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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裴如衍朝外招了招手,一名大夫被陳書帶了進來,沈妙儀心慌地想躲,卻又被兩個婆子拽住手腕,強行把脈。

    不出一刻,大夫就得出了結(jié)果,“這孩子月份尚淺,不足兩個月�!�

    不足兩個月!

    “六月的時候,就說兩個月,眼下都八月半了,怎么還變小了?!”段姨娘尖著嗓子,實在克制不住怒了,“把我兒子當猴耍不成?嗷,我懂了,先辦的戶籍,再找奸夫要的孩子是吧!”

    沈妙儀緊咬著唇,柳氏擋在她身前,不讓段姨娘靠近。

    無人在意的周韜,暗自擰眉,他與沈妙儀的第一次是在六月,自打第一次后,沈妙儀頻頻找他,可見就是為了要個孩子。

    如此算來,孩子確實是他的無疑,而非是什么貪官污吏。

    他真是被害慘了呀!

    但若周家滅門,他就是唯一的后人,那沈妙儀肚子里的孩子……豈不是他周家目前稀有的骨血?

    即便痛恨沈妙儀,周韜也不禁陷入權衡和思考。

    那廂,大夫正按照裴如衍的吩咐開打胎藥,打胎這事,沈益和柳氏是沒意見的。

    但柳氏考慮得多,不免多問一句,“大夫,麻煩您開個溫和些的,對身體好的藥,不能影響我女兒的將來�!�

    聞言,大夫古怪地皺了眉,“落胎藥哪有溫和的,這位夫人體質(zhì)不太好,是不是原先吃過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么亂七八糟?”柳氏問。

    大夫想了想,“比如一些亂脈象的藥,還有什么求子藥之類的�!�

    沈妙儀心中一驚,低聲道:“假孕藥,算嗎?”

    大夫凝視她,眼神如同在罵人,“吃那種藥當然不行,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吃藥前不打聽壞作用的嗎?你傷了根本,再落了胎,此生都難以再孕了�!�

    第304章

    一句此生難以有孕,沈妙儀捂著肚子的手開始發(fā)顫。

    她低頭看看自己還未顯懷的小腹,不可置信地顫抖著搖頭。

    不該啊,不該是這樣的。

    沈落雨和她無冤無仇,為什么要害她?假孕藥怎么會有問題……也對,沈落雨自己不吃那藥,根本不會去查藥物是否安全,有無壞作用……

    若如大夫所言,這胎打了,她此生再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前世,她便不曾擁有過子嗣,每每看見沈桑寧一家和樂,而她獨自孤寡著老去……若這一世還是這般,真不如讓她沉塘死了算了!

    不,不能死,沈妙儀的目光瞥見母親柳氏的神情,母親并不比她好受多少,她還有母親,她不能去死。

    腹中胎兒,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血脈,即便另一半來自周韜,她也不能放棄這個孩子。

    柳氏不知女兒所想,柳氏擔憂的是女兒的未來,如果不能生養(yǎng),很難再嫁門當戶對的人家,只能往低了嫁,或者嫁個鰥夫,給人家當繼母。

    當然了,要是女兒不愿再嫁,伯府養(yǎng)一輩子也是無妨的。

    這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游街過后,私通一事人盡皆知。

    若沒有孩子,過幾年也就過去了,人們會淡忘;若留下孩子,這孩子會被罵野種,孩子的存在永遠提醒著眾人曾經(jīng)的丑事,女兒再也無法走出私通的陰影,更莫說改嫁了。

    兩相比較,柳氏不用猶豫都知道怎么選,“妙妙,乖,把孩子打了,將來你還有的選�!�

    沈妙儀搖頭,對那大夫道:“我不打,這是我的孩子!”

    沈益兩步折回來,被寧國公下了面子就夠煩了,指著沈妙儀的鼻子罵道——

    “你給我清醒些,游街就丟盡我伯府的顏面了,你還想留著這孽種?我看你是生怕我不被人恥笑�。 �

    “爹爹只管自己嗎?”沈妙儀揚著頭,一副即便再被打,也死不退縮的模樣,“我現(xiàn)在死也不怕,若硬要打了我腹中孩兒,等游街結(jié)束,我就一頭撞死在你上峰家門口!”

    這腦回路,沈益一下都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怒火中燒,“混賬東西!”

    他青筋暴起,雙手擼起袖子,柳氏更卻快一步擋在沈妙儀身前,“老爺要打就打我吧!”

    “你,你們!”沈益氣得兩眼一黑,往后倒了去。

    就近的國公府護衛(wèi)見狀伸手扶了一把,沒真讓他摔著。

    “夠了!”寧國公看得不耐了,“你們伯府怎么教養(yǎng)子女,別在我公府上演�!�

    沈益稍稍回過氣血,聽了這話,尷尬與氣憤交織,一口氣沒出,憋了回去,“是,還請國公爺和世子爺放心,這胎肯定得打!現(xiàn)在就打!”

    “不要!”沈妙儀朝沈益望去,知道他不會準許,又朝著寧國公夫婦望去,見兩人淡漠至極,她最終朝著裴如衍看去,“世子,你也是要當?shù)娜肆�,難道就這么殘忍,要打掉我的孩子嗎?難道你不用為你的孩子積德嗎?”

    此言一出,原本泰然自若的裴如衍,面上冷若冰霜的,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似有寒光閃爍,靜默片刻后陰沉出聲,“你在咒誰?”

    沈妙儀自然知道惹他生氣會有什么后果,可她真的沒有詛咒的意思��!

    “不是,我沒有詛咒誰,我是在懇求您高抬貴手,放了我的孩子!這孩子和公府沒有關系,就算他活著,也影響不了公府!”

    只會牽累伯府,不會影響公府,因為眾人皆知,這孩子是私通所出,裴徹是被戴了綠帽的受害者。

    沈妙儀以為這樣說,能夠讓裴如衍心軟,卻見他涼薄地冷笑,她暗覺無望,轉(zhuǎn)而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桑寧,忍著心底不甘,卑微懇求,“姐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外甥啊,你幫我說說話好不好?”

    柳氏不忍見女兒受委屈,“你求她干什么,別求她!”

    沈妙儀不聽,朝沈桑寧的方向挪動,卻被裴如衍擋住,她不死心地朝沈桑寧望去,熱淚盈眶,“我知道錯了,姐姐,求你幫幫我,這個孩子是我的全部,孩子是無辜的!你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你一定理解我的對不對?旁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這個孩子!”

    沈桑寧微微擰眉,心情復雜,就算是前世也不曾央求過自己的人,現(xiàn)在跪在眼前,為了腹中孩兒,毫無尊嚴地跪求每一個人。

    不論是曾為人母,還是即將為人母,沈桑寧都知道,孩子是無辜的。

    誠如沈妙儀所言,游街之后,私通人盡皆知,這孩子是否留下,與公府沒有關系了,所以剛才連婆婆虞氏都未曾刻意提及打胎,只咬定讓她游街示眾。

    面前,沈妙儀還在懇求,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只要這個孩子。

    沈桑寧看著她,一字字問道:“那米呢,米也不要了嗎?”

    米……沈妙儀毫無征兆地愣住,兩側(cè)垂著的手還在發(fā)顫,“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管你囤米之由,但揚州之難需要米,遠水短時間內(nèi)無法解近渴,你手中的米能救許多人�!鄙蛏庢告傅纴�。

    沈妙儀本就難看的臉色,慘無血色,心道沈桑寧趁火打劫,可眼下保住孩子要緊,于是很快就道:“只要能留下我的孩子,這幾萬兩虧了便虧了,那些米都給你,都給你�!�

    她敢給,沈桑寧可不敢要,囤了那么多米,遲早被朝廷知道,究其原因難以說清。

    “不,待你脫離公府后,以你自己的名義捐了吧�!�

    誰買的,誰去捐,不論將來是美名還是罪責,都自己負責,如此最好,還能給朝廷省些賑災銀。

    沈桑寧說完,沈妙儀只顧著點頭,倒是沈益眼睛一亮,粗著聲叫好——

    “好好好,捐米好,丟盡的顏面多少還能回來些�!�

    沈桑寧瞥了眼沈益,“顏面若是能靠花錢回來,趁著我夫君還在,要不您再捐些?”

    沈益笑容僵住,“我哪還有錢?沒有!”說這話,面上掛不住,表情顯得滑稽。

    第305章

    沈桑寧收回神色,看向公婆,“父親,母親,二妹腹中孩兒不如就待明日游街之后,由伯府自個兒做主吧,左右也與公府無關了,更不必在公府見血�!�

    先前還咋呼的段姨娘,在看見沈益要求沉塘后,安靜不少,這會兒也沒話講了。

    虞氏本也沒有想讓沈妙儀在今夜直接打胎,想著兒媳說的沒錯,便要應下,奈何裴如衍沉著聲反駁——

    “不行,不能留�!�

    這強烈的打胎要求,若是由裴徹提出,顯得理所應當。

    卻偏偏是裴如衍。

    虞氏看著兒子不滿的神色,頗為不解。

    沈桑寧亦是沒想到他態(tài)度這么堅決,剛想勸說,話到嘴邊,只見裴如衍轉(zhuǎn)頭對向她。

    他面含慍怒,又極力克制,“若非時機不對,我也想將她沉塘!”

    裴如衍為此動怒,不在沈桑寧的意料中,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啊。

    別說沈桑寧,連虞氏和寧國公都沒料到,向來在公眾場合不露情緒的兒子,就這么怒了。

    看來真是兄弟情深,弟媳出墻,為弟弟所不值��!這是寧國公的想法,甚至有些欣慰。

    虞氏想的就沒那么簡單了,但是沒想明白。

    沈妙儀被這忽然的話給嚇住了,“世子為何想讓我死?”

    裴如衍低頭睥睨著她,冰冷道:“因為你該死�!�

    沈妙儀無助道:“可我捐了米!”

    裴如衍嗤笑一聲,懶得多費口舌,誰讓這太平盛世不能沉塘呢。

    至于捐米……其實讓米充公的方式有很多種,偏偏,央央心善。

    他閉了閉眼,雙手在袖中抓著布料,沈桑寧見那寬袖褶皺,伸手去握他的手,“阿衍。”

    待看清他幽深的雙眸充斥的多種情緒,她終于明白,他為何執(zhí)著。

    一時間,沈桑寧也沒了為沈妙儀腹中孩子說話的念頭。

    裴如衍仍由她握住手,深深呼吸,平復心情,克制不甘,朝正處于不解中的虞氏望去,冷靜又敬重地開口,“兒子失禮了,此事還是由父親母親做主�!�

    語罷,再看向一臉凄苦的沈妙儀,冷漠道:“沈二小姐,休書明日一早就會過官府明路,等官府印章敲下,抄錄的休妻公書會送至伯府。”

    聞言,他再不想待在正廳里,冷著臉走出正廳。

    離開時,發(fā)覺沈桑寧要松手,當即反握住,將她一并帶了出去,導致她也沒留下聽虞氏的處置。

    不過把紫靈和玉翡留下旁聽了。

    裴如衍一路快步,走入青云院,進了房中,見茶壺里沒水,朝院外喊道:“人呢!”

    陳書站在外頭,朝著小丫鬟們招手,暗示趕緊進去添茶。

    其中一個丫鬟挺身而出,捧著茶壺進屋,一進門,就感受到不同尋常的低氣壓,害怕得斟茶的手都在抖。

    丫鬟手抖,裴如衍的手可不抖,握得沈桑寧手心都出汗了,可他仍是不松,但臉色依舊沉著。

    她看著他連喝下兩盞茶,面前的丫鬟如熱鍋螞蟻斟上第三杯,她終于開口問,“你是在同我生氣嗎?”

    裴如衍一門心思盯著茶杯,在即將斟滿時,道:“出去�!�

    丫鬟兩耳如豎起般靈敏,聞言當即放下茶壺,逃也似的關門離去。

    沈桑寧還等著他回答,他低頭看著茶杯,嗓音透著不易察覺的怒——

    “央央,若不是她,我們……”他突然收住,惆悵地嘆慨一聲,不想說了。

    但即便沒說,沈桑寧也聽明白了。

    而這一刻,她意識到,這不是怒。

    是恨。

    明明他沒有經(jīng)歷前世,卻比她還恨,不知他究竟看了多少遍她的筆記,才能印象深刻至此。

    沈桑寧垂眸,端起他的手,“阿衍,過往的事都過去了,她前世犯的錯,在前世她就得到了懲罰。”

    看著別人幸福,覺得那幸福本該屬于自己,而自己孤獨終老,一生陷入不甘與悔恨中,至死都在后悔換親,對沈妙儀來說,是比死亡更痛苦的。

    于是今生重生,她不再換親,改變了前世一直悔恨的事,然而又犯了新的錯誤。

    “阿衍,今日對她的處置,只是對她今生的錯誤懲罰,阿衍,我們現(xiàn)在很幸福,不要去想前世了,好不好?”沈桑寧忽地有些后悔寫那筆記了。

    她的本意,是想讓他了解她,知道她前世今生的一切,而非讓他痛苦。

    裴如衍眉頭不展,“我只是想不明白,憑什么她可以得到想要的�!�

    語罷,他端起第三杯茶解渴,三杯茶喝完,他緩緩恢復平靜,“我不該在前院駁了你的決定�!�

    他抬眸,定定地看著她,“抱歉�!�

    這道歉也來得太快了些,只是沈桑寧并不想他道歉,“你今日沒錯,是我沒早些理解到你的心情�!�

    兩人相視著,都低下了頭。

    院外,忽地響起兩道腳步聲,隨即是陳書不輕的一聲“噓!”

    “怎么了?”紫靈壓低聲音問。

    陳書沒說話。

    說話的是沈桑寧,“進來�!�

    紫靈慢慢打開門,探頭見屋里沒出什么事,才踏步進來,“少夫人,世子,國公與夫人決定了,說您懷著孕,府里不宜見血,還是明日游街完,讓伯府自己決定是否打胎,至于那周韜,明日得跟二少……不對,跟二小姐一起游街�!�

    紫靈停頓了下,感覺怎么稱呼沈妙儀都怪怪的。

    這一頓,被玉翡接過去話茬,“待明日游街完,周韜也不是京機衛(wèi)了,國公爺要將他逐出京城�!�

    沈桑寧見裴如衍面上無異議,繼續(xù)問,“那素云呢,你們把她帶回來沒有?”

    “素云?”紫靈愣住了,“呀,對了,素云呢!”

    紫靈問著自己,慌忙地跑了出去。

    玉翡顯得淡定許多,“夫人沒計較素云的過失,尤其是看見她手腕上的傷……素云現(xiàn)在應該是回了房里,奴婢瞧她那樣,應是不想再留下了�!�

    賣身契和和離書都到手了,素云是自由的。

    沈桑寧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讓玉翡取來木盒。

    塵封的木盒,等待了一日,終于交到了裴如衍的手上。

    “這是何物?”他問。

    沈桑寧搖頭,“你打開看看�!�

    裴如衍皺眉,看著上頭貼著親啟的封條,謹慎道:“你退后些�!�

    第306章

    干嘛要后退些,木盒里還能裝什么炸藥不成?

    沈桑寧略偏了偏身子,裴如衍輕輕拆開封條,將木盒打開。

    玉翡已經(jīng)有眼力見地退出去,將門闔上。

    木盒中,呈現(xiàn)著一條陳舊的白布。

    兩人皆為一愣,沈桑寧將手伸過去,摸了摸面料,中等料子,“這像是做中衣的布料�!�

    白色的布料還有幾塊臟污痕跡,一角隱隱透出血色。

    將之攤開在桌上,方知這是一張血書。

    雖說盒子外的封條上寫著寧國公世子親啟,但那蓋著官驛的印章,是出自驛丞之手,反觀這血書,開頭并未寫明是寫給誰,而是直入主題——

    “連日暴雨,待察覺材料有變,已是回天乏術。”

    只這第一句,兩人便看出這血書是出自誰手,不約而同地抬眸對視一眼,后又凝重地低下頭。

    “但天不絕人,吾報于知府,遷徙百姓,以避洪流之禍,保全生靈。”

    “然百姓雖免性命之憂,卻將流離失所,家園不存,身為此役之責人,不僅未能查出中飽私囊之輩,也無能保全百姓居所,吾深知罪孽深重,萬死不足以贖其咎,愿以一己之身,與揚州城共赴患難,縱粉身碎骨,暴尸荒野,亦不敢怨尤。”

    “唯獨念及吾孫阿璃,心性純良,未諳世事,望天垂憐,允吾孫歸家�!�

    “——姜明昌絕筆�!�

    字跡……其實看不出字跡,全篇只能看出姜太爺寫得用力,即便是一撇一捺,也沒省下一滴血。

    姜太爺年紀大了,人又瘦,指尖能有多少血?這一長篇血書,不知他獨自割破了多少次指腹。

    看著早已干涸的血跡,沈桑寧仿佛能感受到,一雙手千瘡百孔,有多痛。

    這事要怪,就怪那偷換了材料的人,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根本不能怪姜太爺,畢竟誰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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