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世她謹小慎微,迫切地想要和每個同門處好關(guān)系,幾乎忘了做自己�?墒怯懞盟麄儫o用,背著她,他們還是會指指點點。
她算是想開了,憑什么你們好奇不夜山,用倨傲的眼神看著我,我就得與你說。
懂什么叫有求于人么?
她不說話,一群人撓心撓肝,心里再好奇,也只能訕訕收回目光,在心里暗罵她小氣。
師蘿衣見他們個個臉色難看,反而覺得心情還不錯。就該這樣,她活了兩輩子,才明白有些人永遠給臉不要臉�?偘阉挠押卯斪隼硭斎�,既然他們不領(lǐng)情,從現(xiàn)在開始,什么都沒了。
卞清璇拎著劍,一直走在師蘿衣的身后,沒有從師蘿衣臉上看見半點退婚的低落與絕望,她的眼神十分陰沉。
不僅如此,原本師蘿衣身上生出的一絲魔氣,也淡了不少。
到底哪里出了錯?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她的布局發(fā)展。難道師蘿衣真的不愛衛(wèi)長淵了?
想到這個可能,卞清璇臉色有幾分古怪。
偏偏有幾個弟子沒注意到她的不悅,湊過來小聲道:“此次可能又得拜托師妹給我們帶冰蓮了。”
卞清璇收起眼中陰冷,輕輕笑道:“自然�!�
他們連忙圍著她,一疊聲說好話,貶低師蘿衣的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卞清璇聽著,卻并沒有覺得高興。她心里冷嘲:一群廢物玩意,把自己當什么了,小蠢貨就算是落毛的鳳凰,也合該比你們高貴。
她撇了撇嘴,最后央求道:“大家別這樣說蘿衣師姐,她今日心情不好罷了�!�
眾人立刻順著她的意,討論起師蘿衣被退婚的事。
前面的少女終于回了頭。
卞清璇可憐巴巴地看向她,心里有些期待她會說什么。
山風吹起師蘿衣的發(fā)間的杏花步搖,叮鈴作響,少女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卻輕輕地笑了笑,帶著淺淺的嘲諷:“恭喜你了,小師妹,但愿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師蘿衣帶著“我看你到底要做什么”的冷淡。
她雖然不再愛衛(wèi)長淵,可也并不覺得卞清璇有多么愛衛(wèi)長淵。前世卞清璇如一只瘋狗般追著自己咬,可當自己入魔,卞清璇卻并沒有和衛(wèi)長淵在一起。
她突然很想知道,卞清璇到底圖什么。就圖比贏自己、踩著自己為她提高聲名?看自己痛苦?那要是自己不因此痛苦呢?
師蘿衣心想,前有宗主這只豺狼,后有卞清璇這只瘋狗,這樣的地獄難度,若她最后還能活下來,必會把當年種種,盡數(shù)討回。
宗主嫉妒爹爹,不想他再醒來,那么你呢,卞清璇,當我不再任由你擺布,你今生是否還能得償所愿?
卞清璇望著她,良久,她握緊了拳頭,對師蘿衣露了一個笑。
眾人進入了冰谷。
冰谷嚴寒,越往里走,能堅持下來的人越少。師蘿衣沒覺得很困難,她只要慢慢往里走,總能把冰蓮摘回來。
可是……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她也沒想到,平日都做心法練習,頂多同門之間切磋片刻,今日偏偏需要弟子們摘冰蓮。
她昨日才答應卞翎玉黃昏去給他煉丹,今日難不成就要食言么?
想起卞翎玉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她不愿在這種小事上令人失望。她掐了個決,也不護著丹田慢慢走了,干脆朝里面飛去。
手腕被人拽住。
師蘿衣回頭,驚訝地看見一張清俊的臉。
那位姓姜的師兄看著她道:“蘿衣師妹,不可以這樣,你會受傷。你明明可以慢慢走,為何如此急切?”
師蘿衣近距離聽著姜岐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但是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第24章
相見
不同于卞翎玉嗓音的清冷淡漠、蔣彥的溫柔,姜岐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有親和力,很容易讓人覺得他是個脾氣不錯的好人。
師蘿衣數(shù)月前第一次在早課上見到姜岐,并沒有覺得他有什么古怪,此刻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話,那股怪異感卻很明顯。
但她確定自己前世今生都與這位姜師兄并不相熟,眼前這張清俊的臉,十分陌生。
師蘿衣不知姜岐是敵是友,會不會又是一個卞清璇的裙下臣,抽回手腕,回答道:“師兄,我有急事。”
姜岐看著她抽回的手腕,笑了笑,十分溫和:“再急也不可這樣魯莽,我得看著你們,不能讓你們胡來�!�
他的語氣雖然很無奈,但看樣子沒得商量。顯然姜岐作為帶隊師兄,不允許任何弟子在極寒冰谷這樣的地方冒進。師蘿衣抿了抿唇,低聲道:“知道了。”
她心里懷疑姜岐的身份,便分了心思去關(guān)注他。
姜岐倒像是毫無所覺似的,又盯著其他弟子去了。
師蘿衣看不出什么異樣,但到底多留了個心眼。當務之急是快些摘到冰蓮,她集中精神,運用心法,一直往前走。
前面好些弟子凍得瑟瑟發(fā)抖,不肯再往前一步。冰谷并不危險,但它的寒氣能突破大部分弟子的修為,令他們束手無策,像凡人一般感到寒冷畏懼。
行走在冰谷之上,總有一種自己隨時會被凍死在此處的感覺。因此想要抵達冰谷深處摘到冰蓮,要么得修為高超,要么得心性堅韌加嫻熟運用心法。
師蘿衣越往里走,也覺得越冷。
很多弟子在半途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拒絕再往前一步。他們抱緊自己,身上起了一層寒霜,口齒不清央求道:“姜岐師兄,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可否允許我先回去?”
姜岐掩蓋住眼里輕蔑的笑意,溫和地道:“沒關(guān)系,堅持不住的話,去入谷處等我,別在遺忘谷中亂跑。”
弟子如蒙大赦,也不管宗門考察了,連忙往冰谷外走。
姜岐回頭,見師蘿衣已經(jīng)走出很遠了。
師蘿衣掐著決,走在大多數(shù)弟子前面,她的步子并不快,但也不慢,比起所有人瑟縮的腳步,她倒顯出幾分從容來。
風吹起她的披帛,少女裙擺飛舞,纖細的腰肢被勾勒出來。
她沒有回頭看任何人,姜岐笑了笑,突然知道,為什么同門都覺得她目中無人,不好相處。
眾人都唯唯諾諾,唯她身上流著師桓的血,帶著修士的風骨,殘存堅韌的心性。
少女注定難以合群。
就像當年的師桓道君,少時也不怎么受歡迎。若再給師蘿衣數(shù)百年,她或許會成為下一個師桓。然而姜岐知道,她沒有這樣的時間與機會。
他的師尊必定會折斷她還未豐滿的羽翼。
想到這里,他眉毛輕輕挑了挑。師蘿衣的背影已經(jīng)看不見,姜岐下意識去找卞清璇,果然,青衣少女也跟著不見了蹤影。
姜岐神情有幾分意味深長,這個卞清璇確實厲害,怪不能敢如此狂妄。姜岐甚至沒注意,她是如何消失的。姜岐倒是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然而,身邊一個師妹帶著哭腔驚恐道:“姜師兄,我動不了……師兄救救我�!�
姜岐嘆了口氣,溫和地笑著回頭:“別怕�!�
他伸手按在這個廢物肩上,運了幾絲靈力進去,憐惜地說:“我送你回去。”
再一看冰谷之中,還有近百個廢物需要照料,他眸中暗了暗,壓住了眼底的不耐。
越往冰谷里走,越是陡峭,師蘿衣已經(jīng)隱約看見了暗色中大簇大簇盛放的冰蓮。
摘冰蓮對她來說并不算什么考驗。
人心易變,故人難測,一無所有,滿手鮮血,無家可歸,才是這世間最殘忍的考驗。
她蹲下,試圖施法撈兩朵冰蓮上來。身后突然傳來一股撞擊,靈力在冰谷中并不好使,師蘿衣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師蘿衣的反應很快,她回身,想要抓住身后的冰菱。結(jié)果看見一張無辜驚慌的臉,這一刻師蘿衣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
是卞清璇。
不知卞清璇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焦急地伸出手,似乎要師蘿衣抓住她。
“師姐,抓緊我!”
師蘿衣冷冷地看她一眼,原本伸出去的手,垂落下去,任由自己墜入陡峭冰谷中。
晦氣,她心想,讓我抓住你,我寧肯摔得頭破血流。
師蘿衣能肯定卞清璇是故意的,她這個小師妹厲害得很,能輕飄飄地抵達極寒冰谷最深處,怎么可能笨拙到不小心把她撞下去。
按照前世的套路,師蘿衣幾乎能猜到卞清璇想做什么。
把自己撞下去,然后引得自己發(fā)怒,再當著所有人哭訴辯解她不是故意的,顯得她這個師姐刁蠻不講理,自己沒能力在冰谷中走穩(wěn),還怪罪小師妹。
師蘿衣氣得笑了一下,但很快心平氣和。
卞清璇,師蘿衣心想,很好,你給我等著。
卞清璇伸出去的手,只差一點就握住了墜落的師蘿衣。
她表情還維持在無辜慌張,然而當指尖只觸到冰谷冷風的那一瞬,卞清璇的眸色冷了冷。
少女寧肯墜落山谷,也不愿接受她的半點好意。
哎呀,厭惡自己到了這種地步么。卞清璇在心中低低嗤笑一聲,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來。
卞清璇趴在冰谷上看,面露擔憂:“師姐,你沒事吧。”
她本以為師蘿衣已經(jīng)跌入了一堆冰蓮之中。
冰谷會把修士的身體變得極其脆弱,師蘿衣掉下去,一定會受傷,但她卻并沒在谷底看見人。
卞清璇似有所感,朝一旁看去。
一柄火紅的神隕刀被師蘿衣插在冰谷中,少女踩在刀鋒之上,逆著烈烈寒風,像一只幼鷹。
谷上多冷,深谷處只會更冷。
師蘿衣發(fā)絲結(jié)了霜,長睫也凝出了透明的冰花,她輕輕一眨眼,就有冰花墜落。冰花從她長睫垂落,在少女柔軟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這一幕有種怪誕的美感。
卞清璇愣住,還沒反應過來,被借力上來的師蘿衣,一腳踹了下去。
方才她推師蘿衣的力度有多大,這一腳就重十倍,卞清璇摔在冰蓮之中,悶悶地哼了一聲。
冰蓮在谷外脆弱易融,在谷中卻是世間最鋒利的銳器。
卞清璇的衣衫頃刻間被劃破得七零八落,鮮血從她身下蔓延。她的額頭被撞破,血線順著她的眉眼留下來,卞清璇垂著眸,眼中隱約有陰戾之色。
卞清璇抬頭,望著師蘿衣離去的背影。半晌,沒忍住笑了下:“師姐總是這樣,好狠的心吶。”
她滿臉的血,坐在谷底望著師蘿衣。
師蘿衣抬手召回神隕刀,順手再摘了兩朵冰蓮,看也沒看她,轉(zhuǎn)身往外走。
她甚至不想和卞清璇講話。
師蘿衣抬頭看了眼天色,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黃昏,她往外走,明白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回到明幽山,估計快要天黑。
因為她不曾回頭看卞清璇,也就沒有看見深谷處奇怪的一幕。
冰蓮瘋狂地吸著卞清璇流出來的血,轉(zhuǎn)瞬開到極致,卻很快又大片大片枯萎下去。
諸多冰蓮,一瞬凋零。
師蘿衣出了山谷,天色擦黑,姜岐還在等著她。
見少女衣衫凌亂,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臉頰還多了劃痕,姜岐驚訝道:“蘿衣師妹怎么弄成了這樣�!�
師蘿衣把其中一朵冰蓮交給他,沒有回答這個一言難盡的問題,只問他:“姜師兄,我能自己留一朵么?”
姜岐見她懷里護著的冰蓮,淺淺笑了笑:“當然�!�
“謝謝師兄�!�
姜岐見她并不打算與自己多話,道了謝便走,開口道:“師妹等等。”
少女困惑地回頭看他。姜岐靠近她,從一開始,他就看出來她的急切,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冰蓮上,多了幾分探究。
姜岐抬手,在師蘿衣發(fā)間一拂而過。少女睜大眼睛看著他,下意識想躲。
他心里好笑,溫和道:“方才師妹發(fā)間帶出來了一只冰蓮花靈,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
他攤開手,一只冰藍色的花靈躺在他的掌心。
“哦�!鄙倥c點頭,“謝謝師兄�!�
冰蓮叢里確實有花靈,花靈會藏在修士身上吸血。應該是她方才掉下冰谷,被寒風吹在她身上的。
姜岐含笑看她走遠,目光落在少女發(fā)間,取而代之花靈的,是一朵含苞的白色小花,輕輕地別再她的發(fā)間。
他漫不經(jīng)心抬手,捏碎了手中幻化出來的花靈。
天色已晚,丁白不敢進院子,清了清嗓子,遠遠問詢到:“公子,天黑了,要落鎖了么?”
里面安靜了許久,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聲。
那人的聲音,也與這未過去的寒冬一樣冷:“落�!�
丁白得了令,準備把門關(guān)上。
他心里嘀咕,卞翎玉今日不知怎么了,卯時自己還沒起來,就見他起來了,蹙著眉半晌,最后讓他把卞清璇年前送的那套衣衫拿來。
丁白驚訝不已。
要知道,卞翎玉不愛碰卞清璇的東西,別說衣裳,就算是丹藥,往往也只有一個字,扔。
這兩兄妹的關(guān)系一直古古怪怪,哪怕丁白是個孤兒,也知道不太對勁。但他只是個靠照顧卞翎玉換取丹藥來賣靈石的,管不了那么多。
丁白好不容易從箱底翻出那套月白色衣衫,見卞翎玉換上,眼睛都瞪大了:“公子這樣真好看!”
丁白年紀尚小,又在外門長大,并不怎么會恭維人。因此說話往往真心實意,他常常覺得卞翎玉十分好看,甚至比外面盛贊的長淵師兄還要好看!
只是那雙墨灰的眸子,始終冷冷的,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感。
丁白鮮少見他穿新衣,還是這樣好看的衣衫,忍不住連聲贊嘆。
聽到小少年的驚艷的贊美,卞翎玉抿緊了唇,沒有吭聲。
丁白莫名覺得他心情還不錯,下午便腆著臉問了一些卞翎玉煉丹的事。
丁白倒沒覺得卞翎玉一個凡人會煉丹有哪里不合理,畢竟他的妹妹可是煉丹天才。
沒想到卞翎玉皺了皺眉,倒還真指點了幾句。主仆二人這樣和諧的氛圍,一直維持到黃昏來臨。
卞翎玉原本一直在那棵埋了女兒紅的樹下看丹書,眼見黃昏過去,書被他捏皺,丁白忍不住提醒:“公子,書要破了。”
卞翎玉看他一眼,扔了丹書,面無表情,低聲道:“果然還是騙我的。”
丁白摸不著頭腦:“什么騙你的。”
卞翎玉卻沒有回答他,又在樹下待了片刻,最后回了屋子。
卞翎玉的背影看上去冷冰冰的,丁白卻莫名覺得他有些蓋也蓋不住的疲憊。
再晚些,卞翎玉扔給他一件衣服,平靜道:“拿去燒了�!�
丁白一看,正是早上卞翎玉換上的那身。丁白有些可惜這樣好看的衣裳,然而看卞翎玉的臉色,只得照辦。
火光跳躍在卞翎玉的臉上,一直到落鎖,他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丁白嘆了口氣,大人真是太難懂了。
他剛要把門嚴嚴實實關(guān)上,一只手卻驟然撐住門縫。丁白驚訝地看過去,小臉又紅了。
“昨日的師姐?”
“是我�!睅熖}衣喘著氣,“你家公子睡了嗎?”
“還、還沒呢�!倍“咨岛鹾醯赝Α�
師蘿衣說:“那就好。”她把冰蓮上交宗門,就從遺忘谷一路疾馳回來,生怕卞翎玉已經(jīng)睡了。
“師姐又來找我家公子嗎?”
“是,能煩請你通傳或者帶路嗎?”
丁白嘆了口氣,很有經(jīng)驗地小聲道:“我家公子心情很糟糕,或許會罵人,他要是對師姐動手,師姐就叫我,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