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他又幸福又遺憾。
“這么重要的時刻,要是我能看見你就好了�!�
陶眠聽見他輕聲的嘆息,心想,這還不好辦?
他一合掌,口中念了個法訣。
雖然程百里的眼睛無法視物,但他的心還沒有盲。
所以陶眠用幻術將眼前的場景還原給他的心看。
程百里只覺得眼前的彩色薄霧忽然變得清晰,他看見遠處有鶴穿過云層,近處,賓客們喜氣洋洋地望著他們。
而在他面前,藍枳的眸中含著盈盈秋水,微笑著望向他。
“這回看到我了么?”
程百里的呼吸輕顫,他的手托住藍枳的側(cè)臉,眼眶紅了。
“我看見了,藍枳。
真的很美……”
藍枳用自己的手,蓋住程百里的手背,對著他露出幸福滿溢的笑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至此,藍枳不必再孤單地行走在人世間。
第429章
程越
藍枳和程百里成婚后,就搬到山腳下的新家住,過著平淡幸福的日子。
他們經(jīng)常到山中拜訪陶眠,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大抵是那次中毒,損傷了藍枳的根本,她無法孕育子嗣。
程百里對此并無任何怨言。他的妻子能從那場劫難中存活下來,對他而言,就是無與倫比的幸事了。
成婚后的第四十年,藍枳六十二歲,程百里六十一歲。他們收養(yǎng)了一個孩子。這孩子是流浪到桃花山下的孤兒,被好心的夫妻收留。
他們給他起名叫程越。
兩人在此之前一直沒有收養(yǎng)孩子的打算,只是程越與他們有緣,藍枳和程百里都很喜歡這孩子。
而且在只有夫妻倆的時候,藍枳和丈夫商量過。他們兩夫妻的年紀越來越大了,陶師父卻還是青春容貌。他們百年后走了,總要給師父留個伴兒。
程越就這么被父母賣了,成為桃花山小苦力。
他們帶著穿了新衣服的程越上山,陶眠一見到這孩子就喜歡得不行,程越和陶眠也親,黏在他身后打轉(zhuǎn),像個小尾巴。
程越很尊敬自己的養(yǎng)父母,但連藍枳自己都看得出,孩子還是更喜歡和陶眠呆在一起。
藍枳不得不承認,她師父帶小孩很有一套。
這年陶眠的生辰,藍枳一家照例來到山中,陪師父一起過。
陶眠做了他的拿手許必靈蛋糕,上面插滿了蠟燭。
他把蛋糕拿到小程越面前,讓他許愿。
藍枳一看這怎么行。
“師父這是你自己的生辰,愿望也該由你自己選,讓越越來許怎么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越越許吧,有多少根蠟燭,你就能許多少個愿望�!�
“……”
這話把藍枳都整沉默了。她兒子要是真按照師父說的做,那得許到明年去。
程百里樂呵呵的,隨著陶眠慫恿兒子。
“許愿吧越越,許一個就行�!�
程越今年八歲了,性格卻不知道隨了誰,比在場的三個大人都要沉穩(wěn)。
他把兩手合攏,攥成拳,閉上眼睛。
“我想……做陶眠師父的徒弟,一直陪著師父。”
他的愿望一說出來,夫妻倆還沒覺得怎樣,把陶眠嚇了一跳。
“越越,那什么,我再讓你許一個。這個愿望不算數(shù)�!�
程越不解,甚至有點傷心。
“為何?”
“呃,沒有為何。越越你喜歡什么?你說你喜歡的東西,然后我?guī)湍阃瓿稍竿�,好不好?�?br />
程越有一股倔脾氣,他一聽陶眠不想收他做徒弟,氣得轉(zhuǎn)頭就跑走。程百里跟陶眠道歉,也追出去。
他雖然年過半百,眼神也不中用,但一點都不著急,反正兒子生氣之后,去的地方只有那幾個。
程百里一甩拐杖,篤篤篤地走出桃花觀。
這回院子里只剩下師徒二人。陶眠惹小孩生氣,自己心里也愧疚。
藍枳是故意留下來的。
“師父,”她看出陶眠難過,也勸勸他,“程越年紀小,童言無忌,哄哄就好了。你心里別介意�!�
陶眠輕嘆一聲。
“小果子,為師也不瞞你�!�
藍枳如今都到這個歲數(shù)了,還被師父叫小果子,偶爾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但陶眠很坦然。
“我這桃花山不是誰來都能當?shù)茏拥�。一般有資格當我陶眠弟子的……命都不大好。
你也是我的徒弟,你對此……也該知道�!�
藍枳沉默下來,她聽師父說過師兄師姐的事,那是她還以為,他們來到桃花山前大多顛沛流離,是一種巧合。
但師父似乎不這么認為。
“為師快到兩千歲了,如今也不想糾結(jié)到底是你們特別慘,才來到我桃花山,還是因為要來到桃花山,所以特別慘……
我只希望程越這小孩將來能順遂點�!�
陶眠說,之前桃花山也收養(yǎng)過小孩子,說要當他的徒弟。
但最后沒當成,也走過了很好的一生。
藍枳這回明白陶眠的意思了。她不覺得師父杞人憂天。
師父的經(jīng)歷要比她長多了,她沒有資格在這里指摘師父。
但是,對于程越這孩子,她作為母親,還是有發(fā)言權的。
“師父,若程越真是桃花山的有緣人,那倒也是很好的�!�
陶眠被徒弟這突然的暴言一震。
“小果子,你還是想你兒子過得好點吧……”
“這有什么的,”藍枳很灑脫,“他都已經(jīng)來到桃花山了,不管之前經(jīng)歷過什么,到此他就不用再吃苦。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也是他自己的選擇。不管怎么說,都怨不到師父身上�!�
藍枳又說到程越拜師這事。
“只是他說要拜師,我也不贊同……這小子現(xiàn)在除了會耍脾氣使性子還有什么本事?比不得他娘四十年前的一根手指頭�!�
陶眠被徒弟逗笑了。
“你啊,這么多年了還沒變。不,好像比年輕的時候更張狂了。”
藍枳也笑。
她和程百里數(shù)十年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程百里寵著她,對她百依百順,彌補了不少藍枳過去的創(chuàng)傷。
藍枳給師父倒一杯茶。
“師父,我和百里如今也老了,剩下的日子,要掰著手指頭過。
我們不知道誰會走在前面,但不管誰先走了,剩下的一個都很難獨活。
當初收養(yǎng)程越這孩子,也是想給師父留個伴兒。陶瓷走了,陶土也被同伴找回去。偌大的桃花山,只剩師父您和滿山不會說話的桃花,還有八座墳塋……”
藍枳將茶壺放到一邊,把手中的茶杯遞到師父面前。
如今她那雙托著杯子的手布滿皺紋,這不是幻術,她是真的老去了。
藍枳烏黑的眼眸望向沉默的陶眠。
“等我和百里走后,就得勞煩師父照顧越越了。越越還小,他的人生還有很長。我們和他相遇得太晚,不能陪他走得更遠了。
不管是收作弟子,還是只當作普通小孩收養(yǎng)著,總歸是給自己留個陪伴。
越越和師父也很親近。您要是能收留他,他會很歡喜的�!�
藍枳把話說到這里,句句字字,都是在為陶眠考慮。
陶眠接下那杯茶。
“小果子,不管程越是不是我徒弟,我都會養(yǎng)著他的。你和百里,你們兩個要好好的,別讓他這么小就嘗到雙親離去的苦�!�
第430章
千年
藍枳未雨綢繆,收留了程越這個孩子,真是有先見之明。
在程越十歲的那年,藍枳得了一場急病。因為發(fā)生得太突然,什么法術,什么靈丹妙藥都不管用。一夜過去,藍枳就病故了。
藍枳生前的最后一晚,她的丈夫、師父和兒子都陪在身邊。
程百里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程越跪趴在床邊,眼眶紅紅地守著養(yǎng)母。
他沒有叫過藍枳一聲母親,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藍枳不親近,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所以叫不出口。
藍枳也不為難他,只讓他叫自己枳姨。
如今藍枳要離去了。
她疲憊的視線先看看兒子,又看看丈夫。
“百里,我們之前還打賭,誰會先走一步,現(xiàn)在看來……是我賭贏了�!�
她輕輕笑了一聲,好像在為最后一次勝過丈夫而慶祝。
程百里無神的雙眼流下眼淚,用自己的臉去貼藍枳的手背。
“是,你贏了。你總是能贏過我。”
藍枳無力地咳嗽兩聲,視線滑向眼睛紅紅的孩子。
“越越,我要和你道別了。真想看著你長大啊……人總是,壽短卻情長……”
“枳姨……”
藍枳最后看向自己的師父,那個在她最不堪的時候,伸手把她從深淵中拽出來的人。
“陶師父,您湊近些,我想單獨和您說一句話�!�
陶眠忍著心中酸澀,走上前,程越主動讓開了位子。
他把耳朵湊近,藍枳在他耳邊輕聲說:“其實我……一早就知道,我能成為您的弟子了……就在……棺材里面……”
陶眠微微睜大眼睛,藍枳深深呼吸一口氣,笑望著他。好像在說,我也贏了師父一次。
“程越,就拜托您了……”
天明的那一瞬,藍枳緩緩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陶眠久久地站立,望著她最后的容顏,像要將那一幕永遠刻在腦海中。
這是他第八次送別自己的弟子。
按照藍枳的遺愿。陶眠和程百里將她葬在桃花山,葬在她的師兄師姐身邊。
程百里撫摸著亡妻的墓碑,仿佛回到她還在的時候,他的手總是一遍遍拂過她的臉龐。
藍枳故去后的第三個月,程百里在安頓好有關程越的一切后,也隨著妻子離去了。
他的身體在藍枳病故后,每況愈下。他自己沒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也沒有麻煩陶眠救他。
他的遺愿只有一個,那就是,和妻子葬在一處。
陶眠答應了他。
程百里走得很安詳。死亡是與故人的重逢,他只是到了該和藍枳見面的時候。
陶眠牽著小程越的手,站在藍枳和程百里的墓碑前。
天下起了綿綿的雨絲,程越緊握著陶眠的手。
“陶眠師父,他們已經(jīng)見到彼此了么?”
他在問藍枳和程百里是否重逢。
“當然,”陶眠輕聲肯定他的話,“他們的緣分那么深,就算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離。”
程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揉了揉哭腫的眼睛。
“小程越,從今以后,你就要跟我這個老頭子相依為命了�!�
“老頭子?”程越茫然,“可是陶眠師父,你看上去只有二十歲�!�
“那是我長得年輕。你回到桃花觀隨我住吧,山下的房子我也幫你留著,你想什么時候住回去也行�!�
“我要住在桃花觀。”
程越?jīng)]有半點猶豫。
“行�!�
陶眠獨自撫養(yǎng)程越的那一年,程越十歲。
他比同齡的孩子長得要高,模樣也俊俏,帶著一股靈氣。
陶眠很喜歡程越這小孩,經(jīng)常帶他到處玩,還讓他見了薛掌柜和阿九。
薛掌柜一如既往地毒舌。
“早說了讓你別養(yǎng)小孩,養(yǎng)到最后,非得養(yǎng)出事不可。那么多前車之鑒擺著呢,你就是不信邪�!�
陶眠不愛聽他說這話,氣得他往袖子里多揣了兩包薛府的名貴茶葉。
“他親生爹娘不知身在何方,養(yǎng)父母臨終把他托付給了我。這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讓我把他養(yǎng)到一半扔出去?我怎么舍得?”
陶眠這話也扎到薛掌柜心窩子了,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
“那我怎么記得若干年前,有個人在街角撿了個孩子,卻把他當成負擔,推給別人養(yǎng)呢?”
“呃……”
陶眠一陣心虛,也沒有了方才的囂張氣焰。
“薛掌柜喝茶不?我給你泡點。”
他把剛才揣進袖子里的茶包又明目張膽地拿出來。
“……不用,喝你的吧�!�
雖然陶眠偶爾怕程越在山里悶得慌,經(jīng)常帶他到人間玩玩,但程越其實還是更喜歡待在桃花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