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恍惚之中,卓情仿佛聽到了一聲嘹亮的哨聲,來自七年前的那場足球比賽。
他做了一場經(jīng)年的夢,在這一刻,終于醒了。
第48章
兩個世界的人。
卓情被周青和阿嬤強制收留了。
她們住在岳市最北邊的老破小,卓情跟著她爬六樓,爬到一半臉上就多了一層散粉。
進了屋,阿嬤看他的臉,又心疼又想笑,給他淘了個毛巾擦臉。
“委屈小卓了�!彼f。
周青他們租的這個房子對兩個女人來說剛好,再加一個卓情就有點擠了。卓情想告辭,阿嬤非常嚴厲地呵斥了他,問他是不是不拿她們當家人。
這個名頭太大了,卓情承認和否認都不太對。
阿嬤在卓情來之前已經(jīng)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了,她去和周青睡一間,給卓情準備的被套和用具都是新買的。
卓情實在沒有精力推拒,他便有了何圓走后的第二個家。
卓情最開始整天窩在房間不出來,不說話,周青和阿嬤誰也不會說他,不會覺得他是一個沒有用的大人。
周青白天去上班,家里就剩阿嬤和卓情。阿嬤不是那種事很多的小老太太,她尊重卓情所有的陋習和混亂。她每天早起打完八段錦就去菜市場買菜,做好飯敲卓情的房門,只敲一遍,從不給卓情壓力。
在石榴花開得最旺盛的時候,卓情從房間出來了。
阿嬤坐在沙發(fā)上,戴著一個老花眼鏡,給卓情織今年冬天的手套,是大紅色的。卓情本來以為她是給周青織的,結果他剛坐下阿嬤就抓著他的手往毛線上比。
“太早了吧。”卓情很小聲地說。
“不早,”她說:“我看不見啦,織得慢�!�
卓情抿抿嘴,坐在她旁邊放空,阿嬤也沒和他說話。
過了很久,卓情又出聲了,“阿嬤,我有一個問題�!�
阿嬤頭都沒抬,很隨意的和他聊天,“阿嬤聽聽�!�
“……我要、人要怎么做才能不難過。”
阿嬤說:“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從來不難過�!�
“為什么?”
“活都干不完,哪有時間難過呀�!�
卓情思考了一天,第二天決定出去找點事情做。
踏出單元樓,在曬到太陽的那一刻,卓情一陣頭暈,心臟“砰砰砰”的,快要跳出胸膛,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感到“活著”。
卓情從來沒工作過,不知道去哪兒找活,在街上晃蕩了一圈,迷茫而返。
晚上,周青回來,給他帶了一個新手機,教他怎么在手機上投簡歷。
周青看他填學校,說:“雙一流啊,不錯,應該不會太難找�!逼鋵嵥球_他的,不想太打擊卓情的信心,畢竟現(xiàn)在211都只能去搖奶茶。
“卓文單花錢買的�!弊壳檎f。
周青:“這得好幾十萬吧!”
卓情思索片刻,“我能不能不要這個學歷和學校把錢要回來�!�
周青說不行,遂放棄。
卓情按照周青說的海投,最后只收到了兩個回復。
周青只掃了一眼,“電銷�!�
知道了什么是電銷后,卓情也一樣拒絕了。
周青推薦他投一些大公司,卓情去看了,都是熟人的企業(yè),他要是真進去了,見到以前一起玩的公子哥,他要怎么自處?
小一點的企業(yè)基本上都不回他,卓情慢慢才反應過來,他姓“卓”,被封家摁死的那個“卓”,岳市已經(jīng)沒人敢用他了。
卓情的心思都放在找工作上,很久沒時間想其他糟心事,人的精神氣也好了很多。
某天晚上,他經(jīng)過一家酒吧,站在馬路邊和進進出出的人對視了好幾眼,走了進去。
卓情長得好看,又高又瘦,這種小酒吧管的松,都不看他身份證,當天就催他上崗。
他從最低的服務員做起,卓情是很熟悉這套工作流程的,畢竟他從前也是夜店的�?�。
只不過他從來不知道,干這行不僅累,還要被騷擾。
一晚上,卓情被摸了五次屁股,在第六次的時候,他終于當場抓住了對方。
把啤酒肚男的手摁在桌上,酒瓶高高舉起,砸下去的時候卓情留了一線,往旁邊挪了半寸。酒瓶在臉邊炸開,啤酒肚男當場嚇尿了。
卓情下一秒就被請去了經(jīng)理辦公室,經(jīng)理罵了他很久,卓文單都不會用那么難聽的話罵他,說他“來這種地方還想立牌坊”。
他很想不干了,但是不行,他不能再待再在家里當米蟲了。周青每天早出晚歸,阿嬤每晚都去夜市賣織的小玩意。只有他,什么都做不成。
于是卓情和經(jīng)理道了歉,保證自己沒有下次。
經(jīng)理扣了他一周的薪水,他才上第一天,一分錢沒見到,居然還倒欠酒吧錢。
周青和阿嬤不知道這事,也不同意他在那種地方上班,但卓情堅持,他目前非常需要這份工作讓他往前走。
他無法改變環(huán)境,只能改變自己,魚兒一樣穿梭在各種客人之間,遇到難纏的還要笑著和人家斗智斗勇。
這半年,卓情把前二十幾年沒吃過的苦全嘗了一遍。偶爾閑暇時會想,就算封重洺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他都能笑著說歡迎光臨,并且和他推銷他們店里加了自來水的天價白酒。
這當然不可能發(fā)生了,他和封重洺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封氏的消息經(jīng)常上新聞,卓情想不注意都難。
封老爺子不知道抱著一個什么心思,不僅沒有處理封長林,還讓他和封重洺平起平坐,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斗。
封重洺的日子大概不是太好過,但是他的日子在慢慢變好。
最近這兩三個月,揩他油的人少了很多,來買酒的人反而多了不少,他賺的比一開始多多了。
卓情想把錢放在周青那里,周青拒絕,卓情就把她們說過的話還給她,“我不是你的家人嗎?”周青只能收下。
他嘗試了很多從前沒做過的事情,體驗最深刻的就是會和別人講價了,每次成功后他都會暗自回味很久。
現(xiàn)在的日常有點符合卓情以前想象中的養(yǎng)老生活,他很喜歡。
只是在某些瞬間,他會覺得背后發(fā)涼,一回頭,又都正常了。
他把這當成自己上太多夜班的副作用。
日子就這樣越過越快,冬天再次降臨了。
阿嬤生日將近,周青想給她買一個金戒指,卓情找了個休息日和她一起去。
到了金飾店,店員卻以為他們是即將結婚的情侶,一個勁給他們推銷婚戒。本來想解釋,聽到對方說這幾天婚戒有打折活動,兩人對視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時閉嘴。
店員拿出各種款式的對戒擺在他們面前,周青眼睛都看花了,激動到已經(jīng)忘了來時的目的,催卓情試戴。
卓情只好試了一個,店員很有專業(yè)素養(yǎng),不用量就能看出他的指圍。
他第一次戴不會掉的戒指,舉著手在燈光下看了很久。
店員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熱情地繼續(xù)推薦,“我們這里還有很多男士寬戒,也很好看,您……”
“不喜歡寬戒。”卓情淡聲打斷她。
他的情緒忽然降低,店員察覺到了,沒再煩他,只專心給周青介紹。
后來周青也看出他興致不高,便提出回家。
卓情把自己關在房間,干坐了一會,突然翻起了衣服。
關于那兩個月的記憶太混亂,他只記得隨手把那枚戒指揣進了衣兜,具體是哪件衣服就記不清了。
找了很久,沒找到,可能是丟了。
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他這樣想著,就放棄了。
阿嬤敲門喊他吃飯,卓情回過神,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他竟然不知不覺坐了這么久。
手機上收到一條同事發(fā)來的消息,說今晚有事,想請卓情幫他代班。
卓情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沒吃飯,直接出門,卓情從一條必經(jīng)的小巷出來,眼前忽然一黑,他的雙手被人從身后綁住,嘴巴也用布團堵上了。
卓情反應不及,被人抗在肩上塞進車里。
車上并不止他一個人,卓情緊貼著車門,心臟狂跳不止,——那人在看他。
這道視線莫名熟悉,讓他背后發(fā)涼。
倏地,眼前的黑布被人扯開,卓情得以重見光明。
他瞳孔顫抖,對上了那雙近在咫尺的、深灰色的眼。
第49章
他想找到他的病因。
封重洺沒想再和卓情有瓜葛。
他很忙,封氏事務繁多,身邊圍著的蒼蠅老鼠不斷,沒有多余精力分給一個不重要的人。
他是這樣想的。
但在半年前,某一個寡淡的深夜,他鬼使神差打開竊聽器,發(fā)現(xiàn)沒有辦法聽到那人的聲音。
他開始失眠。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難以入睡,經(jīng)常睜眼到天亮,生活質量以一個可怕的速度下降。
封重洺比任何人都明白西瓜和芝麻的比重,所以,監(jiān)視卓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為了緩解失眠,而已。
果然了解了卓情的每日動向后,他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軌。
每天早上九點、下午六點,顧雁都會在他的辦公桌前事無巨細地匯報卓情昨日和當日的情況。
封重洺把這當成每天需要處理的日常工作,就是不會耗費他的精神、也不會讓他產(chǎn)生波動的那種“打卡”工作。
但在今天,顧雁和他匯報,卓情和周青去看了婚戒。
有幾秒鐘,他失去了五感,是顧雁將他喊了回來。
顧雁神色小心地掃過他的桌子,封重洺垂目,本來握在手里的鋼筆,鋼筆尖已經(jīng)全部嵌進了辦公桌。
他把鋼筆拔出來,桌面上便留下了一個兩厘米深的孔洞。
像是扎在了他的胸口。
時隔一年,他的心臟再次傳來了熟悉的窒息感。
封重洺不喜歡失控,他只思索了幾秒便得出結論,——他需要做點什么。
將車停在卓情必經(jīng)的路口,讓人把卓情騙了出來。
卓情總是又蠢又好心,聽到同事的求助根本不會拒絕。
他毫不費力地就把他綁起來,不會有人知道。
封重洺逼得很近,他仔仔細細地觀察眼前的這個人。
他想找到他的病因。
實在不行,殺了吧。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赤裸了,封重洺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眼里一閃而過的驚恐。
驚恐?
“你怕我?”封重洺面無表情地問。
他從前從來沒在卓情臉上見過這副表情。
像是為了證明什么,封重洺更近地貼上去。
于是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他越靠近,卓情越后退,——哪怕他已經(jīng)退無可退,可憐地縮到了車門和車座的夾角里。
封重洺的身體完完全全地覆蓋了他,他的鼻尖幾乎抵上了卓情的。
卓情的嘴巴被堵住,不能說話,眼睛就變成另一個出聲口,濕漉漉的,仿佛在控訴他。
“你憑什么怕我?”封重洺不能理解,眼睫很重地落下來,“你才是那個最狠的人。”
塞進卓情嘴巴里的布團很大,呼吸因此變得困難,眼睛里被逼得起了一層水霧。
卓情就用這樣的眼睛回答他。
封重洺看了一會,覺得煩,把他嘴里的東西拿了,捏在手心,任由上面的口水弄臟自己。
卓情的嘴巴上全是混亂的水色,封重洺注視著,呼吸開始急促,只要稍稍一低頭,他的唇就能碰上卓情的。
“說話�!彼暮斫Y滑動著,命令道。
卓情咽了下口水,腦袋拼命向后仰,企圖尋求更多空間,但是沒成功。
“你想干什么。”他很輕地開口。
這是個好問題,封重洺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現(xiàn)在很生氣,因為卓情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騙子要受到懲罰。
騙子怎么能幸福?
封重洺扯了下嘴角,直起身,冷漠道:“殺了你�!�
卓情的身體僵了一瞬。
封重洺注意到了,心里并沒有很大的快感。
他坐了回去,疲憊地閉上眼,對前頭一直目不斜視的司機報了一個地址。
卓情被封重洺拖下了車。
封重洺的步伐大而急,卓情沒站穩(wěn)就被他拖著向前,周遭的一切像是走馬燈在眼前快速閃過,他什么都沒看清。
“你到底想干什么!”沒人回答他。
卓情用盡了全身力氣往后抽手,抽不開,經(jīng)過一個拐角,手背狠狠砸在墻上,卓情倒吸一口涼氣,渾身攢著的力氣一下子卸了。
身體一輕,他被封重洺甩到了床上,一陣頭暈目眩。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封重洺高高地站在床邊,身后是無邊的黑暗,他站在其中,像來自地獄的惡鬼。
卓情渾身劇烈一抖,控制不住地害怕,他快速向后退,雙手雙腳都在用力,只想離面前這個人遠點。
腳腕一涼,一道令他心驚的力道扣住了他,一切快得像是被人切了倍速,他的后背重重砸在床上,像一條死魚被封重洺拖到身下。
寬闊的胸膛直直壓下來,卓情心臟急速跳動,胃里一陣翻騰,他想吐。
“封重洺!”他兩手死死抵住對方的肩膀,喘的像拉風箱一般,“你瘋了嗎!你看清楚我是誰!”
他的大喊真的奏效了,封重洺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微微偏頭,滾燙的呼吸直直噴灑在他的頸側,卓情頭皮一陣發(fā)麻。
“我知道你是誰。”
封重洺的目光直射在他的臉上,這么近的距離,卓情卻不敢看他,“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