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要嫁的人是我,憑什么由他們做主,”
她向來溫婉守禮,和沈長赫為數(shù)不多的接觸更是柔聲細語,乖順萬分。
今日如此銳利,是沈長赫從不曾見過的,他一時有些接不上話,抬頭看向了林家長子。
“家妹性子一向執(zhí)拗,沈兄有話,不防直言。”
他無奈的睨了眼自家妹妹,往日在沈家面前一直都偽裝的挺好,今日怕也是急了。
沈長赫給身后小廝遞了個眼色,那人立即離開,不忘叫走了附近其他下人。
等四周再沒有人時,沈長赫才輕聲開口。
“與林姑娘的婚約是我沈家沒有這個福氣,還望林兄回去后將我之意告知林大人,等我祖母葬禮過去,家母就上門歸還婚書信物,此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
林燁沒有說話,轉(zhuǎn)眸看向了林雨柔。
“你當真要和我退婚?”她語調(diào)艱澀。
“是。”沈長赫斂著眸子,“林家有情義,不曾落井下石,可我沈家不能裝糊涂�!�
林雨柔心一揪一揪的疼,眼淚止都止不住,“沈公子,果真是位君子。”
她語氣譏嘲,沈長赫沉默,并不接話。
“府里還要忙,我就不送了,二位慢走�!彼麄�(cè)身讓開了路。
林雨柔卻并沒有動,而是直直盯著他。
以前有婚約,她秉持著禮儀,從不曾仔細瞧過這個即將要娶她的男子。
“沈長赫,當初要結(jié)親的是你沈家,如今要退婚也是你沈家,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答應的�!�
她咬著唇說。
她是大家閨秀,能厚著臉皮說出這些已經(jīng)十分難得,可瞧著沈長赫一成不變的面容,她心里莫名生了火氣。
她一個女子,尚且不懼,他一個男子怎如此瞻前顧后。
沈長赫垂著頭依舊不說話,林雨柔竟是氣的狠狠推了他一把,抬步離開。
林燁有些尷尬,“家妹對你…頗為心悅,你莫和她一般見識�!�
“林姑娘有情有義,是我沒有福氣�!鄙蜷L赫語氣艱澀。
他袖中手緊緊攥著,盡量維持著平靜,“還望林兄多加看顧林姑娘,以后…莫讓她再來沈府了。”
“你當真想好了要退婚?”林燁蹙著眉問。
這個時候,他知曉避著沈家才是對的,可他確實欣賞沈長赫這個人,私心里也覺得沈家應不會就此倒下。
畢竟身后還有四皇子在。
“林姑娘率性,可我身為男子,卻不能自私自利,不為她著想。”
林燁嘆了口氣,微微點頭。
他抬頭在沈長赫肩頭上重重拍了拍,才抬步走了。
青石小路上就剩下沈長赫一人,他不知站了多久,低垂著眼睫看著地面。
女子的質(zhì)問和憤怒在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他心中針扎般的疼,幾乎難以呼吸。
是他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以前他一直覺得和什么人成親都沒什么區(qū)別,總歸都是結(jié)婚生子,中規(guī)中矩的一生,這種艱澀酸痛之感,是他第一次有。
他抬手撫上胸口,眸中突然涌上無盡暗沉,第一次將難過浮現(xiàn)在了臉上。
“大哥�!鄙虬舶舱驹诨乩壬�,輕聲喚他。
“嗯,”沈長赫斂了神色,抬頭時已沒有一絲波瀾,他勉強扯了扯唇,對沈安安笑了笑。
那抹笑很酸澀,很難看。
她沒有問他都和林姑娘說了什么,也沒有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退婚。
沒有意義的話,說出來只是平添人傷感。
只是……
“林姑娘表面溫婉賢淑,可骨子里是個極其執(zhí)拗,有主見的,從她那次救我就可見一般,大哥想退婚,怕是不怎么容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鄙蜷L赫聲音沙啞。
只要雙方父母允了退婚,
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第118章離開京城
他一直覺得他喜歡本分守禮的姑娘,不麻煩,懂進退,最好是內(nèi)斂一些。
起初的林雨柔樣樣都符合他的標準,他是真的中意,今日的她和以往大相徑庭,可他竟覺得,今日的她更加鮮活,讓人移不開眼。
他也當真是瘋了!
沈長赫自嘲的笑了笑,“走吧,時辰不早了�!�
兄妹二人回到靈堂時,棺槨已經(jīng)出了靈堂。
從下人手中接過哀節(jié),默默跟在沈文身后,沈家嫡系子嗣不多,就他兄妹二人,下葬之禮頗為冷清蕭瑟。
“老爺,端家的棺槨從東城門出�!惫芗业吐暦A報。
沈文微微頷首,和端家哀葬隊錯開了時辰和街道,從西城門離開。
沿途不少百姓觀看,竊竊私語,更多的無非是拿沈家的冷清和端家的盛大相比。
聽說端家老爺子門生無數(shù),送葬隊伍綿延幾里,哀哭聲不斷,刺人耳膜。
也聽說,四皇子蕭淵敬重端老爺子,親自向皇上求來旨意,親自扶棺。
其中還夾雜著一件風流韻事,說是端家三姑娘幾次哭暈過去,都是四皇子衣不解帶的安慰照料。
只是那些都和沈家無關(guān),也和沈安安無關(guān)。
她沒有心思去探聽那些議論。
今日入了土,她就算是徹底失去了祖母。
“安安�!鄙蚍蛉死死滦洌岸脊蛄艘粋時辰了,起來吧,我們回去。”
沈安安沒有動,沙啞著聲音開口,“娘,您再容我待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行�!�
沈夫人擦掉眼淚,在一旁陪她站著。
有馬車在寂靜的官道上行駛,最后在距離不遠的位置停下,沈安安沒有回頭去看,只聽見了父兄的行禮聲。
她沒有在意,此刻心中想的是祖母一定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這里,她肯定更喜歡江南那個宅子,等以后一切塵埃落定,她定是要帶祖母走的。
骨節(jié)分明泛著青白的手指越過她跪著的身子,將一炷香插入了墳前的香爐里。
頎長偉岸的身姿在她身側(cè)站定,擋住了大半陽光。
她沒有抬頭,突然想著皇子扶棺,端家今日的葬禮一定十分盛大。
相比之下,沈家就寒酸的有些可憐,正是如了祖母所說,想來宮中那位應是會十分滿意吧。
“我來晚了。”他低聲開口,朝沈安安伸出了手。
那張手上都是常年習武磨出的老繭,粗糙的不像一個皇子。
沈安安搭上他手腕借力站起身。
她雙腿跪的發(fā)麻,靠墨香扶著才能勉強站得住。
山間風大,更顯她身上的孝衣單薄,配上那張熬的憔悴蒼白的面容,讓蕭淵心口生疼。
“不晚,”她強撐著福身行了一禮,“四皇子能來上炷香,我沈家已是感激不盡。”
蕭淵薄唇緊抿,眉間攏著陰郁,并沒有解釋什么。
縱使他不說,幾人心里都明白。
端家老爺子曾拜正一品,又是皇子恩師,皇上定然會賜下哀儀,隨后就會有無數(shù)官員緊跟其后。
不管皇上是有心還是無意抬舉端家,只有沈家的無人問津,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蕭淵確實不該來。
蕭淵從沈安安身上移開視線,看向了沈文,沈長赫,三人往安靜的地方走去。
“老夫人的喪禮已過,沈大人可對接下來的事兒有所決斷?”
皇上雖赦免了沈家,可卻不曾下任何旨意予此事有所處置,模棱兩可,刻意打壓的態(tài)度,讓沈家在京城很難立足。
沈文淡淡一笑,“明日早朝,我會向皇上辭官,帶著家人離開京城�!�
蕭淵眸色一暗,偏頭朝不遠處的沈安安看去。
片刻后,他收回視線點頭,“也好,京中波云詭譎,暫時避避鋒芒,等大局定下,我再接沈大人回朝�!�
等大局定下,就是說等他坐上那個位置。
這話算是對沈家的承諾,也是暗示。
沈文順著他目光看向了自家女兒,眉頭微微蹙了蹙。
有了沈貴妃前車之鑒,他著實不愿沈家再和皇族扯上關(guān)系。
“歸園田居挺好,臣在官場數(shù)年,日日如履薄冰,擔驚受怕早就厭倦了�!�
蕭淵眉頭擰了擰,并沒有再說什么,今日是沈老夫人下葬之日,他不愿和沈文有所爭執(zhí)。
“后面的事兒誰又說的準呢�!�
沈安安不論到哪,最終都必須回到京城。
或者……他四皇子府很大,藏著一個人也輕而易舉。
他眼中的強勢和凌厲讓沈文心中極其不安。
如今危機尚且沒有解決,難不成沈家這輩子都逃不開和皇室的糾纏嗎?
沈長赫倒是沒有想那么多,具體如何,還當要看安安意思,若是安安愿意,他也支持。
太陽西落,一行人下山回城。
勞累了多日,沈安安靠在車壁上疲憊的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
她不知曉父兄和四皇子都說了什么,這會兒也沒有力氣去詢問,她需要好好睡一覺,才有力氣再去想那些煩心事。
沈府的馬車和蕭淵的馬車在城門分開,分別從東西兩門進城。
回了府,沈夫人擔心她積郁成疾,讓自已得了病,想讓她在攏香閣住幾日,沈安安沒有去,回了海棠園倒頭就睡。
連晚膳都沒有用,墨香不放心,一整夜都守在床榻前。
果然,當夜就發(fā)起了高熱。
好些日子都不曾做夢的她,今夜噩夢連連,前世的結(jié)局和今生的慘劇串連在一起,魘著她睜不開眼。
苦澀的味道從嘴里流入咽喉,她才有了些許氣力,微微睜開眼睛。
“姑娘,”墨香急的雙眼通紅。
沈安安扯扯唇角,就又睡了過去。
她聽見了沈夫人心疼的哽咽,還有父兄著急的詢問。
天蒙蒙亮時,地上積雪結(jié)了冰,冷風一吹,直凍的人瑟瑟發(fā)抖。
沈文和沈長赫今日要去上早朝。
沈夫人守了沈安安一會兒,又連忙吩咐下人給父子二人準備馬車手爐和厚些的大氅。
“夫君切要收斂著些脾氣,莫忘了今日的要事�!�
他們父子二人是去辭官的,以后遠離皇城就和這里的人再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昔日與沈文政見相左的官員今日定是要為難,沈夫人就怕沈文會一時沖動,再起什么爭執(zhí)。
“夫人放心,為夫心里有數(shù)�!鄙蛭臄n了攏大氅,幽深的眼中藏著精明。
沈長赫從沈安安閨閣出來,眉眼攏著暗沉,“安安這就勞累娘一直守著了�!�
“放心吧�!鄙蚍蛉艘宦穼⒏缸佣怂统隽嗽鹤�,再三叮囑。
如今沈家已經(jīng)再經(jīng)不起任何差錯了。
馬車行駛在結(jié)了冰的地面上,走的很慢,等到宮門口時,大臣們已經(jīng)到的差不多了。
他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在沈府馬車駛來的剎那,說話聲有片刻凝滯,眾人紛紛轉(zhuǎn)頭朝馬車看去,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說話。
沈長赫跳下馬車,將沈文攙扶了下來,父子二人孤零零的站在馬車旁,也沒有去和任何人搭訕。
等著鐘聲響起,然后去奉天殿上朝。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冷嘲熱諷,可光是眾人看向父子二人的目光就擠兌的人渾身不自在。
沈文雙手揣進袖子里,對沈長赫說,“人情冷暖,自古都是如此,莫將那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沈長赫年輕,不比他看慣了世間百態(tài),沈文擔心沈長赫受慣了追捧,心里會難以接受。
“爹放心,孩兒明白�!�
他根本就沒有將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呀,沈太尉缺了數(shù)日早朝,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怎么?沈老夫人喪禮結(jié)束了?”
二皇子蕭澤笑著朝二人走了過去。
沈文面色不變,對蕭澤行了一禮,“皇上尚不曾罷免臣的官職,這早朝自然是要上的�!�
蕭澤嗤笑了一聲,眸中都是冷意。
“沈貴妃害死了我母妃,沈大人莫不是以為死一個老夫人,此事就能揭過去了吧?”
想繼續(xù)在朝為官?
怎么可能�。。�!
沈長赫十指一點點收攏成拳,“二皇子,祖母已去,還請二皇子口下積德。”
蕭澤似聽到了什么笑話,諷刺的說,“本皇子乃是龍子,莫說是說話難聽,就是做事難看,你也得給我忍著,還以為你沈家還是當初的沈家嗎?”
他可是忍了沈家好久好久了。
“沈公子莫不是忘了,在大理寺時被吊在架子上,都經(jīng)受了什么�!�
他眸子冷戾,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沈長赫。
沈長赫眸子微微泛紅,雙拳緊攥。
沈文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對蕭澤拱了拱手。
“寧妃娘娘之死究竟如何,想來二皇子心中清楚,拿我父子二人恐是解不了二皇子心中氣憤,您若當真孝順,當做的該是讓寧妃娘娘死因昭雪才是�!�
蕭澤面容肉眼可見的一僵。
他當然知曉他母妃之死和沈家無關(guān),也在這件事中得到了不小的助益,可死的畢竟是他的母妃,他心中還是十分難受的。
但真正的兇手,他沒有能力報仇,這才只能在落魄的沈家身上疏解。
往不好聽的說,就是欺軟怕硬,撒氣而已。
“不愧是曾位居太尉之人,強詞奪理,粉飾自已的口舌可當真是厲害�!�
“二皇子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