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抱著孩子的婦人小心地瞟了周云姝一眼，接著又忐忑地看向瘋女人，這里面大概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她遭遇了什么。
瘋女人抱著孩子沒說話，周云姝也沒有催她。
“爹爹！”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從他們的身后傳來。
希希牽著春雀的手小跑到周云姝的身邊，她揚起小腦袋對周云姝張開雙手，后來想到什么后又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乖乖的抓住周云姝的手。
周云姝笑著給希希理了一下她跑亂的頭發(fā)。
“爹爹，你們在做什么？”希希仰頭問。
“在做一個決定�！�
“爹爹，這個決定很難做嗎？”
“嗯。”
瘋女人似乎是被這一聲聲的“爹爹”觸動，她抱緊了自己懷里的孩子，最終，聲音像是穿過層層荊棘叢，嘶啞道：“我想好了，送他走。”
夜風(fēng)吹過，木柴堆中的樹葉發(fā)出“簌簌”的聲音。
灰色的斗篷里包裹著一具小小的尸體，被一雙傷痕無數(shù)卻依舊能看出以前養(yǎng)尊處優(yōu)過的手安置在木柴堆上。
瘋女人……或者該叫她杜懷柔，她看著躺在木柴堆上的包裹，彎下腰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火葬，是杜懷柔要求的。
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孤零零的躺在這荒郊野外，她要帶他離開，帶他回家。
杜懷柔雙手攥著火把，顫抖著用它點燃火堆，看著橙紅色的火舌慢慢爬上木柴舔舐到灰色的斗篷，耳邊突然傳來平靜的誦經(jīng)聲。
是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杜懷柔隨著經(jīng)聲扭頭看向一旁默默念經(jīng)的周云姝，眼淚慢慢模糊了視線，她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抱著孩子的于苗苗看著眼前燃起的火焰，不由地想到自己曝尸荒野的家人們，也忍不住從小聲啜泣到放聲大哭。
誦經(jīng)聲隨著火焰慢慢熄滅而漸止，杜懷柔抱著懷里的壇子，沒等地上的火星全部消失便一點一點仔仔細(xì)細(xì)將自己孩子的骨灰全部收納到壇子里。
全部裝好后，她的雙手已經(jīng)被燙的不成樣子，可是她卻像沒有知覺一樣，滿足又依戀的將壇子抱在懷中。
周云姝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時，身后傳來杜懷柔的聲音。
“謝謝您�！倍艖讶岜е鴫庸蛟诘厣蠈χ茉奇牧艘粋�頭。
周云姝輕聲“嗯”了一下，牽著自己女兒的手往自己母親的方向走去。
幾百米外的干枯草叢里幾個腦袋湊在一起，其中一人道：“還要去查看嗎？”
年紀(jì)比較大的那人道：“等等吧。”
這一等就是一晚。
第二天早上草叢里的人看著遠(yuǎn)處那長長的隊伍在有條不紊的吃過早飯離開后，才敢背著弓箭拿著砍刀走出來。
他們一路奔襲到破廟里，留給他們的只有院子里濃重的血腥味以及地上黑黢黢的骨頭和木灰。
“都死了�！蹦贻p人對四處搜查的長輩說道。
“嗯�！�
“這群難民好兇啊，還有剛才他們離開的方向……”
年輕人還沒有說完，那長輩攥緊了手里的弓箭厲聲道：“速回！”
……
隊伍馬上就要進山的事情吃早飯的時候周云姝和杜老莊已經(jīng)告訴了整個隊伍的人，同時周云姝和杜老莊也把昨天晚上商議過走山路和走山下的利弊告訴了眾人。
周云姝沒想過獨裁，只有隊伍里的人都知道利弊，他們接下來進山后才好管理。
所以當(dāng)天周云姝讓巡邏隊的人收掉了隊伍里所有的火種，也沒有引發(fā)任何怨言。
除此之外，巡邏隊的人還依次警告隊伍里所有人，上山后禁止私自用火，更禁止玩火。
除了每家每戶的成員相互監(jiān)督，之前周云姝分好的大組之間也要互相監(jiān)督，一旦有人違反了隊伍里立下的規(guī)矩，那便整個大組連坐懲罰，這也是為了更好的避免意外的發(fā)生。
杜懷柔和于苗苗帶著孩子一起加入了隊伍，她們身上沒有錢，沒辦法像柳扶衣還有萬麗清那樣高價買下隊伍里的騾車，所以只能跟著隊伍步行。
兩人帶著孩子和柳扶衣兩人暫時組成一組，萬麗清倒是想過請她們上車，但是被柳扶衣拒絕了。
他沒辦法相信兩個在吃人的難民堆里活了那么久的女人，也忽視不了兩人身上濃濃的煞氣，現(xiàn)在互不干涉就很好。
周云姝讓人把他們安排到一組是為了更好的監(jiān)視，他們彼此未必不知道，但是除此之外，周云姝并沒有給他們太多的關(guān)注。
隊伍離開破廟后行進的速度加快，巡邏隊和隊伍里的人因為之前災(zāi)民的暴動和剛經(jīng)歷的吃人事件一直對外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李佳蘭和方慧文也拘束著孩子們，不敢讓他們離開寸步。
“姝兒，如果我們能穿過鞍山，大概還有多久能到海州？”
周云姝想了想道：“如果能從梁掌柜說的出口下山，不到半天日程我們就可以到白石縣�！�
“從白石縣往南走半月就能到瀘州的府城，到那里我們可以再打聽一下祖母和二嬸兒他們的消息，也可以在那里補充一些糧食和水。”
“從府城離開沿著官道走差不多半個月，我們就可以離開瀘州了。”
當(dāng)然，周云姝說的情況是一切順利的話。
離開瀘州就是離開重災(zāi)區(qū)，到時候他們可以輕松很多。
“對了�！敝茉奇粗罴烟m和方慧文道：“我們?nèi)ズＶ莸氖虑闆]有對外人說吧？”
李佳蘭和方慧文齊齊搖頭，“沒有�！�
好不容易融入到這支隊伍里，他們?nèi)绻f出自己的目的地與他們不一樣，說不定會遭到排擠，更不用說她們平常很少會跟隊伍里的其他人接觸。
“那就好，衛(wèi)忠那支走鏢的人有問題。”
“有問題？！”方慧文愣住。
這段時間她眼睜睜地看著衛(wèi)忠快要成為周云姝的手下，結(jié)果周云姝卻說這個衛(wèi)忠有問題，難道是死對頭派來監(jiān)督他們的嗎！
方慧文想到這里自己先把自己否決了，如果是死對頭派來的人，那衛(wèi)忠早就對他們下手了，可衛(wèi)忠給她的感覺更像是在保護她們。
“對，他知道我的身份。”
周云姝想到這段時間以來衛(wèi)忠的異常，雖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他們不太像是祖父和父親的人，更像是……姬生的人。
第52章
屠村
“你對他們的身份有猜測了嗎？”
方慧文覺得周云姝和自己丈夫很像，他們兄妹兩個如果不是對事情有一定的把握，是不會隨便下定論的。
“魏王。”
李佳蘭瞪大眼睛，“你是說姬生！”
“嗯�！�
“可是你們不是已經(jīng)和離了嗎，他，他……”李佳蘭看著自己的女兒，吞吞吐吐許久才說道：“他是不是不想和離，他想讓你們回去。”
周云姝聽到這句話笑了，帶著一絲諷刺和嘲弄。
“娘，姬生是皇子，衛(wèi)忠跟在我們身邊保護我們是一回事兒，但是最重要的是監(jiān)視我們�！�
“監(jiān)視？”
周云姝臉上的笑容消失，繼續(xù)道：“嗯，哪怕祖父和父親他們被蔡川那小人按上叛國的罪名，但是北境一直都在鎮(zhèn)北王府的掌管下，他想要完全接手是不可能的。”
“而且當(dāng)初祖父他們身亡的消息傳來時并沒有說找到尸體。小姑趕去北境，祖母謀劃離開，我懷疑剩下的周家軍只是潛伏了起來，姬生派人跟著我們最大的目的，可能是想看看能不能通過我們找到周家軍�！�
李佳蘭和方慧文聽周云姝說完后打了一個寒顫。
“可，你是……”李佳蘭搖頭，王妃算什么，更不用說現(xiàn)在的周云姝算是罪臣之女，但是！“希兒是他的獨女�！�
周云姝看著聽到自己名字抬頭望向自己的希希，“希希只是現(xiàn)在是他的獨女。”
以后他會有新的王妃，更多的女人，相應(yīng)的，他也會有更多的孩子。
在現(xiàn)代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周云姝已經(jīng)無法接受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個男人，更不用說，她和這個男人立場沖突。
成親多年周云姝多少知道一點姬生的野心，他是不會為了兒女情長和血脈骨肉放棄自己的宏圖大業(yè)，她也不會背叛周家和姬生站在一起。
“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后我們就是兩路人了。”
李佳蘭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隨即點了點頭。
“那衛(wèi)忠他們？”
“等出了瀘州，我們就找機會甩了他們�！�
周云姝交代完李佳蘭幾人，晚上又去找了封緒杰。
她其實已經(jīng)做好封緒杰可能會把他們趕往海州的事情告訴衛(wèi)忠的準(zhǔn)備，畢竟一開始衛(wèi)忠和封緒杰之間是有約定的。
封緒杰對周云姝道：“我沒說�！�
“三哥你也知道封克文在追殺我，我怎么敢隨便告訴別人我接下來的去向�！�
周云姝點頭，“那就好。”
她之前不確定衛(wèi)忠等人的身份時還想著把整支隊伍都拐去海州，但是現(xiàn)在為了能甩開他們，只能放棄這個打算。
在隊伍的緊趕慢趕下，第三天中午眾人終于在梁掌柜的帶領(lǐng)下來到鞍山下的山下村。
但當(dāng)他們看到山下村的模樣時，驚駭?shù)耐瑫r所有人都緊握著手里的武器高度警戒著。
只見山下村村門大開，地上村人的尸體像是被馬蹄踐踏過，有的腦袋都被踩爛了，有的掛在高高的圍墻上死不瞑目。
村民的尸體還未完全腐爛，數(shù)不清的蠅蟲圍繞其間，死亡時間應(yīng)該在兩天左右。
梁掌柜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慘狀，“他們村子里那么多獵戶，怎么會！”被屠村了呢？
周云姝從車上下來時臉上戴上了之前讓李佳蘭等人做的簡易口罩。
不只是她，從看到山下村的慘狀時，周云姝便立刻下了命令，讓所有人都把口罩戴上做好防護，以免這些尸體曝露太久，產(chǎn)生細(xì)菌引發(fā)瘟疫。
“現(xiàn)在怎么辦？”眼前山下村的慘狀太出乎梁掌柜的意料，他從沒想過山下村會被屠村。
隊伍里能做主的人此刻都已經(jīng)自覺地聚集到周云姝附近。
周云姝站在車前，對身邊的衛(wèi)忠道：“忠哥，你帶二十人全身包裹嚴(yán)實進村看看有沒有活口，有的話就救出來，沒有就把這些尸體堆到一起燒了�！�
“好�！�
和衛(wèi)忠一起去的還有梁掌柜，他之前來過山下村兩次，可以給衛(wèi)忠他們帶路。
梁掌柜帶著衛(wèi)忠等人走進山下村看到山下村村民的慘狀時，眼睛忍不住紅了。
尤其是當(dāng)他看到自己認(rèn)識的人橫死在地上時，梁掌柜蹲下將其怒瞪的眼合上，沒忍住罵了一聲“畜生！”
梁掌柜和衛(wèi)忠等人一邊走，一邊搬運尸體，順便挨家挨戶查看有沒有活口。
可別說活口了，連一只活雞都沒有。
“山下村的村民是得罪什么人了嗎？”
不怪衛(wèi)忠這么問，如果真的是難民的話，以他們雁過拔毛的作風(fēng)，根本不會在農(nóng)舍里留下糧食。
所以屠了山下村的人不會是難民，那些許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難民也根本不會是這群身強體壯的獵戶們的對手。
“不知道。”梁掌柜搖頭，“山下村民風(fēng)淳樸，應(yīng)該不會……”
梁掌柜還沒有說完，衛(wèi)忠便沉聲打斷道：“知道是誰了�！�
他指著不遠(yuǎn)處井邊的一抹紅袍，厲聲道：“是紅蓮教的人�！�
井邊的紅袍被衛(wèi)忠拽出來，被殺死的紅蓮使者赫然是之前和他們有過沖突的那幫人之一。
找到一個后，接著又被衛(wèi)忠等人翻找出來六個身穿紅袍的尸體，其中還有一個身穿紅袍的女子。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梁掌柜看著被山下村村民護在身下，卻依舊難逃一死的紅蓮教女子，死死的蹙著眉頭道：“備選的圣女？也不對��！”
備選的圣女根本不會身穿紅袍。
“他們到底為什么會和紅蓮教的人糾纏在一起？”
“噓……”衛(wèi)忠突然打了一個手勢，指向隔壁的廚房。
衛(wèi)忠兩個手下躡手躡腳地走向廚房，聽到一絲聲響后立即停住了腳步。
那造出聲響的人似乎也發(fā)覺不對勁，一時沒敢再弄出什么動靜。
但衛(wèi)忠等人憑借著剛才的那點動靜看向廚房里的灶臺，一把將灶臺上的鐵鍋掀開后，兩個灰頭黑臉的孩子立刻暴露在他們的眼前。
“啊啊啊��！”
兩個孩子一邊尖叫一邊揮舞著手里的短刃，衛(wèi)忠拿著刀瞄準(zhǔn)一挑，那大點兒的孩子手里的短刃便被他挑飛。
他看著突然啞巴了的孩子道：“攻擊的時候可不能閉上眼睛�！�
“我記得你，你是羅小山對不對？”梁掌柜激動道。
羅小山?jīng)]想到對面這群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人竟然會認(rèn)識自己。
“你認(rèn)識我！？”
梁掌柜點頭道：“五年前我曾經(jīng)和我父親來你們村子收皮毛，那時候你還是個滿院子亂跑的小豆丁。”
羅小山的眼睛一紅。
“你知道你們村子這是怎么了嗎？”
羅小山許是知道眼前的人沒有危險，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拽著自己的弟弟從灶臺里走出來。
他看著梁掌柜抽噎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前天晚上有一群穿著紅袍子的人沖進村里，見到人就殺，我爹見情況不妙，又沒有機會把我們往山上送，就把我們?nèi)钆_里了�！�
這灶臺里的洞還是以前躲山匪建的。
梁掌柜聽著羅小山的話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后又覺得既然他們兩個孩子能活下來，說不定村子里還有其他的活口。
“衛(wèi)先生，說不定村子里還有其他活口，我們再找找，也許……”
“敵襲！”
梁掌柜的話還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自己人的大喊聲。
“掩護！”
第53章
滅村之仇
山下村里面剛打起來的時候，周云姝等人就聽到了聲響。
只是虎子帶人剛趕過去，村子里的沖突就結(jié)束了。
事情解決，虎子和梁掌柜帶著傷員出來報信，剩下的人全部留在了山下村里。
“是一場誤會�！彪m這么說，但是梁掌柜的眉頭依舊擰的厲害。
“閆石磊他們剛照面以為是我們屠殺了他們?nèi)宓娜耍韵率譀]留情，巡邏隊的兩個兄弟受了重傷�！�
受了重傷的人被平放在地上，薛老大夫帶著自己徒弟拿著藥箱趕過來，傷患的家人聽到消息一邊哭一邊往這邊跑。
兩人傷的很重，其中一人身上的箭矢差一寸就要射進心臟，命在旦夕。
梁掌柜看著昏迷不醒的兩人，對周云姝道：“我那里還有一些傷藥，如果需要我全部拿過來�！�
梁掌柜能這么大方，一是因為這山下村是他主張來的；二是他說山下村的人可信，可結(jié)果到頭來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不管是因為愧疚，還是不想讓隊伍里的其他人對他有意見，他都必須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