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了道口,外面卻更為危機(jī)重重。
水牢陣眼已破,龐大的魔云壓下來,轟隆炸響不絕,似巨龍咆哮。從魔蛟死亡的一刻起,江逢的陣法便已經(jīng)開啟了。
不論有沒有人來救他,很顯然,天魔都不會讓他好過。
楚瑜緊皺著眉,向后退去,他現(xiàn)在懷里還有璠璠,不能再硬闖了。
楚璠在迷迷蒙蒙中,感受到一股微涼而腥甜的液體,慢慢從自已的唇舌中渡了過來,胸口的疼痛減輕不少。她喉間干渴,下意識探舌吮吸,嘗到一點(diǎn)微甜的柔軟……
她霎時便被驚醒了。
她睜開眼,只看見了一道輪廓優(yōu)美的下頜,然后是楚瑜移下來的面龐,他低下頭,溫聲道:“璠璠,心口還疼嗎?”
楚璠默默搖了搖頭。
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一個島嶼崖壁間的山洞里,身上一點(diǎn)都不覺濕冷,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換掉衣物了。
她輕聲問:“阿兄,月織姐姐呢?”
楚瑜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為了轉(zhuǎn)移天魔視線,我們已經(jīng)分道行走了�!�
他現(xiàn)在眉目清秀,眼梢一低,三月暖陽似的,絲毫沒有剛才那副要?dú)⑷怂频谋涿婵住?br />
楚璠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阿兄是怎么出來的?第三道門,我們還沒碰到呢�!�
“你怎把阿兄想得那般無用,陣眼所獻(xiàn)之血,我的你的都并無不同……”他捏了捏楚璠腮上的嫩肉,若有似無地摩挲了下。
“我靈氣充沛也就罷了,你這樣取血,對身體不好�!�
楚璠側(cè)過臉,他摸了個空,微頓,又低笑著,音色柔和:“怎么一段時間不見而已,跟阿兄這么生分了?”
她沒回話,仰頭看了看他的肩膀,柔軟的小手撫了過去,摸到傷口處:“還疼嗎?”
被穿透肩胛日日折磨,怎么不疼,他從不顯現(xiàn)自已的脆弱,但是在楚璠的面前除外。
楚瑜雙手撐住她背后的墻壁,將她困在身下,慢慢靠了過去,聲音低柔脆弱:“很疼,璠璠……”
他最擅長這樣了。
白衫上的血清晰到刺眼,楚璠眼睛酸了酸,帶了哭音:“阿兄,以后不要去這么危險的地方了好不好?我不需要不老藥啊……”
“瞎說什么呢�!背っ嗣念^,“你不能修煉,以后怎么陪著阿兄呢?”
楚璠沉默了,兩人對視著,只有呼吸聲在纏繞。
她不自覺用袖子遮住了手腕的忍冬花紋,輕聲問:“是這樣嗎?”
真的不能修煉嗎?
楚瑜低笑了一聲,眸子猶如剔透的冰雪,盛滿了一種破碎而又幽暗的浮光。
“璠璠,告訴我,你這些日子里,都去見誰了?”
“一個人很好的道長……”她說得很含糊。
楚瑜也只是笑了笑。
“不是很早就對你說過了嗎?”楚瑜用手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這世上哪有好人?除了我,誰的話都不要聽�!�
他一直這么教她。
楚璠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悄悄把二人的距離拉遠(yuǎn)了一些,聲音低到近無:“阿兄……我有點(diǎn)累了�!�
她垂下頭,試圖轉(zhuǎn)移話題:“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去呢……”3906
楚瑜靜靜看了她很久,沒有問她為什么躲。
“來看看天。”他站起了身子。
楚璠跟了過去,和他一起在洞口處,瞇著眼向遠(yuǎn)方看,外面紅霧彌漫,浪濤重重,血雨傾盆。
凝神遠(yuǎn)望,看到幾縷如刃的銀光,拉出幾條長長的線,閃爍其中,和紅蝶聚成的霧糾纏在一起,難分上下。
他摸著劍柄,聲音帶著束手旁觀的涼意:“有人在和江逢作戰(zhàn),待天魔喪生,血雨褪去,我們就能出去了�!�
風(fēng)大,那些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人有些窒息。
“只能等嗎?”楚璠干澀地問。
“為什么關(guān)心這個,能出去不就好了?還是說……”楚瑜勾起一抹笑,眉睫顯得很淺,“你知道和天魔作戰(zhàn)的人是誰?”
“阿兄……”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別這樣�!�
“你還是不想說�!彼⑽⒐窍娫诔[頸側(cè),摸上了她發(fā)抖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么?”他順著薄軟的衣袖滑了下去,指了指她的腰間,“還有,我早就想問了,這是誰的劍?”
“你之前在蜀山時,看到我回去了,恨不得一下子撲過來呢�!�
他語氣顯得很悲傷:“如今連一句實(shí)話都不肯說了嗎……”
楚璠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她實(shí)話實(shí)說,還忍不住微微啜泣:“是昆侖的子微道長,以前鎮(zhèn)壓天魔的那位,是他一路在幫我的。”
“哦……”楚瑜毫不意外,替她擦了擦眼淚,忽然道,“那他年紀(jì)還挺大的。”
“活了多少歲了?是個老怪物吧�!�
他的語氣詭異又暗含妒忌。
“阿兄!”楚璠頓了一下,她搖搖頭,連忙攔住他,“怎么可以這么說呢,你明明……”
明明見過子微道長的。
為什么不能說?楚瑜垂眼,拉著她回到石壁下,指尖彈出一縷火苗,枝梢尖銳明亮,眨眼就覆蓋上了整個山洞。
他從乾坤袋中拿了些衣物,墊在下面讓她躺著,音調(diào)沉郁:“你先睡一夜。”
“我睡不著……”她被拉得踉蹌。
“那阿兄陪你睡?”楚瑜扭頭看她。
楚璠明顯不敢說話了。
她看見阿兄去打坐,默默把腦袋埋進(jìn)衣袍之中,睡不著,明明四處都是葳蕤火光,可懷中的昆侖劍卻冰涼無比。
捂不熱。
外面開始電閃雷鳴,血雨拍擊海浪的聲音幾乎要擊潰她,楚璠輾轉(zhuǎn)反側(cè),盯著火光搖曳的倒影,心下惶惶然。
想再去外面看看……她細(xì)細(xì)聆聽,然后撐起了身子。
楚瑜突然睜眼,迅速攥住了她的手腕,昆侖劍掉落在地,敲出了清脆的響聲,他問:“你要干什么?”
“阿兄……”楚璠眼眶微紅,“我想去看看,戰(zhàn)況如何�!�
楚瑜慢慢貼近她,她一點(diǎn)點(diǎn)往后挪,直至退無可退。
“你為什么這么在意他……”他更想問多點(diǎn),譬如你們都做了什么,為什么要告訴子微乳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什么關(guān)系,發(fā)展到哪一步了?
“你為什么開始躲我?”
楚瑜知道自已不應(yīng)該嫉妒,要細(xì)水長流,像以前那樣,一步一步地慢慢來。
可現(xiàn)在理智已經(jīng)完全控制不住他的軀殼。
怎么只有他一個人在烈火中被焚燒?
他低嘆一聲:“璠璠,沒有人比我更疼你了�!�
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阿兄……”
楚璠怔了怔,然后說:“那我想去看看,想把昆侖劍還給他。”
“不許去。”他訓(xùn)斥道,“外面血雨連天,你怎么有自保之力?”
楚璠雙眼微紅,帶著哭腔,“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昆侖劍被我拿了過來,道長手上沒有武器的�!�
“那你擔(dān)心他,是因?yàn)楦屑帷彼窟^去,摸上那片圖紋,鴛花藤繞在上面,淡色通透,似條精致的手鏈。
要不是璠璠需要這個東西,他很早就想把它劃爛了。
楚瑜攥得更緊,逐漸用力,把那細(xì)瘦的腕掐出一道紅痕。他努力輕言細(xì)語,可手背上繃起的青筋,依然有壓迫感。
他又問:“只是感激而已嗎?”
楚璠安靜了下來。
她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攏住了他的肩膀,指尖貼著白袍:“阿兄……你是被天魔影響了嗎?”
火光的陰影灑下來,他半邊臉灑著跳躍的光焰,眼珠含著赤色的光芒。
她聲音溫柔,好似在緩緩規(guī)勸:“道長心系天下,現(xiàn)在魔潮來襲,形勢嚴(yán)峻,他又救了我,我不過是有些擔(dān)心道長罷了�!�
楚璠很單純地問:“我對他有感激之心,難道不對嗎?”
男人站直了身子。
“也對……確實(shí)不該欠他�!背ご怪燮ぃ抗饴湓谒碳t的唇上,忽而一笑。
“璠璠,你以前可從來都不曾騙過我�!彼p揉她的唇角,指腹掠過細(xì)膩的肌膚。
“我希望以后也是�!�
楚璠從未懷疑過他們兄妹之間的關(guān)系——陪伴與親緣。
即便這充滿了畸形,是掌控、禁止,是包裹了糖霜的刀尖,嘗進(jìn)去的每一口都含著血。
只是她甘之如飴,也不覺得疼,更沒想過要改變。她可以永遠(yuǎn)當(dāng)阿兄天真無邪、柔弱無憂、什么都不懂的好妹妹。
也可以做一只永遠(yuǎn)被折斷翅膀,掐在他手里的雀鳥。
因?yàn)樗窃敢獾摹?br />
那為什么現(xiàn)在,心腔里的某個東西,會開始疼呢?
“阿兄……”她仰頭看著楚瑜,忽然想問問他。
我可以再養(yǎng)一只小狗嗎?
屬于自已的那種。
第七章
幻境
與狐說
第七章
幻境
“我會帶你出去�!背げ潦脛θ�,時不時望向遠(yuǎn)方的血色天幕,“可江逢早已布下幻境陣法,要破也沒那般輕易,阿兄只能盡量�!�
他握住楚璠的手,幾乎是把她整個人撈起來,掰過臉左看右看,檢查得仔仔細(xì)細(xì),又給她貼上了十個剛畫的防御靈符。
楚璠接受著這明晃晃的目光,歪開頭,沒忍住說了一句:“阿兄,我今日不會成為你的拖累的。”
楚瑜的手停滯了片刻。
不過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捏了捏楚璠的臉,淡淡道:“是,你都能和魔蛟一較高下了,長進(jìn)確實(shí)不小。”
楚璠像是聽不出這話暗含的嘲意似的,把頭垂到一邊:“我只是想,自已也可以幫你了�!�
她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忍受不了漫漫長途、連上個靈山都要耗去半條命的人了。
楚璠眼眸半合,顯得眼下那一團(tuán)陰影足夠清晰。
楚瑜握劍的手緊了緊,他終是嘆了口氣,把頭垂到楚璠的肩膀,聲音輕輕的:“璠璠,我從未把你當(dāng)成拖累�!�
楚璠沒有抬頭:“我知道�!�
休整片刻之后,楚瑜給白澤灌滿靈力,劍身又變得清亮奪目,他們隨著劍靈指引,一同踏入夾雜著雷聲的濃霧之中。
楚璠的袖子被楚瑜緊緊系了結(jié),綁在一塊兒。她跟在兄長身后,只覺得眼前的色彩漸漸模糊,鼻端的血腥味也沒了。
有一瞬間,她甚至忘了自已身在何處。
強(qiáng)烈的失重感導(dǎo)致她的腦海一片昏沉。
尖銳刺耳的狼嚎聲緊接著攫取了她的耳朵,楚璠抬頭,在朦朧中看到了許多熒綠的燈火,密密麻麻點(diǎn)綴在山林邊際。
不,這不是燈火,是狼的眼睛。
數(shù)十頭野狼仰頭向夜幕嘶吼,聲音震耳欲聾。
“狼群又來了……快追上去,能殺一個是一個!”
“一群畜生,不知道踩了我多少糧食,真是造孽啊……”
人群混亂,聲音嘈雜,擁擠至極。
盡管知道這些都是幻境,可現(xiàn)在接觸到的依然是真切的實(shí)體,楚璠被推搡著前進(jìn),人潮將她擠到山下。
此處四面環(huán)山,像個村落,目前看不到什么危險。但她不敢掉以輕心,江逢的幻境怎么會這么簡單。
況且……
楚璠心中越發(fā)焦急,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怎么也找不到兄長的影子。
楚瑜不見了。
有村民拿了農(nóng)具和火把嚇退狼群,狼的數(shù)量過多,雙方相斗,村民稍顯不敵。但狼的攻擊沒有章法,有人在后面拉弓起箭,鐵器貫進(jìn)皮肉里的聲音格外清晰。
狼群怒極,瘋狂反撲。前面的人不慎被狼咬了一口,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一股血腥味,耳邊的狼鳴更加氣勢洶洶。
這群狼沒有首領(lǐng),被驅(qū)趕只是時間問題。
楚璠在混亂的人群中穿行,一路上從狼口救下不少婦孺孩童,卻始終沒看到楚瑜的影子。到最后無可奈何,她只能反手拉住一個人,連聲問道:“方才有沒有見到陌生男子?狼群為何會襲擊村落?還有……這里所處何地?”
那人是個帶著幼童的母親,她被駭了一跳,面上全是驚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璠冷著臉拔劍,橫在她的脖頸處,聲音不帶溫度:“說。”
女人把孩子護(hù)在身后,雙手張開舉起,一動不敢動:“我們都是氏族之人,可從未見過什么陌生男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楚璠皺眉,還沒把劍收起來,女人身后的幼童就像牛犢一樣撞了過來,一邊叫嚷著:“都是妖怪,妖怪該死!不許欺負(fù)我娘!”
“妖怪?”
楚璠按住“小牛犢”的肩,惡狠狠地問:“哪里有妖怪?什么妖怪?”
她挾持母子二人往村落深處走去,狼群和人的搏斗已經(jīng)停歇,這一路上,楚璠看到不少條躺在地上的狼尸,她低頭問小男孩:“是狼妖?”
小男孩把她當(dāng)作歹徒,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楚璠沒在意,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感受到了一股外溢的妖氣。
但在她認(rèn)識的妖中,從未感受到這么死氣沉沉的氣息。
路上有人看見他們的行走路線,不約而同地瞧了過來。
“哪里來的外地人?”
“不清楚,這女子手里提著劍,看著像個道土�!�
楚璠挺直背,眼神淡淡掃過去,看到幾個人正在處理狼的皮毛骨肉,甚至抽離了肌腱,臺階上血跡斑斑,紅得刺眼。
楚璠扭頭問被她挾持的女子:“狼群是踐踏你們的作物和牲畜了嗎?”
女子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異聲,一行人把剛剖好的狼骨擺成圖騰,對著它焚香跪拜,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詞。
楚璠猛然想到,這里是江逢的幻境,這場景到底代表什么?是真是幻,是否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