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畢方的表情可謂十分難看。
軒轅族供奉的離火認自已為主已經(jīng)夠離譜了,沒想到還有下限更低的玩意兒。
他歪歪腦袋,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是你呢?”
這言語中的味道,確實有些過于直白。
“我是很弱�!背[垂著腦袋,若有若無地摩挲著手腕,“但阿兄很強,或許小花是看在阿兄的面上才……”
“呸呸呸!”畢方急忙打斷她,擺了擺手,“那更不可能了,花有靈性,怎可認奪它之人為主!”
楚璠低低“哦”了一聲,回道:“那我也不知道……那晚醒來之后,鴛花就已經(jīng)浮在手腕上了�!�
畢方扭頭哼了一聲:“再說了,你那阿兄都被天魔抓走了,看樣子也沒強到哪去啊�!�
楚璠眉頭一皺。
“還請不要這般說我阿兄�!彼羯。谘┨熘杏蕊@冷清。
她可以被畢方的這種直言中傷,但是不喜歡阿兄被這般挖苦諷刺。
畢方原本就不喜十年前那個沒禮貌的劍修,他雙手叉腰,生氣道:“不過說了兩句,至于嗎?喂,你別忘了,鴛花是子微先生的東西,這么算,十年前可是先生救了你!”
“我知道�!背[加快步伐,面色淡淡,“我愿意付出代價,不管子微道長是要血,還是要我的命,我都沒有一絲怨言�!�
畢方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一臉欲言又止。
前面那么久都沒生氣,說了她兄長兩句便不理人啦?
楚璠嫌這條路太長了,又不舍得拿白澤當(dāng)拐杖,隨意在雪地里撿了個枯枝當(dāng)作拄杖,便磕磕絆絆地往前走,速度快了不少。
畢方清咳一聲,默默跟上。
昆侖山甚少有生人上山,子微近年來總是閉關(guān),他沒什么人說話,語氣不免尖銳了些,現(xiàn)在想想,有些后悔。
畢方心里糾結(jié)好久,剛欲開口,楚璠先看到前方的客居,搶先一步說話:“到了,謝謝你。”
她順勢把燈籠也遞了過去。
畢方?jīng)]有接,僵硬道:“先生說送你了�!�
楚璠沒多推拒,點了點頭,拄著拐杖就要進門。
畢方硬生生把她拉了回來。
楚璠無奈扭頭道:“還有什么事嗎?”
“我說你弱,并不是嫌……”他和楚璠對視很久,突然指了指自已的眼睛,遲疑道,“你不會是哭了吧……”
楚璠茫然地抬頭,又茫然地揉揉眼睛:“�。俊�
畢方指著她眼尾的紅印和水漬,語氣復(fù)雜道:“你真的哭了啊?”
他年齡還算不上大,目光澄澈,唇紅齒白,一臉純真的稚氣,除了嘴毒一點,沒什么不好的。
楚璠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笑:“真的沒有,你看……”她把臉仰起來,雪花大片落下,在眼角和面頰融化成水珠,這么一看,就像是哭了一般。
她搖搖頭,把臉上還未化掉的雪甩了下去,認認真真道:“我從小熱氣就比別人足一些,但是又格外懼冷。倒沒這么容易哭的。”
畢方尷尬地后退幾步,面色通紅,支吾著說不出什么連續(xù)的句子,最后強行把頭扭到一旁,斬釘截鐵道:“我才沒有關(guān)心你呢!”
楚璠點點頭:“嗯�!�
畢方一臉羞憤,急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們?nèi)俗宓捏w溫,這么高嗎?”
“高嗎?”楚璠把腦袋重新縮進毛領(lǐng)中,“我還蠻冷的呢……”
畢方乃火象靈屬,黑袍紅帶,打眼一看就熱騰騰的,楚璠好奇地問他:“你體溫很低嗎?”
“當(dāng)……當(dāng)然了!妖都是這樣的�!碑叿叫邜赖�,“你冷是……是因為你弱!春夏秋冬,靈氣自成循環(huán),我就算體溫低,也不冷的!”
“真羨慕啊。”楚璠小聲逗他道,“可不知冷熱,不也很沒意思嗎?”
“哎呀!”畢方不想和她聊天了,跺跺腳,“我管你冷不冷呢,我……我先走了!”
他走之后,楚璠也笑著進了房間。
她覺得這小鳥有一出沒一出,咋咋呼呼的,真是小孩子呢,還怪可愛的。
這間屋子像是空置已久,人氣更是不足,簡簡單單的,沒有窗,也沒有燈火,任何照明的東西都沒有。
楚璠把手里的燈籠放在床前的桌上。
她好好清洗了一番,躺在床上后,把白澤劍摟在懷里,一下一下地摸著它的劍柄花紋。
劍身冰涼,上面亮著淡淡弧光。
“白澤……”楚璠拍了拍劍鞘,輕輕念著,“好好休息吧�!�
長劍暗了些許。
楚璠放下白澤,準(zhǔn)備休息,她少時上蜀山養(yǎng)成了點燈睡覺的習(xí)慣,便下意識看向屋內(nèi)唯一的光源。
那盞燈籠不知是什么做的,焰芯長而明亮,這么久也不見滅,透著朦朧橘黃的光,看起來很溫柔。
這讓她想起了晚上看見的,那提著這盞燈籠的人。
他笑得很溫柔。
可楚璠在那溫柔的臉上看見了一絲疲憊。
楚璠把腦袋縮進被子里,這種環(huán)境會讓她覺得安心。她不能再想太多了,現(xiàn)在以血做交易,救出阿兄,才是她要做的事情。
第二章
滾燙
與狐說
第二章
滾燙
次日清晨。
與子微約的時間是月出,但她等不到那時候,也閑不下來,想再去看看。
楚璠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雪好似停了一晚,遠沒有昨日寒冷,天邊有不少流光飛來飛去,她遠遠望去,看著像是修土的形跡。
子微道長昨日說要把昆侖解禁,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夜,就已經(jīng)有人聞到了風(fēng)聲。
她走到竹樓時,子微恰好正在見最后一位客人。
是位高瘦老者,身著玄色道袍,袖口紋著熾焰尾羽,鶴發(fā)雞皮,一雙眼睛精明有神。
“看到道長渡完生死劫,老朽就放心了,不知畢方那個小家伙,有沒有擾到您的休息?”
“謝長老掛念�!弊游⑽⑽Ⅻc頭,溫聲道,“畢方雖年幼,但至情至性,不算頑固。他體內(nèi)的離火兇性,已經(jīng)散去八分了�!�
那老者笑笑,有些試探之意:“不知道長功力恢復(fù)幾何?近日天魔作亂,蜀山失守,我派了些弟子過去,可惜他們學(xué)藝不精,連熾淵的門道都摸不出來�!�
這應(yīng)該是軒轅山黃氏的長老,傳聞中畢方鳥的居所和族群。
這些人,說辭都是一個樣子,只派些外門弟子過去,都不愿意派精英,當(dāng)然摸不到天魔的衣角。
楚璠攥緊了手指。
“是誰在那里?”老者一聲厲喝,手中玉杖朝她的方向刺去。
“是我!”楚璠連忙出聲。
那杖柱雖停,可威壓仍在,楚璠有些受不住,喉嚨里冒了一絲血腥氣。
“我的侍劍者�!弊游⒎畔卤K,衣袖浩然一蕩,昆侖劍飛入楚璠懷中,和白澤并靠,蘊著皎然輝光。
軒轅長老收起武器看著她,眉頭收緊,眼神帶著股審視。
楚璠被盯得渾身難受。
侍劍者?遠在上古時期,有些頂尖劍修為了給本命劍蘊養(yǎng)充沛靈氣,會找一些少男少女滋養(yǎng)劍氣,說是以身侍劍,還不如道是以身飼劍。
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劍奴罷了。
要是放在以往,子微怎會做出這等事情,看來傳言他妖魄生長、妖氣溢出一事,應(yīng)該是真的。
這豈能讓他不喜?軒轅長老露出了一個笑容:“原來如此,甚好�!�
子微面色淡淡。
他先是看了一眼楚璠,然后再對老者說:“天魔之事我已有耳聞,此番開啟昆侖結(jié)界,也有這個緣故�!�
軒轅長老看了眼他臂上的白紗,有些訝然:“道長功力已恢復(fù)了嗎?”
子微只道:“快了�!�
老者面上笑意更深:“那我便放心了,道長要注意身體,天魔現(xiàn)世,比上次更為強勁了些�!�
他又囑托了幾句,看似不經(jīng)意地掃了楚璠一眼,這才轉(zhuǎn)身下山。
他剛走,畢方鳥便從黑暗中飛了出來,悶悶道:“先生,這老頭是不是又在講我壞話?”
子微沒有理他,對靠在墻角的楚璠說了句:“過來吧�!�
楚璠走上前,將懷中的昆侖劍遞給他。子微沒收,只低聲道:“你先拿著,它可以幫你蘊養(yǎng)神魂,不必懼怕旁人的威壓�!�
怪不得方才昆侖劍一入懷,那股心悸的感覺便消失了。
“可是……劍修的劍不是很重要嗎?”
楚璠常和蜀山那群修劍者打交道,按理說也算是閱劍無數(shù)了,可從小到大,碰過的劍還真的只有白澤一柄。
子微稍頓了一下,緩聲道:“我并不算是劍修�!�
楚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抱著兩把劍,沉甸甸的,心里卻有些莫名的開心,擼袖子都輕快了不少:“可以開始了嗎?”
子微眉頭一跳,竟有些無言以對:“你這么急著取血?”
楚璠有些擔(dān)憂道:“可時間緊急……”
“時間雖緊,焦慮卻也無用�!弊游⒙月缘皖^,聲音平靜溫柔,“便是我把你吸干了,天魔不露風(fēng)聲,也救不回你兄長。”
楚璠想說:您可以把我吸干的……
可她大抵知道子微不屑于做這種事情,只能略顯拘謹?shù)溃骸爸x謝道長�!�
子微無奈地搖搖頭,帶她和畢方去了二樓。
樓舍不大,只有兩層,楚璠隨著子微走上階梯的時候,恰好又繞過那個最深處的閉關(guān)室,肉眼無法辨清,只感覺到讓人汗毛倒豎的涼意。
她有些好奇,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
畢方加快步子走到楚璠面前,輕咳了兩聲,小聲傳音警告:“別什么都看�!�
楚璠默不作聲地把腦袋擺正,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她知道自已不該多問。
藏書閣內(nèi),滿壁皆是書架,比楚璠在樓下看到的更多。明明開了天窗,周邊明亮,她依舊感受到了一股沉凝古舊的氣息。
很厚,也很沉重,夾雜著淡淡的紙墨香。
紙墨和竹簡不易存放,修真界已經(jīng)少有這種書籍存在了,大都是靈紋刻的玉簡,可以直接映在識海中。
沒想到昆侖山上居然還有這么多古籍。
子微讓他們坐在蒲團上,去書架上挑了一堆書籍,一本放在畢方桌前,另外的全都遞給了楚璠。
楚璠小心接下,頓感手臂一沉,那一摞書放上去,都能把她的頭給擋個完全。
她從書后伸出腦袋,有些驚訝:“這……這么多嗎?”
她一手抱著兩柄劍,一手吃力地抱著書,面頰憋得泛紅,昆侖劍柄碰到了她的衣領(lǐng),動作之間,露出一小塊柔軟而白皙的皮膚。
子微轉(zhuǎn)移了視線。3739
他抿唇笑著道:“是給你看,讓你放桌上的,不是讓你……抱著�!�
“哦,哦!”楚璠連忙把書放下去。
畢方小聲嘲笑:“你是笨蛋吧�!�
楚璠臉紅,不好意思道:“習(xí)慣了,在蜀山時,我常幫人搬書搬藥草什么的……”
畢方品出些不對來:“幫?他們難道沒有乾坤袋、芥子囊嗎,為什么要讓你搬?這不是幫,這是使喚吧?”
他喋喋不休:“你那個好兄長呢?就看著你被欺負?”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背[不愿意說,直接略過了這個話題。
她問:“道長是要教我法術(shù)嗎?其實我在蜀山也和他們一同修習(xí)過,但是……沒什么用的�!�
畢方鼓起腮幫,搶先道:“先生和蜀山的那些老頭子能一樣嗎?”
子微轉(zhuǎn)身,用平靜的目光注視畢方。
畢方脖子一梗,瞬間心虛認錯:“先生……”
子微心如止水:“你的守壹清心訣今日要念多少遍?”
畢方垂下頭,全身都寫滿了拒絕:“三百遍。”
“再添五十�!�
畢方抱著子微剛給的書,一臉菜色地進了隔間。
原本想二人一同教習(xí),現(xiàn)在看來果然不方便,子微又揮手給畢方的房間封了禁制,這才覺得安靜許多。
楚璠還乖乖地候在那里,見他轉(zhuǎn)身后,躬身叫道:“道長。”
姑娘家,果真是省心不少。
子微在書案后坐下,然后示意楚璠坐到他面前。
他撫過書脊,長指輕點:“先全都看看。”
蜀山劍法、方諸咒術(shù)、昆侖道衍,甚至還有南疆蠱法、陰陽丹道,楚璠仔細翻閱,一字不漏,看得眼睛都累了。
直到日光西斜,她才徹底放棄,合上了書籍。
她一本都看不懂。
那些字體連接的語句,在腦子里根本過不了半點痕跡,旁人說的丹田生熱、窺探內(nèi)視,她完全都感受不到。
本就不應(yīng)該抱有期待的。
少時楚地國師說她命柱相沖,是極兇極弱的命格,這輩子都要漂泊孤苦、懦弱無依。
她經(jīng)歷亡母和亡國,如今連阿兄都遭遇不測,竟還奢望自已能修得法術(shù),得天道垂憐。
天窗的光一圈圈投下,恰好落在子微身上。3904
子微閉目坐定,紋絲不動,他一身暗青道袍,長發(fā)如綢一般落下,眉目清絕,看不出虛實。
大概這才是被天道偏愛的人。
而她只是被拋棄的螻蟻罷了。
渺小并不可嘆,無能為力才最可悲。
楚璠手指發(fā)顫,她小心呼氣,怕碰壞了這些脆弱紙張。
廢靈根、凡人、弱者,這些詞匯在她腦海中不停翻騰,幾乎已經(jīng)到了讓人難以忽視的程度。
為什么偏偏是她呢?
突然,楚璠感覺額頭上有一抹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