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墨香順著她視線看去,笑說,“姑娘是不是又想逛街了,您在江南時日日都沒閑著,如今回京才待了幾日就嫌悶了�!�
沈安安笑笑沒有說話。
她哪是待了幾日,分明是隔了一世。
上一世她怎么就忘了這些美好,自甘墮落成為了深宅怨天尤人,機關算盡的惡毒婦人了呢。
若說不恨蕭淵,是不可能的,可要報復,也似乎沒有理由。
人家只是不愛她,討厭她,有什么錯呢,甚至她想,若她是男子,也一定不會愛那個腦子有病的沈安安。
所以,如今她討厭他也沒錯,遠離那個狗東西,尋個如意郎君,做個溫婉賢淑的女子,一生也算圓滿。
沈安安勾了勾唇,放下了車簾。
她前半生本就是圓滿的,只不過是遇人不淑而已。
突然這時,尖銳的吵嚷喧嘩聲由遠及近。
“你們這是草菅人命,快放開他們,不然我就去報官了�!�
沈安安又一次撩起車簾,朝外看去。
說話的是一襲粗布麻衣的年輕男子,他身量高瘦,因為氣憤而漲紅了一張儒雅端正的面容,滿身的斯文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正對著他的,是幾個官差,為首那人沈安安認識,正是前幾日去南華街趕走流民的領頭。
“什么草菅人命,我們可是官府的人,奉命安置流民,少多管閑事,不然就治你個擾亂公差之罪�!�
那人一把推開了年輕男子,吩咐人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孩童。
“你不能帶他們走,那個孩子生病了,需要看大夫�!�
年輕男子要追,領頭的大刀突然橫在了他的身前,“一個流民,連衣食溫飽都解決不了,哪來的銀子看大夫,滾開,再廢話一句,當心小命�!�
看似兇狠,實則是警告威脅,那人也是個軸的,一把握住了他大刀,“我乃新科進土,張業(yè)揚,你敢動我�!�
新科進土雖還未分配職位,卻已是官身。
“放下那對母子�!�
張業(yè)揚以為能唬住幾人,不想領頭只是愣了下,根本沒將他當回事。
他壓低聲音說,“寒窗苦讀十幾年不容易,這是京城,不是窮鄉(xiāng)僻壤,在這,進土,同螻蟻沒區(qū)別�!�
他以為話說的夠明白了,不想張業(yè)揚是個犟種,拉著他怎么都不松手。
“信不信別說當官,你就是連命都保不住。”
張業(yè)揚說,“天子腳下,我就不信沒有王法�!�
王法。
沈安安搖了搖頭,是個讀書讀傻了的。
不過品行確實不錯,圍觀里三層外三層,除了他,可沒有一個人有膽子為那對母子說話。
那官差已經(jīng)氣的要打昏張業(yè)揚拖走了。
“聚集這么多人,干什么呢?連路都給擋了�!鄙虬舶矎娜巳褐凶叱鰜�。
所有人都回頭看去,畢竟像那年輕男子一樣的傻子不多了,又蹦出來一個,肯定都稀奇。
女子一襲煙軟羅的淺藍色長裙,肌膚瓷白如玉,發(fā)髻上只有幾支玉簪,質(zhì)地卻一瞧就價值不菲,眉山遠黛,連一個眼神都透著尊貴。
張業(yè)揚呆呆看著她,都忘了反應,眼中都是驚艷。
所謂貌比天仙,絕世卓然,竟不是夸張之詞。
“沈姑娘�!鳖I頭那人一怔,忙拱手行了一禮,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真他娘倒霉,碰到兩個吃飽了撐的。
“這是干什么,辦個案怎么還把路給堵了�!�
領頭人扯扯嘴角,看了眼張業(yè)揚緊抓著他官服的手。
“擋了沈姑娘的路,小人這就疏通百姓離開�!�
他使勁拽出了衣袖,還沒動一下,就又被拉住,“你不能走。”
“……”他有想掐死這二傻子的沖動。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一臉執(zhí)拗的張業(yè)揚,笑說,“公子不放開他,他如何能放了那對母子離開�!�
張業(yè)揚臉頓時紅了,磕磕巴巴說,“我,我怕放了他,他會帶走她們,那孩子發(fā)熱厲害,經(jīng)不住拖了�!�
不等沈安安再接話,領頭那人立即吩咐手下,“放了她們�!�
真他娘晦氣!
那女人連忙抱著孩子跑到了張業(yè)揚身后。
“沈姑娘,小人告辭�!�
“好。”沈安安點頭。
那人扭頭惡狠狠的瞪了眼張業(yè)揚就帶著人離開了,圍觀百姓也接二連三散去,很快讓開了道路。
沈安安目光在縮在張業(yè)揚身后的女人身上頓了一瞬,旋即轉(zhuǎn)身準備上車離開。
“姑娘�!�
沈安安回頭,看向臉色漲紅,緊張靦腆的男子,他方才替那女子出頭時,可不是這副模樣。
“公子還有事?”
張業(yè)揚抿唇,彎腰鞠躬一禮,“在下替這對母子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沈安安笑笑,“我什么都沒做,是公子不畏強權(quán),仗義執(zhí)言。”
張業(yè)揚臉更紅了,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同僚都說在下一根筋,讓姑娘見笑了�!�
沈安安沒說什么,視線掠過一直注視著這邊的流民女子,意味深長的說,“公子之心難能可貴,可莫善心太過,反遭所噬。”
張業(yè)揚一怔,沈安安就已上了馬車,緩緩離去,他忙躬身一禮說,“多謝姑娘提醒�!�
看著離去的馬車,他愣了許久都沒動,直到衣袖被輕輕拉了拉,他才恍然垂頭。
“公子,我頭疼。”
“哦,我這就帶你看大夫�!彼趹牙锩髁艘粫䞍�,才找出了幾個碎銀子。
垂頭看了眼可憐巴巴的孩童,他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孩子往醫(yī)館走去,女子連忙快步跟上,一路感激涕零。
酒館二樓雅間里,窗戶正對著這個方向,剛好能將發(fā)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蕭淵懶散的靠在椅子里,習慣性的把玩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想著方才那女人對那個進土笑開了花的臉,他莫名有些不虞。
他堂堂皇子,少年將軍,比不上那個文弱書生嗎?那女人對他都和顏悅色,偏就百般瞧不上他?
“多管閑事�!�
李懷言贊同點頭,“一個進土,也敢管這閑事,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往好了說叫正直,往不好了說就是蠢,那官差都說的那么明顯了還非要往上撞,也不掂量掂量自已的斤兩有沒有置喙的資格。
“也就他運氣好,碰上了沈大姑娘心善,否則今日被提去了官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人想讓一個人消失,多的是手段,畢竟京城這地方,只要不死權(quán)貴,其余螞蚱連漣漪都激不起絲毫。
她心善?
蕭淵抬眸睨了眼李懷言。
是吃飽了撐的還差不多。
“如今二殿下是愈發(fā)不知收斂了,光天化日就如此張狂,看來南邊的那位官員對他真的很重要。”
“哼�!笔挏Y冷笑了一聲,“猴子博矢,不怕他張狂,就怕他不動,方才那進土不是堅韌不屈,剛正不阿嗎。”
李懷言眸子一亮,“對啊,這樣的人用來對付皇子可是再妙不過了。”
平民之所以沒有和權(quán)貴爭斗的資格是沒有權(quán),若是身后有人撐腰就不一樣了。
第12章
欲擒故縱對我沒用
“對了,后日永寧侯府的菊花宴你去嗎?”
“不去�!笔挏Y懶懶說。
“長公主能答應嗎?”李懷言一臉懷疑,“她召集了京城所有貴女,估摸著就是想給你相看�!�
蕭淵聞言扯了扯唇,“她誰不想給相看。”
“那倒也是�!�
說來可笑,長公主對女子喜愛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都沒什么興趣,唯獨對給人說媒情有獨鐘,可奇妙的是,只要她看中的,最后準能走在一起。
“聽聞這次男賓還設宴請了今年排名靠前的新科進土,設了個什么~才華比試�!�
蕭淵淡聲說,“華笙郡主今年及笄,是到了該擇選夫婿,談婚論嫁的時候�!�
“公主真打算把郡主嫁給一個身世潦倒的新科進土?”李懷言皺眉。
“嗯�!笔挏Y淡淡抿茶。
永寧侯府因為姑母的下嫁已經(jīng)夠扎眼了,若是再和權(quán)貴結(jié)親難保父皇不會心生芥蒂,畢竟,他連自已兒子都時刻提防著。
所以選一個沒家世,有幾分才能,品行端正之人嫁了于華笙是最好的結(jié)果。
“哎,你說男席有才華比試,女眷席面是不是也會有?”李懷言眼睛直冒光。
蕭淵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嘖,我不是想看女人,花樓的女人可比那些女人強多了,掏銀子解決又不用負責�!�
他是個隨性灑脫的人,可受不住被成親束縛住。
“我是在想~”他單手托著下顎,桃花眼半瞇起,看著蕭淵,“往年不論什么宴會,魁首都是端三姑娘,沒甚意思,你說今年,會不會有變化?”
蕭淵端茶盞的手一滯,淡淡看著李懷言。
“你想啊,沈大姑娘剛回京,沈夫人一定會讓她參加吧,她可是由沈老夫人一手教養(yǎng)長大,沈老夫人那是什么級別,端三在她面前就是小嘍啰,若說沈姑娘什么都不會,我是不信。”
沈老夫人那般人物,怎會將唯一的孫女養(yǎng)成廢材。
“那日宮宴上,她指定是為了不嫁給你才那么說的,實則才華不輸當年沈老夫人也說不一定。”
李懷言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不成,后日宴會我得去瞧瞧,說不定有驚喜呢�!�
半晌都沒有聽到蕭淵說話,抬眸就見他眼簾微垂,臉色沉暗似乎不怎么高興,眸中浸著冷意。
“你,你怎么了?”
“沒什么�!笔挏Y唇瓣浮上一絲冷意,“待在府中無聊,去瞧瞧也好�!�
他倒要看看,那女人畫技如何出眾,敢說他的畫是破爛。
——
沈安安到了南華街時,百姓已經(jīng)排好了長隊,只是人數(shù)明顯比前兩日多了不少,擁擠不堪。
“這是怎么回事?”
管家愁的抓了抓本就沒幾根頭發(fā)的腦袋,“姑娘,您可算來了,今日一早其他街的流民都給涌這來了,說是咱們的粥濃稠,吃了扛餓,可依這趨勢下去,咱們的米連五天都扛不住,最多明天就沒了�!�
沈安安蹙眉,一眼望去,人數(shù)竟是比昨日多了一倍不止。
管家又道,“東街,北街,還有端家和陳家在呢,這…著實不怎么妥當�!�
如此無異于在打端陳兩家的臉,平白的得罪人。
“嗯�!鄙虬舶矐艘宦�,沒再言語。
“……姑娘,要不老奴告訴他們數(shù)量有限,讓后頭的人不必等了,回自已的區(qū)域去�!�
沈安安,“不用�!�
不用?管家眼皮子直抽搐,“姑娘,這樣不妥吧。”
都是來施粥的,何必讓端陳兩家記恨上呢,況且仔細說來,獨樹一幟也是一種錯。
沈安安道,“他們會為了白粥的稠寡而徒步走來,說明他們確實十分需要這一碗粥�!�
“話是這么說,可過于標新立異,總是理虧的�!惫芗铱嘀槃�。
姑娘心善,可心善也要講究方式,不該將別人置于是非尷尬的境地才是。
沈安安轉(zhuǎn)頭看著他,突然笑了笑,“管家不過是擔心沈家太過出風頭,得罪了端陳兩家�!�
管家嘆了口氣,“依老爺官位,也不是得罪不起,只是姑娘做法不止是得罪他們,而是得罪了所有施善的官宦�!�
如此,沈家是得了美名,卻是建立在旁家污名之上,姑娘此事辦的,著實是不懂人情世故。
沈安安不甚在意的一笑,“為何是咱們得罪,甩給旁人得罪不好嗎?”
“啊?”管家有些懵。
沈安安勾了勾唇,“你帶人去趟四皇子府,就說我改主意了,要將昨日送回去的那箱字畫改為米面,今日就要。”
管家瞠目結(jié)舌,“這……姑娘,那可是四皇子,他,會答應嗎�!�
四皇子可不是傻子,這么明晃晃的利用和出爾反爾,他可不想有去無回。
“你就說,今日之后,恩過一筆勾銷,他為了和我劃清界限,會答應的�!鄙虬舶材樕隙际亲I嘲。
“是�!惫芗医┲橖c頭應下。
事情發(fā)展至如今,行不行都得試試了。
——
沈管家忐忑的到了四皇子府大門,幾番糾結(jié)都沒敢下車。
突然這時,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他抬頭,就見標著皇子府徽記的馬車朝這邊走來,心中一顫。
有種調(diào)轉(zhuǎn)馬頭想逃的沖動。
“主子,好像是沈府的管家�!睉c豐低聲稟報。
蕭淵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挑開車簾朝外看了眼。
“四,四皇子。”沈管家連忙下車行禮。
蕭淵淡淡看著他,好半晌不言語,沈管家只覺得后背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何事?”
他終于開了口,邁步下了馬車,頎長的身影未靠近,壓迫感就已撲面而來。
沈管家恨不能脖子斷了才好,將頭垂到地上去。
“老奴,老奴是奉我家姑娘之命,來,來討要昨日那箱字畫的�!�
蕭淵眉梢似輕挑了下,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他說,“她不是說不收破爛嗎?”
沈管家一愣,腿都打起了擺子,姑娘咋沒告訴他還有這檔子事,他沒做心理準備啊。
冷汗順著下顎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沈管家聲音極低,“我家姑娘說,說,送人東西當要實用,字畫她不喜歡,想要換成,換成米面,今日……就要�!�
越往后,沈管家聲音幾乎細若蚊蠅,但蕭淵是習武之人,自然聽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