子里的落雪,只要無人注意,等春來,它就會無聲地融化消解。
她甚至想一直瞞著元日,但陶眠說,這事瞞不住,元日遲早要知道。
若是到了徹底瞞不了的時候,元日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他該有多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