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蔡伯倒是勸他放寬心。
“元日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就算拼了我這條老命,也要助他,闖出個名堂來�!�
蔡伯都保證到這份兒上,陶眠自然不好再說什么。
元日考中狀元,又做了官,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厚背景。如此優(yōu)越的條件,給他說媒的人,幾乎要把門檻踏破。
但對于這些熱情的媒婆,元日一概謝絕。偶爾有長輩給他介紹,他也總是笑笑,把話題岔開。
陶眠對此事有所耳聞,但他也不愿催促元日。蔡伯倒是著急。
這回規(guī)勸的那個人,反而變成了陶眠。
“元日心里有譜,我們這些老家伙,就別跟著瞎操心了�!�
從蔡伯與人相識,也過了十余年。這么長的時間,陶眠的容貌都沒發(fā)生變化,蔡伯多少能猜到些真相。
但他從未深究過,只把陶眠當作關系很近的忘年之交。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說忘年交,倒也沒錯。
陶眠說元日的緣分未到,只是還沒有契合的人出現(xiàn)。等到那個人出現(xiàn),不用誰開口,自然水到渠成。
要不怎么說仙人說話靈呢。
沒多久,陶眠就發(fā)現(xiàn),元日的信中,時常出現(xiàn)一個女子的名字。
這位女子姓夏,名晚煙。據蔡伯介紹,是夏將軍家的長女。
不過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長女自幼身體孱弱,本來到了年紀應該被送入宮中,卻因為前一夜感染風寒,咳嗽不止,不得不選擇放棄。
這感冒來得可真蹊蹺——陶眠當時從蔡伯口中聽到這件事,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這位夏小姐,看來是個聰慧機敏的姑娘。
不愿做被囚禁的鳥兒,寧可讓自己被人指指點點,年紀漸長也無懼。
但身體差也是真的,元日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過。
蔡伯對這位夏小姐評價很好,他極力撮成這樁親事。
陶眠倒是不在乎什么門當戶對,他只關心元日的感受。
元日一兩年能回一次桃花山,短暫地停留幾天。
回山的日子,也只是幫陶眠忙些澆花煮飯的活計。
元日在忙活,陶眠就坐在竹椅上,盯著青年挺拔的背影,看他忙前忙后,突然問了句——
“元日,那信中的神秘夏小姐,如何?”
元日背對著他,正在劈柴。一斧子下偏了,喀嚓,木頭飛出去,斧頭卻嵌進了木墩內。
“夏小……晚、晚煙她,很、很好的�!�
連一句話都說不利索,還沒聊幾句話呢,耳根就通紅。
陶眠一怔。
看來是陷進去了。
第287章
大喜之日
關于這位晚煙姑娘,元日沒有提到太多。
陶眠每次提起這個話題,元日就是面紅、耳赤、結巴三連招。
太可憐了,一貫喜歡打趣調侃的仙人都舍不得逗了。
不得不說緣分這東西擋都擋不住,在一日日的相處和熟悉中,元日與晚煙越走越近。
蔡伯為了撮合好事,還專門去了一回京城,回來便整日合不攏嘴,對陶眠說,好事將近。
陶眠也歡喜。
能覓得一生的愛侶,算是人生一樁幸事。
聽蔡伯那意思,他和夏將軍已商定兩個年輕人的婚事。
山中的日子過得緩,山外的流水匆匆過。
很快,就要到元日的大喜之日。
請?zhí)缭缂牡教一ㄉ絹�,元日拜托陶眠務必到場,為他見證這場婚事。
陶眠這張過分年輕的臉,沒辦法坐在高堂的位置上,這事兒只能蔡伯來。
蔡伯是元日在世俗中唯一的親人。
那日陶眠把他的寡淡喪葬風的衣服舍棄,換了身亮色的衣裝,再把烏發(fā)用玉冠仔仔細細地束好。
他站在等身的鏡子前打量自己。
……好吧,這鏡子黃兮兮的,根本照不出來他。
陶眠在鏡子前沉默片刻,決定不管那么多,直接進京。
這是仙人第一次參加人間的婚宴。
若要他回憶,其實也記不清許多。只是感覺在那一天,到處都是笑顏,到處都是賀喜之聲。紅的喜字、紅的燈籠、紅的帷帳……他仿佛躺在一波暖融融的波浪之上。
和過年不一樣,大婚之日,所有人都想方設法、卯足了勁地讓這氣氛炒得更熱烈些,相熟的、不相識的,只要聚在這里,就會無意識地融入其中。
陶眠沒穿官服,看著又年輕面生,來主動找他說話的沒幾個,蔡伯這小老頭倒是很受歡迎。
陶眠聽見有叫他先生的,大抵是他過去的學生。還有稱他為相國的。
蔡伯在人群中周旋,如魚得水。很難把此時的他,和那個因為老寒腿發(fā)作,疼得在床榻上哎呦叫喚的老頭聯(lián)系在一起。
陶眠的目光隔著人群望著蔡伯,嘴上也不閑著,咔嚓咬一口喜果。
什么都不能耽誤他吃。
他當然也看到了被眾星拱月的新郎官。
元日長大了,身形變得高挑勁瘦,肩膀能將喜服完全撐起來。他曬黑了點,眉眼深邃,眼眸被日光一晃,灼灼發(fā)亮,純粹又坦蕩。在和那些同朝為官的前輩面對面時,他看起來從容不迫、鎮(zhèn)定自如。
自榮箏死后,已經過去五年。時光磨人,歲月煎壽。五年的光陰,讓元日愈發(fā)成熟。
偶爾晃神的時候,陶眠都會想,眼前這個鋒芒初露的青年,和當初在山里那個四處搗亂的小孩,是不是同一個人。
元日似乎察覺到了背后的目光。在陶眠啃著喜果默默嘀咕之時,他忽而轉過身,對著重重人影外的陶眠,露出一個青澀含蓄的笑。
這一笑,又讓陌生的新郎官,和陶眠記憶中熟悉的少年,重疊在了一起。
……還是當年那副模樣,收不了場了,就四處找陶師父。
陶眠猜他是不想再和這些人說無用的場面話,正琢磨著要怎么把元日撈出來——
門外忽然傳來了喧鬧聲,是喜轎來了。
站在院子里的人,都隨著新郎官到門外去迎,一時間院子里空了不少,只剩下陶眠。
陶眠已經吃到第二個喜果了。
兩只小紙人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從門外溜進來。
高高的門檻擋住了它們的去路,小紙人疊羅漢,一個拉一個,跌跌撞撞地從門外翻進來,噔噔噔地跑到陶眠腳邊,薄薄的手臂高高地舉起,發(fā)出咿咿呀呀的尖細聲音。
陶眠伸手,讓它們鉆到袖子里。
“一路辛苦了�!�
這是他早早就放出去,用來護送新娘的紙人。
新娘子出轎、跨馬鞍、步紅氈,元日被捧花燭的小童請到喜堂,兩個新人站在堂中,周圍是笑容滿面的賓客,一派喜氣洋洋之色。
贊禮者一聲高喝,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人轉過身,面朝著門,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轉回來,面對著堂上的三位老者,再拜。
拜高堂的時候,還鬧出來一點小插曲。
陶眠自覺地站在了蔡伯旁邊,又欣喜又欣慰地望著長大成人的元日。
這時旁邊的青年拽了拽他的袖子。
“誒,你湊什么熱鬧!人家拜的是高堂。”
“不,你不明白,”陶眠自顧自地感動,“我站在這里非常合理�!�
“……”
那青年咕噥一句“怎么凈說些瘋話”,強行把他拖到一邊。
但這時身后突然有人叫他,他一轉頭,又回頭,手里攥住的衣料不見,連著那人也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
青年納悶地抱起手臂。
人呢?
陶眠其實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為了不讓別人阻攔他,開了一道結界而已。
不知道元日是否察覺到了。在伏身時,靴尖的方向是微微朝著他這邊的。
夫妻對拜——
終于到了最后一拜,新娘子緩緩地轉著身子,蓋頭上的流蘇隨之搖曳。
元日卻早就轉過來等了,他深深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從此刻起,他們就是夫妻,要不離不棄,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
那女子似乎感知到了元日的心,微微抬起了頭,仿佛在隔著一道紅蓋頭,回視這位要與她攜手一生的伴侶。
他們面對著彼此,再一拜,無聲地結下了誓言。
賓客們有起哄的,有慶賀的,還有兩兩把頭碰在一起,笑談著這對新人有多般配。
陶眠卻覺得那些聲音都離他遠了,此時他眼中,只剩下這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
他的心底有滿溢的情思,他想如果榮箏能看見這一幕,也會像他一樣,眼里含著熱淚,嘴角卻揚起笑容。
小花,你帶上山來的那個孩子,長大了,有出息了,也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
陶眠也為元日和新娘子慶賀。和那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賀語不同,仙人只祝他們三句。
要平安。
要康健。
要相守白頭。
第288章
蔡伯
元日成親之后剛滿月,就帶著新婚妻子回到桃花山。
當這對新婚夫妻穿著樸素的衣裝,牽著手站在桃花山的山路口時,陶眠還有點不敢相信。
“元、元日?”仙人的神情頓時變得明麗,“怎么回來了?”
元日含笑上前,和他的夫人一起。
“陶師父,成親那日只顧著忙活,沒來得及與你好好說說話。晚煙催我好幾次了,說來桃花山與您見個面。”
夏晚煙一襲水色長裙,如出水芙蓉。哪怕沒有過多的點綴裝飾,她的光華絲毫不減,是個十足的美人。
她生了一雙笑眼,未語先笑,嘴角揚起的那一絲弧度,和元日還有點像。
兩人是有夫妻相的。
夏晚煙身子孱弱,卻不是內向靦腆的性格,和陶眠打招呼的時候也很熱情。
“陶師父好。平時總是聽元日念起您的名字,今日終于得以一見。果然是不染塵俗的仙人之姿�!�
元日沒有暴露陶眠的仙人身份,所謂仙人之姿,是夏晚煙見到陶眠的第一感受。
不像浸染在俗世之人,反而更像天邊的仙。
陶眠笑著搖頭,說哪里有什么仙人之姿,只是守在這山里久了,也沒個人說話,來了客人就顯得遲鈍罷了,還讓元日夏晚煙別介意他招待不周。
三人說笑著來到了道觀中。夏晚煙雖然好奇心重,但教養(yǎng)還在。沒有主人的同意,她不會亂走亂瞧。
倒是陶眠看穿了她的心思,讓元日帶他妻子在山中轉轉,不用拘謹。
正好留給他時間做晚飯。
元日本來是打算聽從陶師父的安排,帶妻子隨處走走。一聽陶眠要做飯,他趕忙留下了。
“陶師父,還是我來做吧�!�
“那晚煙,你就自己轉轉。這山里沒什么危險,但也盡量別走得太遠。”
夏晚煙“哎”一聲,應下。主人家都答應了,她也就順著自己的好奇心,四下逛逛。
其實沒太走遠,只是繞著道觀,走了一小圈。
她看見了空蕩蕩的雞籠,還有院子外,有一處拆到一半的柵欄。以前應該是圍起來的,不知道養(yǎng)過什么。
臥房只有三五間,另外還有兩三個房間上著鎖。
窗子開著,夏晚煙匆匆一瞥,瞥見了許多古舊典籍,還有一些小孩子用的木劍、疊起來的道服、筆墨紙硯、單獨成摞的話本子、一箱五彩的風箏、一條能套在手上的紅繩,上面系著一個鏤空的小球。
另外那間敞開窗子的房間,里面都是各類藥草,還有摞得整整齊齊的兩沓子藥經。
這些應該都是故人的舊物。她記得元日與她說過,陶師父收過六個弟子。
她問相公,這些弟子如今身在何方,元日卻只是沉默,避開了這個話題。
元日的態(tài)度已經很明顯了,夏晚煙猜到一些,并沒有深究。
現(xiàn)在真正來到桃花山,看到這些東西,也算是印證不少她的想法。
這些屬于故人的東西,她不敢多看,怕冒犯到其中安睡的魂靈,很快又回到了院中。
陶師父搬了個板凳,坐在伙房中間的空地上,點菜,看青年在他面前轉來轉去。
青年問他吃什么,陶眠也不客氣,點了幾樣。
元日一一應下,脾氣好極了。
除了陶眠點的,他還為自己的妻子,額外準備了兩道愛吃的菜。
他們在桃花山流連三日才離開。
這三日都是陶眠陪著他們游山玩水。晨起在林中散步,傍晚踩著一地的落花歸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夏晚煙都不想走了。
她還困惑著呢,怎么自家相公能舍得這樣的神仙日子,非要想不開,去考取功名。
彼時元日正在削一顆土豆,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兩腿岔開,面前擺著一個裝滿水的水盆,里面是已經削好皮的兩個土豆。
妻子抱著膝蓋,兩手托臉,坐在他對面的板凳,嘴里嘀嘀咕咕。
元日有條不紊地給土豆脫衣服,等她碎碎念完,才笑著回她——
“要是我不考取功名,不去京城,又怎么能遇見你。沒有開始,就沒有后來�!�
夏晚煙聞言,先是一怔,紅暈登時爬滿她的臉頰和脖頸,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紅。
“油嘴滑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