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元鶴躺在陶眠放置于窗邊的一張木床上，很小，僅供一個人睡的。
他實在乏了，撐不住眼皮。陶眠見他困得厲害，就要他直接在這兒補(bǔ)一覺，什么時候睡醒了，什么時候再回屋。
在陶眠的耐心陪伴和無限縱容下，元鶴與他相處時膽子大了許多，最起碼他如今不會拒絕一些陶眠對他的好意。
他裹著被子睡覺，大蛇就在他腳邊，盤成高高的一團(tuán)。
它同樣能聽懂鶴憋在心里的話，在鶴說壞話時，恐怕只有它自己認(rèn)為壞話不會被人聽見。
其實陶眠和蛇聽得一清二楚。
蛇聽了它的狂妄言論，心生不滿，準(zhǔn)備再去叼它一回。
陶眠卻把手搭在它的身體，順著鱗片撫撫，叫它別置氣。
“無礙，”陶眠心情很好，“山里許久沒熱鬧過，留它這么個有心眼的，添些樂子。”
仙人都這么說了，大蛇也沒有硬叼它不可的理由，于是再度舒舒服服地躺回去，粗壯黑亮的蛇身蜷得緊了些，頭埋在里面。
元鶴睡得不安穩(wěn)，兩腿掙動，被子差點(diǎn)被他踹到地上。
陶眠及時出手撈回來，給他搭在身上。
他將兩根手指點(diǎn)在元鶴的眉心，探尋元鶴的夢。
元鶴做了一個很可怖的夢。
第317章
預(yù)言夢
元鶴夢見一池靜寂的湖水，深不見底，沒有邊界。
水面不起波瀾，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還會誤以為他走在一片平地之上，
但當(dāng)元鶴向前邁了一步時。他的左腳腳底忽而泛起漣漪。
嘀嗒6868
水的聲音，讓元鶴不由得停下腳步。
這時他再度向腳下望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行走在一片湖上。
他位于湖中心，根本看不到岸。
元鶴心生畏怯，面對深水，人有一種天然的恐懼。
“陶眠師父6868”
“蛇師兄6868”
“你們在哪兒6868”
少年人未變聲的嗓音顫抖，仿佛聲音也起了漣漪。
他找不見熟悉的人，甚至嘗試著呼喚那只對他并不友善的鶴。
“白鶴6868”
就在小孩開口不久，在他的面前，不遠(yuǎn)處，忽而出現(xiàn)一只鶴。
它清貴極了，一舉一動都帶著意蘊(yùn)和風(fēng)姿，整理羽毛的姿態(tài)也是賞心悅目。
元鶴還沒見過這么潔白無垢的仙鶴，他被那純粹的美麗吸引，向前走了幾步。
“你、你是6868”
他嘗試著要與鶴搭話，白鶴卻聽若未聞，繼續(xù)有條不紊地整理自身羽毛。
元鶴回過神來，很識趣地停下腳步。那只鶴站在那里，如同一位清高自傲的女子，顧影自憐。
元鶴不愿擾了它的清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它，便很滿足。
然而，就在元鶴以為這是一場美好邂逅，等夢醒了，一切自動歸于平靜時，眼前的平靜卻被打破了。
腳下的湖水驟然掀起浪來！而且是一波壓著一波，一浪催著一浪，回環(huán)往復(fù)，水的力量不斷增強(qiáng)，讓那原本安閑自在的鶴，也不得不想辦法逃離！
白鶴展開翅膀，意欲飛離此地。
但它身下的波浪如同有生命一般，突然化作無數(shù)只細(xì)長的手，抓捕、阻撓，要把它拖下水，拖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仙鶴試圖逃離，它不停地變換飛行的姿勢，卻敵不過如此之多的圍捕。最終，它被其中一只“手”緊緊拽住翅膀，凄厲地鳴叫一聲。
元鶴被那瀕死的叫喊逼得急迫心碎，他顧不得自身安危，哪怕已經(jīng)落入水中，嗆水了，也要去救那白鶴。
“不，別傷害它！”
仙鶴被越拖越低，從在水面拍打翅膀掙扎，到只有腦袋，再到只有喙。
最后什么都沒有了，再也追覓不到那鶴的蹤跡。
元鶴幾近崩潰，在某一刻，他能感覺到，他和鶴是一體的，所以他能體驗到對方臨死前的痛苦、無助、絕望。
但最終，一切化為烏有。
連他自己也要沉下去。
元鶴感到身體里的氣息越來越少，他開始下落，現(xiàn)在湖水來抓他了。
白鶴墜入后，他似乎喪失了大半活下去的勇氣，何況此刻的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憑借自己，離開這片湖。
元鶴心有一念不甘，但他又毫無辦法。
就在他幾乎失去希望之際，嘭的一聲水響。
一葉小舟從湖底鉆出！
元鶴的睫毛被水打濕了，視線所及全都是水花，只能憑借聲音斷定，似乎有誰來救他。
那小舟一個浪打來到元鶴面前，連水帶人舀起，抖了抖船身，把水搖出去，只剩下舟中濕漉漉的人。
元鶴不停咳嗽吐水，小舟穩(wěn)穩(wěn)地托著他的身子，兩邊的櫓自動搖起來，且搖得飛快。
它載著險些溺水的元鶴，躲過一層又一層來自湖水波浪的圍追堵截，直奔水岸駛?cè)ァ?br />
在望見水岸的那一刻，元鶴終于從噩夢中蘇醒。
一人一蛇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
仙人一只手搭在他的額頭上，探那里的溫度，也是給元鶴擦汗。
元鶴閉著眼睛，在仙人的安撫下，心跳聲漸漸歸于尋常。
“元鶴，沒事的，你只是做了個噩夢�！�
陶眠用濕的布巾給元鶴擦臉，又給自己擦擦手。
大蛇像個忠誠的士兵，盡職盡責(zé)地守在元鶴身邊。元鶴其實天生不畏蛇，第一次糟糕初遇，僅是因為他從未見過這么粗大健壯的蛇，嚇到而已。
知道大蛇一直守著自己后，元鶴也學(xué)著陶眠的樣子，順著鱗片摸摸它的身子。
結(jié)果這條蛇還很傲嬌，看見元鶴醒過來，它一刻不多留，立馬返回床腳的位置。
還是這里舒坦。
陶眠從懷里取出一只青花瓷的小藥瓶，里面是褐色的藥丸。
他給元鶴吃了一粒，并且告訴他。
“助眠的，吃了就有好夢�！�
元鶴毫不懷疑，陶眠說什么是什么，一口吞了才喝水。
事后回想起來這件事，才覺得，仙人給的這藥是真好用，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對方始終不肯告訴自己是由什么做的。
陶眠高深莫測不肯說，但大蛇對此一清二楚。
這就是個糖豆，陶眠自己做的。
但就是這么神奇，仙人的話有威信，吃藥的人信了，服下，還真好了。
對此陶眠自有解釋，世間哪有那么多的靈丹妙藥，很多病都是心病，再靈的藥也治不妥，一句話卻能解開結(jié)。
小元鶴服下藥后，這回躺在被窩里，就睡得安穩(wěn)了。
可坐在榻邊的仙人卻有一絲不安。
他探到了元鶴的夢，這夢非同一般。
它是有預(yù)見性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寓指著未來會發(fā)生的某件事。
沉入湖中，還是仙鶴6868
怎么看都不是好的事情。
陶眠還有點(diǎn)不信邪，等吃過晚飯后，他帶著大蛇，到觀星臺卜卦推演。
結(jié)果與他想象得差不多，元鶴命不久矣。
陶眠有點(diǎn)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他們兩兄妹之間，元鶴一直是健康的。
到底未來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他落得這般結(jié)局？
而且從那鶴潔白的羽翼和自在的姿態(tài)來看，未來的元鶴應(yīng)該是過得很滋潤自如的。
究竟是什么事6868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在解夢這方面，陶眠不是專業(yè)的，所以他找來了個幫手。
來望道人于五日后出現(xiàn)在桃花山山門下。
陶眠沒親自迎接他，他還不滿呢，挎著個小小行囊，來到觀中，進(jìn)門就嚷嚷。
“死鬼，跑到哪里去了？讓我好找。”
從伙房飛出來一把菜刀，差點(diǎn)削掉來望道人引以為傲的鼻子。
“再瞎說，就把你扔回山門外�！�
“嘖嘖，真刻薄�！�
來望每次都要說幾句廢話，才能開始正題。
“那個做了預(yù)言夢的小孩呢？帶出來讓我漲漲見識�！�
第318章
不必急著長大
來望道人第一次見到元鶴，便發(fā)出驚呼。
“我還是頭一回見長得這么筒的小孩！”
元鶴被這滿臉胡子還咋咋呼呼的道士嚇得向后縮，躲在陶眠身后不肯出來。
陶眠摸摸他的后腦勺，安撫情緒，又呵斥來望。
“你能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的嗓門？嚇著人了�！�
“膽子太小，不如他爺爺。”
來望也是見過元日的人。
道士來得巧，剛好陶眠要端菜出來。
面對那一坨坨紫黑色的東西，來望實在沒法說他是來蹭飯的。
“你就給小孩吃這個？他竟然能平安活到現(xiàn)在？”
“他吃的飯食是山下一戶人家的媳婦專門給做的。”
“我能不能吃那個？”
“你不配吃，你就配吃我做的�！�
“……”
來望氣悶，但仍然幫陶眠端盤子。
天寒，院子的落葉掃去又滿，空氣干燥且冷，陶眠早把飯桌擺回屋內(nèi)。
屋里燒了炭火。按道理不該燒得這般早，但陶眠心想，這一山上下又是小孩又是老頭，還是早早燒起來得好。
來望偷夾了一筷子小孩面前的炒藕，再夾一筷子時，被陶眠插過來的竹箸挑開。
“吃你自己的�！�
“……”
元鶴摟著自己專屬的小碗，呆呆地望著來望出神。
沒想到陶眠師父還有這樣的朋友。
年紀(jì)大，且長得老……
倒不是元鶴對來望有什么偏見，小孩子只是在陳述事實。
其實元鶴只見過陶眠的一個朋友，是阿九。阿九來山里探望陶眠時，他見過一面。
阿九雖衣著簡樸、素面朝天，但她底子擺在那里，明眸善睞，任誰見了都?xì)g喜。
元鶴便以為陶眠的朋友都像阿九這般。
來望注意到小孩咬著筷子，凝視他的臉，發(fā)呆。
他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還對陶眠自夸道——
“看來你這小徒弟被我?guī)洑庥⒖〉哪樜詿o法自拔了�！�
陶眠冷笑一聲，夾走一塊燒焦的蘑菇送入口中。
“也可能是沒見過長成你這么奇形怪狀、慘無人道的�！�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閉嘴，吃你的�！�
“你如今對我是冷淡了，請我來做事還要如此漠然，傷心了，沒愛了�！�
來望道人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然后要往仙人潔凈的衣衫上擦。
陶眠嫌棄地避開，身子彎成一鉤月。
元鶴信以為真，還從袖口掏出一張手帕，遞給來望。
他個子矮，手要高高地舉著，才能送到來望道人的眼皮底下。
來望盯著那淡青色的錦帕，又掀起眼皮，瞥向一臉擔(dān)憂的小孩。
他笑了。
“小元鶴，就憑你遞過來的這張手帕，我也會把你的病根查清楚�！�
來望忽而握住小孩的手，后者嚇得一怔，又感激又覺得他嚇人。
陶眠在桌下用腳尖踢踢來望。
“你的好意我們已經(jīng)領(lǐng)了，松手吧�！�
來望說話做事就是這種浮夸風(fēng)格，元鶴還有得適應(yīng)呢。
三人用了一頓飯，陶眠問來望啥時候干活，來望卻高深地?fù)u首，說時候未到。
在陶眠上腳之前，他立馬轉(zhuǎn)移話題。
“哎呦，這兒有只大白鵝！卡窗子上了！”
越窗失敗的白鶴憤怒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