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子微低頭吻著她的額,迷蒙地“嗯”了一聲。
楚璠控制不住,快感幾乎霎時便找到了出口,熱血翻涌。
過了好久,還未停住。
楚璠又要哭了,低聲道:“道長……”
“對不起。”子微吻著她的耳垂,握住她的手,一起放在柔軟的小腹上,那里微微鼓起一小塊。
“成結(jié)了……”子微看了她好一會兒,啞聲道,“現(xiàn)在還沒法兒結(jié)束�!�
畢方下山一趟,除了給楚璠帶些用具吃食,也打探了些消息。
百年前子微封印天魔之后,以蜀山為基,南海龍族為印,一左一右,相當(dāng)于雙重鎮(zhèn)壓,非常穩(wěn)固,本不該這么早被他逃了。
龍族抵擋熾淵的魔物,算一算,也過了十幾天了,可都是些小嘍啰,連天魔的臉都沒見著過。
天魔早年行事張狂無度,所過之處,無不是萬木凋零、萬骨枯朽,如今被鎮(zhèn)壓幾百年,卻也懂得潛伏于暗處休養(yǎng)生息了。
畢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茶樓的人胡侃,總覺得這事兒沒那么簡單,估摸還是和南海內(nèi)亂一事有關(guān),去了才能知道。
正好龍族昨日傳來消息,已派使者來昆侖,屆時倒可以好好問問。
臨行前,他又打包了些女兒家愛吃的小東西,一股腦全裝進儲物袋里。
他先去了退寒居,沒見到子微,而后又拿著東西去往楚璠所住的竹舍。
昆侖峰上接天穹,白晝過得很快,四周一片黑沉,唯有小徑深處的竹舍里,透出一團赭紅色的暖光。
他腳步一頓。
窗沒關(guān),往深處看,屏風(fēng)上隱隱透出兩個互相貼近的人影,嬌小的那位,似乎一直在動,想把腰往上抬:“是卡住的……”
他還什么都沒聽清,一道印訣便劈頭打了下來,眼前一片漆黑,畢方足足站了一炷香,才感到面前傳來一陣微風(fēng)。
子微站在他面前,道:“你來,是有什么事嗎?”
他衣冠稍整,面容如雪,唇色略紅,身后雪白狐尾環(huán)繞,風(fēng)一吹,恍如月下瓊花,簌簌落落。
畢方眼睛復(fù)明,見此后退一步,壓下心中震驚,鞠躬施禮:“先生……”
這離上一次可沒過多久吧……
他不敢多想,把手上的東西拿出來,示意道:“那姑娘還未辟谷,這是我下山買來的衣服和吃食�!�
子微點點頭,伸出手:“給我吧�!�
他近日一直沒有給畢方講法施咒,見他神志清明,許久沒露兇相,便夸贊道:“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畢方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默了會兒,又覺得待在這兒實在尷尬,便向他告辭。
回去的路上,畢方想,子微道長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畢方為兇獸,生來便帶著離火煞氣,幼年時他控制不住自已,一出現(xiàn),便時常帶有火災(zāi)。那時人妖關(guān)系剛剛緩和,族里怕他遭旁人怨懟,便將他送來了昆侖。
子微心善,教導(dǎo)他清心法術(shù),常年幫他壓制離火。
他少時莽撞易怒,不太懂規(guī)矩,有次在正廳等了太久,不耐煩,直接進了子微道長閉關(guān)的洞府,一下子看到了許多封印的陣法。
而道長端坐在正中,身后伸出許多條狐尾,凌厲如長鞭,一下一下拍擊墻壁,面容蒼白,看起來痛苦非常。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名震天下的子微道長,是仙妖之體�?伤麖牟挥醚�,為了壓抑妖心,甚至不惜封印自已的修為。
畢方在心里悄悄想,就像他厭惡自已體內(nèi)的離火一樣,先生應(yīng)該也討厭自已的出身血脈,討厭身體里的妖魄。
即便是高貴的天山狐。
因為他從不主動在外人面前顯露妖形。
以前從來未有過。
楚璠終于知道昨夜里為什么會那樣了。
她縮在被子里,仿佛還存在著剛剛的觸感。
他抱著她的腰,不讓人躲。
太羞人了……
子微剛進門,便看見她光著身子縮在被子里,只露出半邊肩頸和腦袋,脖頸白生生的,耳根后一片通紅。
他垂目,把畢方送來的衣物和吃食放在桌上,輕咳了一聲,道:“姑娘起來吧,得用些東西了。”
楚璠吸了吸鼻子,沒有回頭,甕聲道:“我不餓……”
這一天都沒機會填肚子,又折騰了這么久,她怎么會不餓。可她就是不想起來,楚璠把自已裹成一個球,悲憤道:“道長先走吧�!�
子微端著碗走到床沿坐下:“那我喂你?”
良久后,楚璠妥協(xié)了。
她露出一個腦袋,伸頭看了一眼,瓷白碗里裝著些碧粳粥,甜口的,上面撒了點金黃的桂花蜜,看起來暖熱又清甜。
子微正要拿勺喂她,卻發(fā)現(xiàn)楚璠眼眶突然一紅,睫毛瞬間就沾了淚,一粒粒滾下來,鼻尖通紅,神色迷茫又空洞。
“桂蜜粥,阿兄最喜歡吃了�!�
楚璠坐在紗簾后,手握成拳,把頭垂下去,肩膀戰(zhàn)栗,極力忍耐著哭音,眼淚順著尖瘦的下巴滴在床上,哭得沉默極了。
“你兄長會回來的�!弊游⒙园欀迹@過肩頭,緩緩抱住了她,放輕聲音,“我向你保證,好嗎?”
楚璠眼里又開始泛酸,這幾日的漂泊孤寂沉沉壓在心頭,幾乎找不到出口。
子微感覺肩膀上逐漸變得濕潤,用手安撫著她的頭,就著這個姿勢,把她攬在懷里。
楚璠縮在他的胸膛上,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落淚。
一條狐尾悄然圈住她的手腕,茸茸的長毛摩挲腕側(cè)的圖騰,另外幾條繞成圈,裹著她的肩背,有些癢,但更多的是暖。
在昆侖的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
她止住眼淚,下巴蹭在茸茸的狐尾上,說話帶了沙啞的氣音:“謝謝道長,麻煩道長了。”
“不麻煩�!�
兩個人都很安靜,沒有分開。
油燈未燃,舍內(nèi)只剩些微薄的月光,還有環(huán)繞著的狐尾亮起的淡藍光澤。
楚璠看了一會兒,默默用手指揉了一下細軟的毛,小聲說:“道長,我能問問您,還會長幾條尾巴嗎?”
子微有些訝然,頓了良久,楚璠都隱隱覺得這個問題是否過于冒犯了,她正不安時,耳邊傳來了他微啞的嗓音。
“共九尾,幼年斷一尾,百年前與天魔大戰(zhàn)時,也斷一尾�!彼攘艘宦�,緩緩道,“昨日取你元陰,被天魔斷掉的一尾,已經(jīng)長起來了。”
現(xiàn)在只有八條呢。
“那是不是,還能再長一條?”楚璠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期待。
子微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笑道:“不能了�!�
“為什么?”
“因為那一條,幼年出生時就被母親斬斷,還未有過靈氣,不能恢復(fù)的�!�
楚璠一下子愣住,沉默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3908
她偏過臉,感受著子微身上傳來的熱度,忍了很長時間,才低聲道:“您的母親……”
“已經(jīng)去世了。”7239
楚璠心中一跳,由衷地覺得自已不會聊天,便又沉默了。
“千年前,十四州是有仙人的。”子微略略捏緊她的肩膀,低嘆道,“那時妖主殘暴,仙妖兩族勢同水火,戰(zhàn)爭不休,母親為仙道中人,遭了暗算,身負重傷,無奈闖入昆侖,被父親救了�!�
“父親幫她躲避追殺的人,隱瞞了妖族的身份,伴她左右。”
可帶著秘密和欺騙的愛情,注定走不到最后。
他聲音輕緩,眼中卻已經(jīng)泛起了陰郁的暗潮:“父親隱姓埋名前其實也是一方大妖,手下亡魂無數(shù)�!�
這是蘇霜最不能接受的,即使他在她面前溫雅謙虛、強大內(nèi)斂。
她被當(dāng)作下一代仙道魁首培養(yǎng),長輩日日夜夜給她灌輸“惡妖”理念,她根本不能容忍自已生出了個半妖。
子微一出生便有記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蘇霜厭惡憤恨的目光。
他總會想起很多東西。
想到染血的劍,給他斷尾的母親;想到為了救他,露出妖相,嘶鳴長嘯的父親。
最后他們都死了。
原來妖主早就知道蘇霜產(chǎn)子,潛伏已久,就等著在她虛弱之時一舉進攻。妖修屠城之時,血流成河,蘇霜負隅頑抗,在死之前,也不肯向愛人投去最后一眼。
他永遠溫文爾雅的父親,把他藏進洞穴后,幾乎是獻祭神魂,戰(zhàn)了三天三夜,才將妖主頭顱絞下。
自此一戰(zhàn)后,十四州再無仙人,也再無嗜血惡妖。
他也再無父母。
室內(nèi)很靜,兩人呼吸輕緩。
“子微道長�!背[突然出聲。
他微垂雙目,看見楚璠用手摸了摸那幾條狐尾,而后抱了兩條在懷里,聲音溫柔:“我幼年在皇城,而后又和阿兄一起隨流民逃亡,最后去了蜀山,明白了許多事情。”
“有些人,即使她有諸多苦衷,也不能被稱作是血親的�!彼p輕親了一口尾巴尖,看著它們,有點憐惜道,“而您,不管是血脈還是尾巴,都是沒有錯的。”
子微攬住她的手顫了一下,竟不知是因為她說的話,還是因為她落在尾尖的一個吻。
楚璠拿起桌上的桂蜜粥,先是自已嘗了一口:“其實阿兄已經(jīng)不愛吃這個了,我們流亡在外的時候,正臨饑荒,差點餓死在半路上……”
她有些好笑道:“阿兄可能是餓怕了,蜀山明明功法無數(shù),他第一個學(xué)的竟是辟谷,從此,就再沒吃過東西了�!�
桂蜜粥放得有些涼,她沿著碗邊小含一口,在舌尖滾了一圈,才咽進肚子里,帶著微微的甜,依然是記憶中的味道。
楚璠挖了一勺,湊到他嘴邊,小心翼翼地問:“我也喜歡吃這個,其實是喜歡吃甜,特別是心里難受的時候�!�
“道長要不要試試?”
子微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上。
她剛飲了一口粥,唇部飽滿柔軟,嫣紅熟爛,嘴角正巧沾著一粒桂花,說話時舌尖粉嫩,看起來香甜可口。
要不要試試?
他得試試。
子微俯身吻上去,微微張口,含住了她的唇,包括那粒小桂花,嘗了一口的蜜意。
沒過多久,他便收了回來,看著楚璠微愣的臉,笑道:“很甜,我很喜歡�!�
楚璠覺得這一夜都要睡不好了。
床鋪不算太大,她略微一動,就能碰到他的身體。有時是腿,有時是胸膛,更多時候是尾巴。
那些尾巴慢慢游移過來,纏在她的腳腕上——溫?zé)岬�,像今晚他吻過來的唇,干燥柔軟,繾綣又溫柔,帶著清香。
現(xiàn)在這股香還揮之不去。
楚璠呼吸莫名沉重了些,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過了很久,直到月上眉梢,她才緩緩睡去。39l
清晨,子微醒時床上是空的。他體內(nèi)的仙骨封印已經(jīng)漸漸褪去,這段時間會格外嗜睡一些。
摸上微癢的頭頂,發(fā)絲清涼,有什么溫軟的東西探出來。他穿衣起身,面無表情地把鉆發(fā)而出的狐耳給壓了回去。
楚璠坐在石桌旁,側(cè)對著他,手里拿著些月白絲線,指尖纖細,快速地交纏編織著。
“楚璠?”
他走近了,能看見日光打在她的臉上,鍍著一層金邊似的,連腮上的絨毛都纖毫畢見,像一團暖融融的云彩。
楚璠聞聲,朝他看了一眼,把手里的東西舉起來,淺笑道:“劍穗,給昆侖劍做的,道長覺得好看嗎?”
月白穗子在她手里晃晃蕩蕩,更襯得指如青蔥,嫩白瑩潤,子微只稍瞥兩眼,便斂了睫,含笑點頭:“好看的�!�
楚璠自個兒又細細看了一遍:“阿兄喜歡軫穗,我每年都要幫白澤編一個,技藝應(yīng)該是不錯的�!�
子微接過劍穗,將它系在劍柄之上,昆侖劍身細長,通體淡藍,上面紋白珠桂枝,優(yōu)雅非常。
“你抱著它,別人若問起你,便說是我的侍劍者�!彼职褎f給她,提醒道,“千萬別忘了拿�!�
楚璠“嗯”了一聲,有些羞愧道:“好的。”
昆侖有客來,子微讓她先行用飯。
他出門后,收起狐尾,雙手籠于袖中,眼睛微合,睜開時發(fā)色便成了墨色,青白衣衫由淺及深,像是水墨畫般層層暈開。
來者一男一女。х39
女子白紗覆面,眼角覆著些許湛藍鱗片,眼眸深邃,衣飾皆綴珍珠,腰掛長鞭,體態(tài)輕盈優(yōu)雅。男子高大魁梧,一直跟隨在她身后。
見到子微時,女子面容略帶驚訝與欣喜:“原來軒轅族說子微先生出世,竟是真的�!�
子微略施鞠禮:“龍女遠道而來,辛苦�!�
龍女連忙鞠躬,一時情起,眼淚滾落下來,姿態(tài)楚楚可憐:“先生不知,天魔一事確實是因我們南海而起。鮫族想要奪權(quán),雙方交戰(zhàn)起來,鎮(zhèn)守天魔的龍珠便被趁亂偷走了�!�
子微皺了皺眉,淡聲道:“有內(nèi)應(yīng),或有歹人�!�
他施的咒印,自已最熟悉不過,只要沾一絲魔氣,龍珠便會啟動大陣,怎可能會被悄然偷走。
不是天魔強行突破,那便只能是南海修土把他給放了出來。
龍女抹了抹淚,有些尷尬道:“確實如此……所以族中派我來,是想懇請子微道長,再次鎮(zhèn)壓天魔。”
子微淡淡掃了她一眼,道:“你們這些年來,又懈怠了�!�
龍女不語。放眼十四州內(nèi),不論是不周方諸,還是軒轅蜀山,皆有后繼能人,只有他們龍族,內(nèi)亂不休,甚至連地盤都快保不住了。
龍女俯身,音調(diào)楚楚:“靜姝求求先生�!�
子微后退一步,語氣更冷了些:“明日啟程,我會跟在你們身后。龍女,不必如此�!�
靜姝跪在地上,卻依然久久不動。
室內(nèi)一片沉默。
畢方在旁邊冒著冷汗,天下誰人不知,南海公主曾求過子微共結(jié)道侶,只是被他拒絕,現(xiàn)在場景如此尷尬,這該怎么辦?
偏偏這時候,楚璠又出來了。
她抱著劍,從門縫里冒出了一個頭,看了看子微,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
楚璠手里提著一只兔子,剛烤好的,表皮焦脆,肉質(zhì)鮮嫩,昆侖沒有什么香草調(diào)料,她只撒了點鹽巴和孜然。
她打破了沉默:“這雪兔小,來了客人,可能不夠分�!�
楚璠踩著階梯跑下來,把手里的東西一股腦塞給畢方:“你長得最矮,你吃�!�
“誰矮了!”畢方氣急敗壞地瞪大眼睛。
又想著子微和靜姝在這兒站著,他忍氣吞聲地接過兔子,跟她擠眉弄眼,小聲訓(xùn)道:“你出來干嗎,快回屋里去�!�
楚璠沒理他。
她走上前,觀察了下子微的臉色,斟酌一番,過去把靜姝給扶起來,安慰道:“姑娘莫要擔(dān)心,子微道長已經(jīng)答應(yīng)去平亂了�!�
龍女瞥了一眼她脖頸上的紅痕牙印,垂目哽咽著:“謝謝姑娘�!�
畢方樂得差點笑出來。
子微頓了會兒,輕聲道:“楚璠,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