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沒說完,但師蘿衣看他額上沁出薄汗。好吧,感覺卞翎玉也不好受,那她再忍忍。師蘿衣抬手,用脫下來的里衣,給卞翎玉擦擦汗。
下一刻,他嘆了口氣,將被子拉上來,蓋住了他那張如神祇的臉。
燭火跳動,師蘿衣不知不覺,臉頰上也沁出香汗。
她咬住唇,眼里有點兒迷茫。感覺他還在一路往下,這回師蘿衣一個哆嗦:“卞翎、翎玉,不要了……我覺得,太奇怪了。你能不能停、停下來……”
“你疼?”他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就是覺得……”師蘿衣悶哼兩聲,還想說什么,卻猛地被打斷,“卞翎玉!”
他似乎輕輕應了一聲,但聲音太低太悶,師蘿衣聽不真切。
“你別那么緊張……你這樣,我也不太能……”
師蘿衣沒法不緊張,她一陣一陣發(fā)顫。整個人明明才沐浴過,卻又像是從水里撈了出來。到后面,她哆嗦著唇,想要質(zhì)問,卞翎玉怎么可以耍她!
他怎么可以對她做這種事?
然而她說話的功夫都沒了,每當她想說些什么,下一刻就七葷八素,她張口,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破碎的語句,聽上去都變調(diào)了。
燈燭輕輕的爆破聲不斷在房中響起,師蘿衣睫毛上掛著淚珠,最后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可即便這樣,卞翎玉凈手的聲音,仿佛仍在耳邊。
“別捂著,你不是很熱?”
師蘿衣緩了好一會兒,她整個人都被顛覆,幾乎被羞恥浸沒,她現(xiàn)在不想看見卞翎玉,聲音又悶悶,指責他:“你怎么可以那樣!”
“蘿衣,這很正常�!�
卞翎玉第一次叫她蘿衣,很自然,就像在心里叫了許多次。師蘿衣不僅愣了愣。
可是……
“哪里正常了?”師蘿衣從被子里探出頭,一張臉緋紅,艷若桃李,“你這分明是……”
她說不出口,但覺得那是不對的,他把她……她都那樣了,可卞翎玉的里衣都是完好的。那樣像是折辱,可是師蘿衣又依稀明白,不是這么一回事。
卞翎玉想給她撥開濕發(fā):“我不是……”
她瞪著卞翎玉的手,想到他做過什么,整個人幾乎要退到床的另一邊去。
卞翎玉注視著她,后半段,他也反應過來了,師蘿衣大概……不是真的想要。整個過程,她帶著說不出的緊張。師蘿衣一開始,只是希望能和他回到誅殺朱厭之前。
她以為成為道侶,就是要做這個的。
卞翎玉緩了一會兒,他也是第一次看見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一切,真切觸到了這份溫暖和柔軟。
他后來甚至有點恍惚,聽見少女的泣音,他在一片溫軟中,第一次覺得,她是屬于他的。
師蘿衣并攏腿:“我……我緩緩。”
“好。”
總之兩個人都不太平靜。
師蘿衣自己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等到身上那股奇怪的戰(zhàn)栗感過去了,她也不再如驚弓之鳥。她視線下滑,看了眼卞翎玉:“你……是不是挺難受的?”
卞翎玉沉默片刻,說:“嗯�!�
“那我……”她遲疑道,“也幫幫你?”
卞翎玉也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頓了頓,這次先問師蘿衣:“你想嗎?”
師蘿衣現(xiàn)在手抖得很,她握住了被子,用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他。
“不必,你等等我,我回來,有事同你說。”這種事得慢慢教,卞翎玉知道她現(xiàn)在沒什么力氣。
“……嗯�!睅熖}衣輕輕應,明白兩個人該說正事了,她看著卞翎玉起身去屏風后。
半晌,師蘿衣用手臂蓋住眼睛,她努力不去想方才發(fā)生的事,被子下,她什么都沒穿,不過這次知道,卞翎玉不是不喜歡她,他是……很喜歡。
她等了不知多久,卞翎玉終于回來了。
師蘿衣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有些不太敢看他。這件事本來是她起的頭,可現(xiàn)在看上去卞翎玉比她自然多了。
好在卞翎玉沒有靠得很近。
“打傷你的東西,是用我斷尾煉制的護身麟,在我少時,被母親用來贈予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夙離�!�
見卞翎玉主動說起正事,師蘿衣這會兒也顧不上其他的情緒,認真聽著。
她驚訝道:“你弟弟也來了?”
卞翎玉頷首。
夙離定是來殺他的,他活著一日,夙離就敏感不安。
旋即,卞翎玉把十年前和卞清璇墜入凡間,誅殺墮天妖魔的事,以及和夙離的恩怨,給師蘿衣簡單說了一遍。
師蘿衣終于明白,卞清璇為什么要針對自己,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又是為何會發(fā)生。
師蘿衣久久沒有說話,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靠著一顆神珠,活到了現(xiàn)在。
她不清楚神沒有神珠會怎樣,但她見過修士沒有內(nèi)丹。失去內(nèi)丹的修士,最后會變得比凡人還要多病,幾日間就衰老而死。
她想起卞翎玉最虛弱的時候,連走路都做不到。
師蘿衣仿佛見到少年神明,枯坐在院中,等了她一輩子,他垂垂老矣,白發(fā)驟生。他孤零零地在荒山上,可到死,也沒能等來她回眸看他一眼。
她甚至從不愿想起他。
師蘿衣向來以為自己沒有什么無愧于心的事,到了現(xiàn)在,師蘿衣才知道,她錯得離譜。她多么想責備過去那個自己。多么想回到過去,去荒山上擁抱那個狼狽痛苦的卞翎玉!
她沒讓卞翎玉看見自己眼角沁出的淚,別過臉,將聲音悶在枕頭中,道:“神珠是你的,你拿回去吧�!彼豢潭疾幌氡弭嵊裨偈苓@樣的痛。
“神珠還關(guān)系著你父親的命�!睅熖}衣若還給了他,師桓在妄渡海,也會魂飛魄散。
師蘿衣愣了愣,平復好心情,才抬起臉,對他搖搖頭:“卞翎玉,你見過我父親吧?他是修真界最磊落的師桓,他怎么愿意踩著旁人的尸骨而活?”
她沒繼承到師桓別的,但偏偏和師桓一樣脾氣傲,骨頭硬。
卞翎玉看著她的雙眸,冷冷道:“可我不愿�!�
師蘿衣鮮少見這般強硬的卞翎玉,她輕輕吸了口氣:“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不是神么?我還給你,你再想辦法救我,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能活下來。”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就像當初你救我父親那樣,我也有一盞魂燈,里面藏著一絲散魂呢�!�
卞翎玉冷淡地別過頭:“你和師桓不同,他已是半神之魂,本就可以飛升�!�
師蘿衣的魂魄脆弱,他無法嘗試。何況,卞翎玉要恢復神力為師蘿衣重鑄身軀和魂魄,得找回他的神魂。
“十年過去,母親不可能留著我的神魂�!�
他沒有神魂,沒有完整的身體,他用什么來救師蘿衣?他不想抱著她的那縷殘魂,日漸瘋魔。
師蘿衣心里像被輕輕戳了一下。她今日一晚上的為卞翎玉感到的疼,比曾經(jīng)一生都多。
卞翎玉說起他母親會毀了他的神魂時,他臉上一片冷漠淡然,習以為常,她卻很難受。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母親還配做母親嗎?
兩人爭論了好一番,都沒爭論出結(jié)果。
想不出辦法,只好先休息。
第二日,蒼吾等在外面,卞翎玉對師蘿衣道:“清璇和夙離早晚會找過來,屆時所有人都不安全,你動身去妄渡海。”
柳叔和趙婆婆已經(jīng)被先行遣散了。卞翎玉將已經(jīng)煉好的天璣丹給師蘿衣。
蒼吾在外面等著,充當師蘿衣的坐騎。
“你打算留在這里,讓他殺?”她說這句話時,心里有點生氣。
“不,我和你一起去妄渡海。那里有罡風,夙離不敢去�!�
夙離的元身很弱,不敢在凡塵久留,等他走了,師蘿衣就安全了。
師蘿衣說:“那你之后如何?”
“你怕怪物嗎?”
師蘿衣立刻搖頭:“如果你說的是你,我才不怕�!�
卞翎玉眼里明澈,這么多天來,他的神色第一次這樣:“那還覺得丑嗎?”
師蘿衣難得有點不好意思:“明明就很漂亮�!�
“我化作元身后,就不再有自己的意識,我若死在妄渡海的罡風中,你將我的骨頭帶給清璇。”
卞清璇愈發(fā)虛弱,也不得不離開。師蘿衣在妄渡海,只用修煉幾年,就不再有危險,可以回到不夜山。
這個辦法師蘿衣不置可否,她昨晚想了一夜,已經(jīng)有自己的主意,她就當沒聽見卞翎玉的話,反正她不會讓他死:“卞清璇那么可惡,你還守諾?”
“清璇是戰(zhàn)士�!北弭嵊衿胶偷卣f,“神族敬重每一位誅魔的戰(zhàn)士,我不會因私人恩怨處決她�!�
他默然片刻,又道:“但你日后飛升,必定比她強大,你們之間有因果,你可以殺她�!�
師蘿衣點頭。
她知道這個道理,就像修士也不殺斬妖除魔的同門一樣,在天下大義前,這些正義之士都值得敬重,但個人恩怨,可以個人解決。
“好,我記下了。但走之前,我得回去安頓一下不夜山。”
軟肋總得處理好。
那個夙離一聽就不是好人,若為了找她和卞翎玉,屠戮不夜山,那時候她也不可能藏著。
一行人連帶著阿秀,趕了半日的路,回到了不夜山。
師蘿衣也不多話,徑直遣散他們。
“什么時候我父親回來,大家再回來吧�!边@些精怪習性全都很好,就算藏進山林,也能好好生活,凡人就更簡答了,往山下的鎮(zhèn)子一住,就是普通的百姓。
阿秀也走入了凡人們中間,她抹著淚:“仙子,我不舍得你�!�
“我答應你,若有一日回來,就來看你�!�
阿秀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大量精怪做不到一次遷徙,好在如今宗門大比,將靈力留在不夜山的大能們也不會立刻趕過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師蘿衣讓眾精怪在夜色里分批次離開。
師蘿衣唯一擔心的變故就是宗主。
她帶著刀,在下山的路口上站著,她知道宗主不可能沒派人監(jiān)視不夜山,這是件很冒險的事。
稍有不慎,她和卞翎玉就會被攔住。
她悄悄給蒼吾說:“若發(fā)生什么事,你先帶著他跑,放心,他現(xiàn)在打不過你�!�
蒼吾:“……表嫂,不,師小姐,你不是答應翎玉兄,去妄渡海嗎?”
師蘿衣輕輕笑了:“先哄哄他嘛,哪能真的靠他活命,他已經(jīng)……讓我活過一輩子了,欠他太多,我沒法飛升的,何況,我還想看他殺了夙離,拿回他的一切呢。”
他們憑什么這樣對守護眾生的少年神主?
神珠在師蘿衣身上只能被封印,在卞翎玉身上,就有可能殺回神界。
見蒼吾獸不聽自己的話,師蘿衣說:“你不是想見到你主人嗎?卞翎玉活著,拿回神珠,你才能如愿�!�
“你怎么知道?”
“你喝醉后,什么都說了�!睅熖}衣眉眼含笑,“希望你早日找到她�!�
蒼吾如今也覺得師蘿衣很好,他有些明白卞翎玉為什么會喜歡她了:“可你有把神珠還給他的辦法嗎?”
說到這個,師蘿衣有些支支吾吾:“……嗯�!�
“什么辦法?”
“別問那么多。”卞翎玉最不愿意做什么,那就一定是神珠物歸原主的辦法。她又不是真的傻,知道了這么多,還想不通。
那天晚上,他們戛然而止,卞翎玉再難受也沒碰她。
他就像生怕弄錯什么似的,白日也沒和師蘿衣太親近。他就算不說,師蘿衣也猜到了,昨晚的一切,大抵是卞翎玉以為她實在想要,才發(fā)生的。
蒼吾很快答應下來,畢竟他跟著卞翎玉,也就是為了自己的主人。誰有辦法讓他見到主人,他就聽誰的。
師蘿衣相信卞翎玉,她愿意賭一把,她相信天道不會這樣薄待神族。
她要這墜落人間十年的神明回家,她要他斬夙離,償所愿。
她也相信時光冉冉,卞翎玉會有辦法讓她回到他身邊。卞翎玉不敢用她的生死來賭,但師蘿衣敢,左右不過賭輸了,一切都回到了本來的位置。
沒有卞翎玉,她十年前在罡風中就死了。
她拿出天璣丹,扔進嘴里,是甜的。那是一個人,兩輩子的真心。
卞翎玉在另一個山口,看著精怪們撤離。
他盤坐著,漆黑的長眸,看向另一個地方。他感覺到了朱厭的氣息。
他誅殺朱厭的時候,就覺察到,朱厭只剩殘魂。但另外的一些殘魂,去了哪里,卞翎玉卻短時間內(nèi)找不到。
不過朱厭只剩下那么點力量,不足為懼。就算沒有自己,也會被修士們誅殺。
但出現(xiàn)在不夜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蘅蕪宗如今四處都在籌備大比之事,這一次比以往每次都奢華,種種一切,都是為了迎接他那個排場很大的弟弟。
卞翎玉垂下眸,冷冷地想,一個廢物血統(tǒng)的弟弟。
卞翎玉本來想讓蒼吾過來,追蹤朱厭剩下的幾分氣息,可那氣息散得很快,散去之后,宗主派來監(jiān)視不夜山的人,盡數(shù)昏死了過去。
他明白過來,有人在幫他們。
黑夜中,一個凝實的殘魂,握緊了自己的劍。他飄飄蕩蕩到了另一個山口,凝出姜岐的模樣,他遙遙看著,卻沒有過去。
少女緋色的披帛在夜色中很顯眼。
姜岐想起那日,自己離開山洞,給她喂了九尾狐的內(nèi)丹。他很想告訴她:“我若能活著回來……”
那句話沒能說完,他也再沒能活著回去。
他的魂魄一路逃回明幽山,跪求師尊救自己。昔日仁和的師尊,卻笑著嘆息,旋即摔碎了他的魂燈:“徒兒啊,你不僅傻,還如此沒用……”
姜岐殘魂險些被捏碎之際,才明白,當年送信的修士,被換了人。道君封印的命令,被眼前他敬愛的師尊,換成了誅殺。
他的一腔恨意,從頭到尾,就恨錯了人。
眼見他要死在宗主手中,神魂一痛,有東西托著他越跑越遠。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朱厭的殘魂,融進了他的身軀。
那一刻姜岐喉頭哽咽,什么都說不出來。這一生,他恨著的,是他本該虧欠的,他驅(qū)使的邪物,臨死卻對他還有僅存的真心。
這一生,就像個笑話。
而他在月色下離開師蘿衣,生前最后的執(zhí)念,是此刻風中那站著的身影。
姜岐嘴唇囁嚅良久,一句“對不起”消逝在風里。
他早晚會魂飛魄散,他也沒有贖罪的資格。姜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看著他們一起離開不夜山,一起走遠。他要留下來,蟄伏著,拖宗主下地獄。
第60章
麒麟
天蒙蒙亮,一行人逆著前來大比的修士,往妄渡海的方向走。
因為有蒼吾獸,速度很快,當天夜里,師蘿衣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走出了邊陲地界。
同時,她也發(fā)現(xiàn)了卞翎玉的不對勁。
她在樹林休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什么東西,那東西一瞬纏上她的手腕,纏得死緊,她嚇得“啊”了一聲,連忙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