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世,只知道他為人淡漠,一心公事,從不知他氣性這么大。
怕不是自己把自己氣死的!
沈桑寧心里正吐槽著,雨簾中的男人卻止了步。
裴如衍轉(zhuǎn)頭,聲音冷冽:“已經(jīng)回答了�!�
話音落下,他大踏步朝院內(nèi)走去
玉翡撐著傘,追也追不上,只得回來接沈桑寧,“少夫人,早膳已經(jīng)備好了�!�
彼時的沈桑寧說不清是失望多些,還是感慨多些。
兩輩子算起來成了兩次親,她竟然都未遇上良人嗎?
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如衍與她雖定親三年,可這三年內(nèi),他們也只在幾次宴會上匆匆一瞥。
娶她,多半也是因為遵從老國公的意思,并非自愿,當(dāng)然也沒什么值得歡喜的。
這般也好,只將他當(dāng)成是婚姻的合作人、未來孩子的父親。
青云院,正屋。
一桌精致的早膳琳瑯滿目,沈桑寧還沒坐下,就聽屏風(fēng)后窸窸窣窣的換衣聲。
扭頭望去,隱隱約約瞧見裴如衍脫了上衣。
“我興許是昨夜睡糊涂了,這才不記得的,”沈桑寧小聲辯解,“要不,你再說一次?”
隨著她聲音落下,屏風(fēng)那頭窸窣聲也斷了。
沈桑寧能感覺到他心情不佳,不愿意再提起昨夜的話題,這倒也無所謂。
只是,萬萬不能影響到晚上同房的心情呀!
沈桑寧一直沒忘,自己的首要任務(wù)是盡快生下裴如衍的孩子,爭取兩個保證一個,其次是盡量延長裴如衍的性命。
她默默走近,沒有偷窺他的想法,只是背靠在屏風(fēng)的另一面,明知故問,“我惹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
裴如衍一邊淡淡地答復(fù),一邊穿戴整齊,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
一襲月光白的蜀錦長袍,襯得整個人貌如謫仙,一塵不染。
他率先落座在圓桌前,沈桑寧便坐在他身側(cè)。
看著裴如衍執(zhí)起筷子將水晶湯包夾在碟中,她小心翼翼地問,
“既然沒有生氣,那你晚上要回房睡嗎?”
裴如衍拿筷子的手一頓,不帶情緒地抬眼,“夫人想我睡哪兒?”
他眸中沒有一絲欲色,仿佛當(dāng)真只是問問她的意見。
沈桑寧未經(jīng)猶豫,便脫口而出,“想你回房睡。”
她說完,見裴如衍的眸光未變,只是他筷子另一端的面皮破了,湯水傾瀉。
裴如衍卻渾然不覺,沈桑寧忍不住提醒道:“那湯挺好喝的�!�
她就愛這一口。
“我不喜歡�!彼瓜马�,待湯水流干了,才放入瓷碗內(nèi)。
“不喜歡沒關(guān)系,”沈桑寧抿抿嘴唇,叮囑道,“你晚上回來睡就好。”
她這聲音好似透著幾分委曲求全的心酸。
聽得裴如衍心中升起幾分怪異感,那失了湯的湯包塞入口中索然無味。
他方才說的不喜歡,真的指的是湯包!
沈桑寧一直沒聽他答應(yīng)回房睡,忍不住還想再確定一遍。
雖然知道一直邀同房是件輕浮的事,可她真的沒法一直等�。�
連新婚夜都沒成功做完的事,如果一直拖著,誰知道會不會難上加難。
就像前世的沈妙儀那樣……
一想到此,沈桑寧最后那點扭捏都沒了,“你答應(yīng)我了吧?”
裴如衍對面前的飯菜沒了胃口,放下筷子,“夫人慢用�!�
他起身,欲離去。
沈桑寧見他一直冷著臉,連同房這點小要求都不愿意,她難免心生焦慮。
本來爭二保一的任務(wù)就很沉重,他還這樣不配合。
那她得猴年馬月才能生出孩子來?
見裴如衍已經(jīng)在隨從傘下離去,沈桑寧追了出去,“等等!”
裴如衍并未轉(zhuǎn)身,只聽身后傳來妻子底氣十足的問詢——
“你討厭我嗎?那又為何娶我?就因為你祖父讓你娶我?”
沈桑寧想不通,“既已娶妻,便該承擔(dān)起相應(yīng)的責(zé)任�!�
裴如衍停下腳步,聽著身后似控訴的話,唇角緊繃成一條直線。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轉(zhuǎn)身重新踏步回去。
在沈桑寧心中,裴如衍不過一文人,可奈何他寬肩傲骨,身量八尺,冷下臉來那氣勢可不是唬人的。
反倒是沈桑寧氣勢被完全壓制,一邊暗罵自己慫貨,一邊被他逐步逼退回屋內(nèi)。
她聲音都輕了許多,“怎么、你怎么回來了?沒吃飽?”
裴如衍面色漸漸陰沉,不可置信地反問——
“我不盡責(zé)?”
沈桑寧的眼神顯然是在無聲的控訴。
連同個房都這般費勁,他還好意思問呢!
現(xiàn)在看樣子他又生氣了,若是同房實在困難,就整點旁門左道吧。
只這一瞬間,沈桑寧連去哪兒買虎狼之藥都想好了。
此刻,裴如衍見她完全沒有剛才氣焰,整個人都好像乖得不行,一雙眼睛濕漉漉的,眨巴眨巴看著無辜極了。
他哼笑一聲,心底仿佛積壓了許多不滿——
“既然你無話可說,那我來說�!�
“你說。”沈桑寧點頭,她倒想聽聽,他心里怎么想的。
裴如衍微微蹙眉,望著少女那一雙明眸似含星辰,哪怕在白日,也是亮晶晶的……
他原先悶在胸口的氣,都有些難發(fā)泄了,語氣亦變得生硬,“昨夜你罵我混蛋�!�
“我哪像你新婚夫君,倒像是逼良為——”最后一個字,裴如衍咽了回去。
第8章
沈桑寧聽明白了,原來他還在為昨夜之事生氣,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虛幾分,“昨夜是有些害怕嘛,我同你道歉了的�!�
說著,她的頭越來越低,“今夜萬不會如此了�!�
“不接受�!鼻遒穆曇魪念^頂傳來。
沈桑寧唰地又抬起了頭,“我問你生氣嗎,你說沒有,那你又不愿接受道歉,你這——”
到底想怎樣?
裴如衍卻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生氣,是我心緒平靜,不是對你所作所為的原諒�!�
沈桑寧目瞪口呆,完全無言以對。
而后,裴如衍也不管她那一臉苦相,顧自道:“晚上不必等我�!�
語畢,出了房門,在隨從的護送下離去。
徒留沈桑寧一人站在原地,竟說不出一點反駁的話。
她抬手,輕拍自己的嘴,怪它昨夜亂咬人,怪它昨夜還罵人。
“小姐,世子他……”紫靈在門外沒聽清,走進門外見自家小姐一臉懊惱,“他又欺負您了?怎么這么不會疼媳婦兒�。 �
后進門的紫蘇立即將門關(guān)緊實了,隨后伸手就敲在紫靈后腦勺上,
“公府可不是伯府,光這青云院就有仆從十八人,你這話若被傳到世子耳中,豈不是給少夫人添亂嗎?”
意識到嚴重性,紫靈趕緊噤聲。
紫靈紫蘇,都是沈桑寧的陪嫁丫鬟。
紫靈打小性子直,碎嘴又感性,紫蘇則不同,為人謹慎又上進。
前世,紫蘇幫著沈桑寧一同打理產(chǎn)業(yè),十分得力。
“少夫人,您與世子關(guān)系僵持,奴婢擔(dān)心,后日回門,世子那邊……”紫蘇擔(dān)憂。
“不必擔(dān)心,”沈桑寧篤定道,“他肯定不同我一起�!�
前世沈妙儀就是自己回的門,原本沈桑寧還對裴如衍抱些希望,可就憑剛才他那態(tài)度,肯定是沒法指望他了。
“啊,”紫靈如臨大敵,“那少夫人豈不是要淪為笑柄了!”
話音剛落,紫靈便遭到紫蘇一記白眼。
沈桑寧倒沒有把紫靈的話放在心上,笑柄不笑柄的都是其次,她眼下最擔(dān)心的唯有同房。
這事,拖不得。
她斟酌片刻,便下了決定,“紫靈,你去西平弄善草堂買一盅春日飲來�!�
沈桑寧無視兩丫鬟的驚駭,她鄭重提醒,“小心著些,別叫人看見�!�
否則,這傳出去,可比獨自回門嚴重百倍了。
紫靈震驚之下,點點頭,做賊似得跑出了門去。
“少夫人,感情這事急不得,若被世子知道,恐怕難以收場�!弊咸K覺得,得徐徐圖之。
“拖不得�!敝挥猩蛏幹溃@時間緊,任務(wù)重啊。
雖說下藥是下作手段,可畢竟是正經(jīng)夫妻,用點藥怎么了。
望著眼前一言難盡的紫蘇,沈桑寧嘆了嘆,想起方才紫蘇提起的回門一事,不禁憶起從前,思緒萬千。
前世,沈桑寧本以為換親之事,是沈妙儀一人作為,結(jié)果回門當(dāng)天,碰巧聽到父親與沈妙儀私下交談,得知父親竟也幫著沈妙儀。
沈桑寧不明白他為何要幫一個沒有血緣的女兒,來害親生女兒!
當(dāng)時,父親給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繼母柳氏生下了他的嫡子,而沈妙儀雖非親生,但卻與嫡子同母,所以沈妙儀做了世子夫人,將來才能無私心地幫助親弟弟。
沈桑寧不理解,甚至覺得可笑。
父親可笑,自己也可笑。
自從母親死后,她對父親總抱有期待,父親說世家千金該嫻靜溫婉,不該沾染銅錢味,她便鉚足勁去學(xué)琴棋書畫,收起所有鋒芒,做一個乖女兒。
直到被父親所棄,她才明白,端莊溫婉并非一味忍讓。
當(dāng)日,她便與父親大吵,與伯府恩斷義絕,而后開始經(jīng)營生意,為自己找后路。
這次,她同樣要做這件事。
“紫蘇,將我名下所有的鋪子整合成冊給我,需要記載地段、租金、人流,不要遺漏了嫁妝單上的�!�
紫蘇沒問緣由,點頭記下了,突然想起一事,“對了,金陵那邊來信了,今早收到的�!�
紫蘇從懷中拿出黃色信封,遞給沈桑寧。
信封上,還印著微生家的族徽,是只烏鴉的形狀。
沈桑寧記得,前世成婚后第一日,她也收到了這封信。
她十歲那年母親逝世,在外祖家過了兩年,外祖家的人都對她很好,外祖母教她做生意,讓她走出了失去母親的傷痛。
回來后,因父親影響不再碰生意,但每次收到外祖家寄來的東西,她都歡喜得不行。
重生歸來,她對這信,再沒了歡喜之色。
沈桑寧將信封打開,抽出夾帶的一萬兩大額銀票。
外祖家到底是金陵巨富,出手闊綽。
至于里頭的信紙,她不看一眼,直接撕碎了。
窺見紫蘇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色,沈桑寧嘴角撇了撇,“紫蘇,在金陵的那兩年,也是你和紫靈陪在我身邊,你覺得,微生家的人待我是真心的嗎?”
這話,紫蘇覺得很難回答,“奴婢年幼時家貧,連父母都將奴婢賣了換糧,入了府也被瞧不起,但自從做了您的貼身丫鬟,府中下人便都是笑臉相迎�!�
“可您身為伯府嫡女,微生家與您不僅有血脈親情,更有利益所圖,他們指著老爺為他們謀劃后輩前程呢。”
是啊,利益。
承安伯府在朝中早就沒什么勢力了,可仍是微生家望塵莫及的存在。
微生家是布商發(fā)家,積累了三代才到現(xiàn)在的巨富,為了培養(yǎng)出優(yōu)秀后輩,為了京中人脈,不顧女兒意愿,讓女兒帶著豐厚嫁妝嫁入伯府。
于是承安伯一邊嫌惡商人滿嘴利益,一邊又收取微生家源源不斷的金銀財帛,供伯府花銷。
甚至連沈妙儀的嫁妝,多半也來自微生家。
第9章
沈桑寧與伯府?dāng)嘟^關(guān)系后,本以為微生家會站在自己這邊,可最終,他們權(quán)衡利弊,還是選擇了承安伯和沈妙儀。
即便沈桑寧是微生家的親外孫女又如何,可她的丈夫是裴徹啊,是個無用的紈绔。
而沈妙儀卻是寧國公世子夫人。
那時,沈桑寧才恍然明白,也許外祖母是真心待她,也許舅舅舅母也有點真心,可那些,比不上利益。
畢竟,他們連親生女兒都能舍棄,外孫女又算什么。
不過這一次,沈桑寧是世子夫人,既有地位,又有血緣。
她想,微生家的選擇,或許會有不同。
不論之前微生家的選擇是什么,沈桑寧都不會忘記,外祖母待她確實很好。
何況,她最艱難之時,名下的鋪子和所�,F(xiàn)銀,也都是昔日微生家所贈。
也因此,得勢后,她還是幫扶了微生家一把。
“你替我給微生家去封信,便說世子待我很好,讓外祖母不必記掛,慰問外祖母安�!�
沈桑寧吩咐完,這才坐到餐桌上,準備用早膳。
彼時早膳已經(jīng)涼了,玉翡見紫蘇走了,心知她們主仆說完了話,這才走進來——
“少夫人,可要熱一熱再吃?”
沈桑寧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青云院的人,對她有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