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婆子見師蘿衣和蒼吾二人打扮看上去雖然沒有修士那般仙風(fēng)道骨,但也不是鎮(zhèn)子里的人,這才存了試探之意。沒想到他們竟然愿意隨她去。
師蘿衣跟著婆子來到一處宅邸,婆子說:“這就是劉員外家了,仙長隨我來,如今家中主事的是夫人,我這就帶仙長去見夫人�!�
果然沒一會兒,師蘿衣見到了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
婦人有些發(fā)福,見師蘿衣和蒼吾幻化過后的臉,已經(jīng)沒有很年長,狐疑道:“他們能行嗎?”
婆子耳語道:“唉喲我的夫人,您就試試吧,鎮(zhèn)上也找不著別人了。那個傻丫頭被它吃了就吃了,可若它不滿吃后院的東西,主意打到咱們家中的人來可怎么辦?”
夫人臉色一變,再看師蘿衣和蒼吾,臉上就恭敬多了,堆起笑:“我?guī)砷L們?nèi)ズ笤��!?br />
師蘿衣頷首:“你們看清它長什么樣子了嗎?”
“沒有,它每每晚上來,快得像一陣風(fēng)�!�
“可有傷人?”
員外夫人說:“除了把那丫頭帶走,其他人倒沒如何。前日我們就安排家丁守夜了,還是沒防住,家丁被打傷了兩個,今日還在養(yǎng)傷�!�
她說起失蹤的小姐時,滿不在意。來的路上,師蘿衣就知道,這傻小姐不是夫人的親生女兒,劉員外不在府上,做生意去了,家里只留了一個紈绔兒子,一個死去的嫡妻生的癡傻女兒,喚作劉迎迎。
劉迎迎今年已經(jīng)十九,長得很漂亮,卻還沒嫁人,員外夫人趁丈夫不在,想把這個礙眼的傻子嫁給鎮(zhèn)上一個名聲惡劣的酒樓老板。
沒成想劉迎迎當(dāng)晚就被擄走了。
師蘿衣見后院一片狼藉,心跳加快。這么亂的地方卻沒殺人,她總覺得是卞翎玉。
當(dāng)即師蘿衣道:“今晚我和師兄守夜,你們聽到什么動靜,也不必過來�!�
員外夫人早就怵了這個神出鬼沒的妖物,生怕它吃了自己,連忙趕緊點(diǎn)頭。
夜間,師蘿衣和蒼吾蹲守在后院。
蒼吾說:“你真覺得是翎玉兄?”
“我不確定,但總得試試。”
“可他們不是說……他還擄走了劉家小姐嗎?他擄人做什么?”蒼吾哪壺不開提哪壺道,“他變成元身,連你都不認(rèn)得了,作何要帶走劉小姐。難不成……”
他想說是吃,可是偏偏“那妖獸”沒有傷害其他人。
師蘿衣?lián)u頭,她蹙著眉,這是她不解的地方:“噓,有動靜�!�
兩人屏息,果然沒一會兒,黑暗中,有影子輕車熟路來了后院。
就像員外夫人說的,它的速度極快,就一瞬間,后院準(zhǔn)備的兩只雞就被叼走了。
師蘿衣卻看清了他,近半個月不見,此時的卞翎玉看上去變了些許。
他身上沾了泥,背上的骨刺沒法收斂,不再乖順,變得有些猙獰,月光下,他看上去沒有昔日的半點(diǎn)清冷和溫和,卻讓師蘿衣驟然紅了眼眶。
她忍住心緒,惦記著還要找到劉小姐,于是示意蒼吾和自己跟上去。
卞翎玉并沒有意識到有人跟著他。
他比起以前弱了太多,乍一眼看上去,除了一身銀白的鱗片和長羽外,和任何妖獸或者靈獸都沒差別。
他在一個洞前停下,吃起了那兩只雞,才吃幾口,猛然抬起頭來,意識到師蘿衣他們,他眸子危險(xiǎn)地瞇起,朝他們撲過來。
蒼吾一瞬頭皮發(fā)麻,這無關(guān)于什么,只是本能的威壓。就算卞翎玉再弱小,變成元身,他也不好反抗。
師蘿衣被他撲倒在地的瞬間,用法器束縛住了他。
月光下,師蘿衣從他銀白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從認(rèn)識卞翎玉以來,就沒見他這么兇過。
他神情冷漠而猙獰,抬起的利爪,就像要撕碎她。
她心里一酸,就算面上沒什么,心中卻有種難言的委屈。兩輩子待她如珍如寶的人,如今不僅不認(rèn)得她,還對她這么兇。
但是能在夙離之前找到卞翎玉,是件大好事。
師蘿衣旁的東西不多,乾坤袋中法器一大堆,當(dāng)即把卞翎玉弄昏了過去。
他砸在她的身上,師蘿衣卻沒躲開,伸手接住了他。
蒼吾松了口氣,它下意識怕卞翎玉,卻忘記了如今卞翎玉一日比一日弱,卞翎玉已走到了盡頭,如今就和山林中沒開化的靈獸沒有區(qū)別。
但當(dāng)師蘿衣把他安置好,去山洞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還是有區(qū)別的。
只見山洞里,一個身影蜷縮著。
劉小姐臟得不像話,懷里抱著一個兔子布偶,到處都堆滿了野果的果核,臉上帶著淚痕,睡著了。
蒼吾探頭來看:“翎玉兄捉她做什么?”捉來了,卻又養(yǎng)在洞中,就跟養(yǎng)一只小動物沒區(qū)別。
師蘿衣注視著那只兔子布偶,不覺笑了。
她想起那個清晨,自己淚眼朦朧醒來,懷里收到了一只陶泥兔子。
在卞翎玉眼中,她興許更像一只紅著眼睛試圖咬人的兔子。
就算變成了元身,他的意識回歸混沌,但是看見劉小姐懷里的兔子,他以為那是他的,就連人帶兔子叼回了洞中。
這約莫是神族清醒時,從不會承認(rèn)的潛意識。
師蘿衣把劉小姐叫醒,劉小姐這幾日擔(dān)驚受怕,那個妖獸就在洞門口,用冷冷的眼睛看著自己。
劉小姐只敢等卞翎玉出門覓食的時候,自己在附近摘幾個果子,但凡走遠(yuǎn)些,就會被卞翎玉扔回來,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看著她,卻又不吃她。
劉小姐日日像個孩子一樣癟嘴哭,洞口的卞翎玉毫不動容,就死死地盯著她懷里的布偶,偶爾若有所思。
師蘿衣給劉小姐擦干淚,又用清潔術(shù)給她清理了衣裳,對蒼吾道:“你先問問劉府的家丁,劉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把她送到親人那里去,等劉員外回來,再把她接回去�!�
這也算因禍得福,劉小姐不必嫁給酒樓老板。
蒼吾應(yīng)了一聲,很快就回來了:“劉小姐還有個親舅舅,就在隔壁鎮(zhèn)子,我送過去了�!�
而卞翎玉也快醒了。
蒼吾道:“你要怎么把神珠還回去?”
眼見師蘿衣從乾坤袋中,倒出一大堆東西,甚至有妖物的內(nèi)丹,蒼吾睜大眼睛:“你想吃這些內(nèi)丹?”
原本是這樣的。
卞清璇就一直在打這個主意。
但是見到卞翎玉養(yǎng)“兔子”,她改了主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久,卞翎玉始終讓她沒有墮魔,她不想辜負(fù)這份心意。
至于為什么卞翎玉沒把真正的她當(dāng)“兔子”。師蘿衣猜,興許比起當(dāng)初在山洞哭的兔子,她如今更像是他毀天滅地的“神珠”。
于是師蘿衣挑挑揀揀,拿了一個法器。
蒼吾面色古怪:“這是,讓靈獸強(qiáng)行化人的法器?”
師蘿衣道:“嗯。”
蒼吾也懂了什么,它做妖雖然懵懂,可是也不是一無所知。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他……他現(xiàn)在都不認(rèn)得你。”
“那就今日重新認(rèn)識。”既然卞翎玉墜入人間,尚且懵懂的時候,喜歡過她一次,興許就有第二次。
蒼吾咳了聲,說:“雖然你們是道侶,可他愿意嗎?”
師蘿衣笑了笑,輕輕拽了拽那骨刺,這么多日來,她心里第一次這樣輕快:“他清醒時或許殺了他都不愿意,畢竟這關(guān)系我的命,但他不記得我了,或許就愿意了。”
師蘿衣道:“別擔(dān)心,實(shí)在不行,還有妖丹一途�!�
蒼吾沉默良久:“你真的愿意這樣?”
明明身懷神珠,離飛升差得不遠(yuǎn),可現(xiàn)在,卻要把神珠還給卞翎玉,甚至她自己都不知會有怎樣的結(jié)局。
師蘿衣沒說話。
這本就不是屬于她的東西,只是還給她的道侶。朗朗乾坤,這六界,需要卞翎玉這樣的神。
她已經(jīng)承載著卞翎玉的愛意走過了一生,若她有這個運(yùn)氣,卞翎玉能找回一切,她和父親興許也不會消亡,若沒有這個運(yùn)氣……
這一次,輪到她送墜入人間的少年神靈回家。
第62章
屋子
師蘿衣也沒想到,他們還沒走出山林,遠(yuǎn)遠(yuǎn)的,天上就有飛鳥掉落下來。
蒼吾說:“不好,是結(jié)界�!�
師蘿衣心里也是一沉,如此大的結(jié)界范圍,恐怕是夙離親自來了。
她聽卞翎玉說過,夙離手中,有卞翎玉父親的神珠。
夙離為了找到卞翎玉,竟不惜催動神珠之力,用結(jié)界慢慢傾軋,結(jié)界中不管是人還是靈獸,一個都跑不掉。
“現(xiàn)在怎么辦?”
眼見結(jié)界范圍在縮小,師蘿衣當(dāng)機(jī)立斷:“往妄渡海走�!�
妄渡海四處都是罡風(fēng),結(jié)界就算延伸到了那里,也會頃刻間被撕裂。師蘿衣本來可以試試用卞翎玉給的陶泥兔子破除結(jié)界,可是結(jié)界一旦被破,等同于把他們的位置告訴夙離。
若他們進(jìn)了妄渡海中,夙離倒興許不敢再追。
那里畢竟是昔日的荒淵舊址,上古的神隕之地,罡風(fēng)肆虐,危機(jī)四伏。
師蘿衣暫時沒讓卞翎玉醒來,和蒼吾立刻往妄渡海而去。
剛到出口,蒼吾一喜:“這里果真有個出口。”
然而下一刻,它立馬噤聲,只見妄渡海的入口處,坐著一個青色的影子。
卞清璇在一處巨石上,裙擺翻飛,她在閉著眼打坐。不過師蘿衣覺得,用守株待兔來形容更合適。
卞清璇肩膀上被師蘿衣弄出來的傷口還沒好,她隨意地包扎了下,隱約滲出了血跡。她身后有好幾個白衣身影,都身著昇陽宗的服飾。
卞清璇守在這里,證明夙離也清楚,這里興許也是他們會選擇的路。
蒼吾和師蘿衣藏在暗處,不敢妄動,蒼吾嘀咕道:“這煞神怎么在這里?現(xiàn)在我們還去嗎?”
“去!”
再不過去,等結(jié)界縮小,夙離和卞清璇會和,那就麻煩了。
好在如今師蘿衣的全部身家都在身上,她從乾坤袋中拿出幾顆龜息丹,讓蒼吾含著,她又給卞翎玉喂了進(jìn)去。
“我們隱匿氣息過去。”師蘿衣低聲道,“若是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就進(jìn)入妄渡海中,若是她發(fā)現(xiàn)了,我掩護(hù)著你,你帶著卞翎玉先進(jìn)去,進(jìn)去后往沒有尸骸的地方走,那種地方興許沒有罡風(fēng)�!�
說罷,兩人帶著昏迷的卞翎玉,小心翼翼往出口靠近。
師蘿衣越靠近出口,越心跳如擂鼓。
她幼時和精怪們捉迷藏,快被找到了都沒這么緊張過。
眼見結(jié)界出口就在眼前,還沒等師蘿衣松口氣。巨石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師蘿衣眼睜睜看著卞清璇一步步走到自己和蒼吾身邊來,她屏息不敢動,卻已經(jīng)做好了背水一戰(zhàn)的準(zhǔn)備。
師蘿衣僵硬地蹲著,就在她以為卞清璇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時候,卞清璇突然停下了腳步。
可他們之間,距離不到咫尺。
師蘿衣眼前就是卞清璇的衣衫,因?yàn)樗车哪且坏�,卞清璇唇色蒼白,卞清璇淡漠地垂著眼,仿佛在看師蘿衣,又仿佛透過師蘿衣,在看地上的法陣。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卞清璇的衣衫被風(fēng)吹拂,拂過師蘿衣的臉,師蘿衣瞪著她,愣是忍著沒動。
卞清璇突然輕輕嗤笑一聲,她蹲下身。
身后的昇陽宗弟子道:“卞師姐,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就在師蘿衣頭皮都發(fā)麻的時候,卞清璇伸手捉住了地上的東西,是一只被結(jié)界傾軋,嚇得亂竄的鼴鼠怪。
卞清璇轉(zhuǎn)身,抬手將鼴鼠怪扔給昇陽宗弟子。
弟子們七手八腳慌張接住,師蘿衣聽見卞清璇的聲音響起:“沒什么,一只小妖怪�!�
“……”
卞清璇又回到了巨石上,這次她閉目調(diào)息,再沒睜開眼。
師蘿衣也趁著這個機(jī)會,和蒼吾一起進(jìn)入了妄渡海碑界內(nèi)。
他們剛走沒多久,空中氣流拂動,一個白衣男子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了結(jié)界處。
昇陽宗的弟子看見他,連忙道:“夙離公子�!�
卞清璇也看了過去。
夙離問:“有何異樣?”
弟子們尷尬地看了眼卞清璇,回答道:“只看見了一只鼴鼠精往這邊躥�!�
夙離看向卞清璇,輕笑道:“青玹,我讓你找人,你卻去捉一只鼴鼠,你就是這樣跟隨我的?”
他雖然在笑,可話里的森然,令人膽顫。昇陽宗的弟子,都低下頭去。
卞清璇看了他一眼:“你若懷疑我,可以自己守著。”
夙離見她臉色毫無異樣,忍住心里的煩躁。他確實(shí)不信卞清璇,這小野種連她兄長都敢坑殺,是個無情無義的小畜生。
可這些凡間的修士,修為還不如卞清璇。這么多人,連個卞翎玉都找不到。
神珠雖然在夙離手中,可他不敢妄用,就怕引來天雷,被天道懲處,能大膽布置結(jié)界已經(jīng)不容易。
夙離不親眼看著卞翎玉死,就一日睡不好覺。
他一想到卞清璇原本有機(jī)會殺了卞翎玉,結(jié)果只帶了一道刀傷回來,就滿肚子氣。但夙離這么多年偽裝溫和有禮習(xí)慣了,夙離上前,握住卞清璇受傷的肩膀,輕聲道:“我當(dāng)然不懷疑你,畢竟我答應(yīng)過你,事成之后,讓你做我的神后。你放心,你父親將你的元身送來了我的殿中,我一直幫你好好保照料著呢。青玹不愧是赤焚一族最好看的人,那元身令我驚艷,比起你這幅撿來的皮囊,可漂亮多了。”
卞清璇肩上一陣疼痛。
她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族人,自己要去為他們一搏前途,讓人守好自己的元身,她跟著卞翎玉神降去誅魔。
然而她的元身還是落在了夙離手中。
卞清璇眼里泛著冷,心里卻覺得好笑。用這個來威脅她?左右不過一具破爛的身子。
赤焚一族懦弱守不住她不假,然而眼前這個東西,神后偷情生的天殘雜種,也配威脅她?
她舔了舔干澀的唇,狠意藏進(jìn)了平和的嗓音中:“是,我記下了,絕不敢背叛。”
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她誰也不信,不信卞翎玉,也不信夙離,她只信她自己。
師蘿衣也沒想到十年后,自己會故地重游。
她匍匐著身子,帶著蒼吾在黃沙中穿梭。蒼吾見她輕車熟路,驚訝道:“你還真來過?”
“是啊,年少輕狂,無所畏懼,一心想救我爹爹。”
蒼吾眼見一道罡風(fēng)穿過去,硬生生把地面劈出一道裂痕,它險(xiǎn)些跳起來,它的尾巴毛都被割掉了!
就差一點(diǎn),它尾巴就沒了!
師蘿衣連忙道:“你別亂動�!�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帶著蒼吾和卞翎玉穿梭妄渡海,上輩子她進(jìn)入妄渡海之后,吃了不少苦,把保命的法器用完,連父親給她做的護(hù)身甲也碎了,才勉強(qiáng)到達(dá)了誅魔之地。
可惜入眼只剩一片荒蕪,她去得太晚了。
蒼吾也沒吭聲了,據(jù)說從妄渡海出去的人,修為會掉好幾個境界。這里殘存著上古的魔息,這些東西能吸食修士的修為。
自古以來,除了一心赴死之人,幾乎沒有修士踏進(jìn)這里。
天邊殘陽一片,蒼吾居高臨下,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坑,他睜大眼,震驚地發(fā)現(xiàn),坑中全是骨頭。
有金色的,也有漆黑的。
竟是神與魔物交織,共同的埋骨之地。蒼吾說不清自己心中的震撼,那些頂天立地的英雄們,為了眾生,死后只能與魔物混葬,蒼吾心中竟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