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元家在人間也算得上有權有勢的,元行遲如今吸取教訓,不會虧待他親生兒子的,畢竟就剩著一個孩子……咱就別操這份心了�!�
陶眠只留給來望一個側影,兩手垂在身側。
在來望說話時,他的手收緊,攥成拳,又松開,來回幾次。
來望不會撒謊哄騙他,不如說,對方能講出這番話,也是冒著極大風險。
他不僅為元鶴著想,更多是為了陶眠。
“小陶,有時候別那么重情重義,是在放過你自己。你看你,在山里吹吹風賞賞月、種花喝酒,不是自在得很么?你若是覺得寂寞,也有我、阿九姑娘、薛掌柜這幾個朋友。實在是沒必要……”
沒必要摻和人間事。
道士看得分明。他如今能活得這么長,也和自己無雜思、無牽掛有關。
但陶眠與他不同。
兩人相識得久了,陶眠也把自己成仙的經(jīng)歷與他聊過。
沒什么特別的,他就是一不小心活得長了。
凡人一生執(zhí)念,求而不得之物,他唾手即得。
沒有經(jīng)歷任何劫難,就這么成了長生的仙。
道士覺得這是好事,又不完全是。
他如今如此重情,正是因為他的身是長生,卻仍揣著一顆人的心。
桃花山那一座座墳塋,困住的是山中的仙。
“小陶……”
來望又喚了陶眠一聲,后者深深吸氣。
“我明白,來望,我都明白,”他清楚來望的欲言又止,“但是這孩子被爹娘放棄,才送到我這里。如今我又要拋棄他一次,我怎么……狠得下心。”
這太過殘忍。
那天來望陪著陶眠,在元鶴的床前枯坐許久。
從日頭西沉,一直坐到晨光熹微。
兩人最后商量出了辦法,那就是,至多讓元鶴在山中留一個月。
不能再多了,這一個月就算緩沖期,陶眠也趁著這段日子,盡可能讓元鶴接受分別的現(xiàn)實。
這件事姑且算解決,來望沒有多留,與陶眠告別。
就算陶眠挽留,他也只是稱一月之期將近時,他必會回到桃花山。
好似很急迫地要離開,于是陶眠也沒有強行挽留。
來望是自己駕著馬車過來的。他馭使著馬匹,離開桃花山的地界,然后他鉆進車內(nèi)。
這匹老馬識路,也走過許多遍了,自己朝著該走的方向走。
而馬車內(nèi)的來望道人雙腿盤起,兩手相疊,捻成一個復雜的訣。
他在盡量調(diào)整自己的內(nèi)息,但因為體內(nèi)的靈力極其稀薄,所以效果甚微。
來望的眼角和嘴角漸漸滲出絲絲縷縷的血,他似是終于支撐不住,張口,大量的血涌了出來。
馬車內(nèi)傳來的血腥氣讓外面的馬匹有些不安地跺了跺蹄子,來望嘴唇微抿,吹了個調(diào)子奇異的哨,讓老馬安靜下來。
隨后他從懷中找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帕子,還是元鶴給他的,擦了擦嘴角的血。
“這閑事真是不能亂管�!�
他有些自嘲地說道。
來望剛才不止看了元鶴的命格,他也通過那枚附在陶眠身上的銅錢,窺見了少許仙人的。
只是匆匆一瞥,再多一眼,就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來望其實沒有完全和陶眠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如何講?
元鶴這小孩生來就是要做陶眠徒弟的,陶眠的徒弟都是這種命。這與他們的前世有關,與仙人的上一世有關。
陶眠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與他們相遇。
這話,讓來望如何與陶眠講?
第321章
元鶴的天資
元鶴醒來時,只有陶眠一人在房間內(nèi)。
耳畔傳來嘩嘩的水聲,該是仙人在擰濕帕子。
昨夜起了大風,山間的樹葉被吹落大半,空余光禿禿的樹杈,叫人頓感秋去冬來,蕭瑟一片。
不過屋內(nèi)暖烘烘的,窗子和門都封得嚴實,不叫山風侵入半點。
元鶴往被子里縮了縮,只愿日子走得再慢些。
陶眠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和元鶴露在外面烏溜溜的眼睛對視。
元鶴沒料到仙人這會兒轉身,連忙亡羊補牢,把自己的眼睛閉得緊緊。
陶眠忍俊不禁,上前幾步,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
“退燒了。”
不知是否為算命理時的副作用,昨天半夜,元鶴的身子燙起來。
陶眠采取了些辦法,給他降溫。等他把來望道人送走,回來,元鶴的狀況就好許多了。
大蛇受陶眠囑托,在床邊守著。此時它完成任務,也慢悠悠地爬走。
越過高高的門檻,尾巴一揚,來到外面。
那只瘸腿白鶴就在院落門口,聽見蛇爬行的動靜,緊張得渾身僵硬。
蛇只瞥一眼,就知道它又要逃走。
大蛇懶散地收回眼神,繼續(xù)沿著原定路線蜿蜒著爬。
等到白鶴放松警惕,鬼鬼祟祟地要從院門逃脫時。
它蛇身暴起,如黑色的利劍,從半空劃過,快準狠地叼住白鶴的脖子!
嘎——
白鶴凄慘地叫了一聲。
說多少遍了!不吃別夾!!
蛇與鶴鬧騰出來的動靜,被屋內(nèi)的仙人和小孩盡數(shù)聽進耳朵里。
元鶴面露擔憂,陶眠則完全習慣。
陶眠取來一套洗過的干凈衣物,叫元鶴自己換上。昨夜發(fā)熱他出了一身的汗,準不舒服。
他背對著換衣的元鶴,提起桌上陶壺,淺碧色的茶水潺潺而出,澆得月白色的瓷杯更剔透。
“還有一個月,就要真的入冬了,”陶眠端起茶杯,朝著窗子的方向望一眼,“元鶴,趁著一年之中最后能在外面放肆玩的機會,我?guī)�,還有蛇君和白鶴,多出去走走�!�
被窩里的元鶴眼睛一亮。
“陶眠師父,真的么?”
元鶴如今性子變了少許,喜歡在外面吹風撿樹葉,遠不像之前那般,總是把自己悶在房間里。
陶眠聲音柔和。
“當然。這一個月內(nèi),你有任何想做的、想玩的,都與我說。我會盡力實現(xiàn)你的愿望�!�
陶眠說到做到。
在短短一月的時間,他短暫地回歸仙人的老本行,專門去兌現(xiàn)小孩的各種心愿。
元鶴的要求其實不過分,他只是希望陶眠師父,還有大蛇、白鶴,能陪在他身邊。
元鶴被陶眠裹得臃腫,里三層外三層,像個不倒翁,跑兩步就要踉蹌一步。
風把他唯一露在外面的臉頰刮得通紅,他卻樂呵呵地追在大蛇后面。
大蛇在厚厚的樹葉間飛快地爬行,這些落葉,早就成了五彩斑斕的黃。
大地穿上了百衲衣。
蛇在追擊獵物,而那倒霉的獵物,就是傷好了沒多久的白鶴。
白鶴的腿傷剛痊愈,不能飛得太高。
正如陶眠所說,它真變成了走地雞,徒勞地撲棱著翅膀,搖搖晃晃。
白鶴開路,大蛇在后,圓滾滾的小孩掛在最末。
他們爬過山坡,在那些光而筆直的高樹之間穿梭。
白鶴跑得累了,擺爛不想動,大蛇還要沖上前咬它一口,逼著它繼續(xù)跑。
小孩沒留意腳下延伸出來的樹根,唉呀一聲要跌倒,大蛇有力的尾巴一甩,托著他伸得直直的胳膊,讓他穩(wěn)住身子。
元鶴咯咯笑起來,白鶴嘎嘎亂叫,一人一蛇一鶴,倒是熱鬧。
往往這時,陶眠就立在這附近最高的那棵樹的樹尖,含笑望著他們嬉戲打鬧。
若是時光能永遠定在這一刻便好了。
……
能做陶眠弟子的,都有各自的本事。
元鶴也早早顯出這種天資來。
陶眠什么都沒有教給他,他只是整日隨著白鶴大蛇瘋跑。
白鶴的翅膀逐漸恢復力量,飛得越來越高。大蛇騰空而起,在交叉的樹枝間蕩來蕩去。
元鶴起初幾天還不能追上它們,只能在樹下嘆息。
但他沒有停下奔跑追逐的腳步,跑著跑著,他的周身就起了一陣輕盈的風,將他托舉起來。
在元鶴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然躍上了一棵極高的樹。
白鶴拍打著翅膀飛走,大蛇回頭,在看元鶴是否安全。
元鶴這會子才注意到,原來地面和自己差了這般多,他竟然爬到如此高的地方。
他的嘴巴張成一個圓,腳底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救——”
大蛇反應極快,它的蛇尾勾住樹枝,要去叼住小孩的衣服。
飛離了的白鶴聽見小孩的呼聲,也驚訝地回身,要去接住他。
但它們都沒來得及,元鶴掉落的速度太疾,沒辦法追上。
千鈞一發(fā)之際,樹底的落葉揚起幾片,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樹下。
陶眠把元鶴穩(wěn)穩(wěn)地接住。
等元鶴雙腳重新與大地貼近,他才恍惚地意識到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但元鶴沒有害怕,很奇妙,他對這種驚險刺激的經(jīng)歷反而適應良好。
“陶眠師父,我剛剛……飛起來了?”
元鶴不敢置信,回憶起來,是難掩的興奮。
陶眠嘴角揚起,頷首,眼中卻有著星星點點的憂慮。
來望說得不錯,這孩子,天生具備做他弟子的資格。
“陶眠師父?”
元鶴心思細膩,體察到陶眠情緒的變化。
“元鶴,就算將來離開桃花山,你也要好好的�!�
他把手搭在元鶴的頭頂,輕拍小孩的頭。
元鶴聽見他說“離開”,就把臉低下去。
他知道自己是被父親送到桃花山治病的,遲早要回到元宅,回到他真正的家。
“我能不能、能不能……”他鼓足勇氣,抬眸正視陶眠,“能不能留在這里?”
他眼中是祈求和希冀,孩子的眼神,半點雜質(zhì)都無。
陶眠狠下心腸,卻舍不得說出重話。
“你要回到爹娘的身邊。出來得久了,他們會思念你。”
“才不會,”元鶴如今知道,真正對他好的人是誰,也明白怎樣才算得上在意和愛護,“我回去,只是被冷落、被無視,我不想回去,那兒冷冰冰的�!�
隨后他又伸出兩只手,抓住陶眠的衣袖。
“求求您,讓我留在這里,您別把我趕走。”
元鶴急得眼圈都紅,兩手攥得越來越緊。
黑蛇和白鶴都察覺到不對勁,紛紛趕來陶眠的身后。
陶眠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微微闔起眼簾,手掌又撫了撫元鶴的頭頂。
“先向蛇和鶴學本事吧,總不能讓你白來山里一趟�!�
元鶴以為這是陶眠應允他留下了,露出感激的神情。
同樣有這種錯覺的,還有那只傻白鶴。
小孩又追著鶴去玩了,陶眠久久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黑蛇把身子重新貼回地面,爬動幾尺,來到陶眠的腿邊,昂起腦袋。
仙人的手指輕點它的頭頂,聲音化作煙散。
“該如何是好呢……”
第322章
他的自由
元鶴在山中,又過了數(shù)日。
距他離山的日子愈發(fā)近了,盡管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
這些日子里,元鶴跟著白鶴和蛇學了不少本領。
陶眠有自己的理由,什么都不肯教給他。元鶴心中有少許失落,卻又安慰自己,或許只是他不夠資格,仙人怎么會隨便收徒。
但現(xiàn)實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太夠資格了,陶眠才顧忌重重。
好在黑蛇和白鶴的本事不小,教他這么個小孩也綽綽有余。
陶眠也覺得稀奇,他這桃花山吸引的“客人”,來頭似乎都不小。
白鶴教給元鶴輕功,黑蛇教的……竟然是劍法和棍法。
雖然它沒有手,但它可以把自己繃直成一柄劍或者一條棍子,在空氣中啪啪地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