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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宵禁未至,城中各處亮著燈,是一片繁華景象,街道兩側(cè)還有壯漢在掃雪,將雪掃到一旁,既不影響路人也不影響擺攤。

    虞綿綿拽著虞紹正逛街,繞了一路也沒瞧見什么非買不可的稀罕玩意,于是抱怨道——

    “還不如跟表嫂她們?nèi)コ燥埬兀珶o聊了。”

    虞紹看她一眼,戳破,“表嫂也沒請你啊�!�

    虞綿綿瞪他一眼,“我若想去,表嫂也讓我去啊�!�

    “姐,本來我住在微生家就不是很好了,你還不請自來,如果還上趕著去赴越老板的宴,那真是顯得不講禮數(shù)。”虞紹一本正經(jīng)道。

    虞綿綿看他是皮癢,“我來的時(shí)候,你看見我的時(shí)候,可不是這樣說的�。∧阏媸墙穹俏舯攘四�!”

    虞紹尷尬地咳一聲,臉上露出殷勤之色,“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gè)意思,我不是怕到時(shí)候爹被放出來以后,怪你嘛!”

    這話說的,不像是平陽侯被封在揚(yáng)州城,倒像是蹲了大牢。

    虞綿綿冷哼一聲,忽然低頭,小聲詢問,“你跟我說說,爹到底為什么把你留在金陵,是不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虞紹可不敢亂講,他忽然大喊一聲:“呀,表兄!”

    虞綿綿下意識(shí)扭頭,只見人流涌動(dòng),哪有表兄啊。

    騙子。

    虞綿綿皺眉,抬手就一拍虞紹的后腦勺,心里更覺得虞紹心中有鬼,尤其是這兩個(gè)月呆在微生家,遠(yuǎn)在京城的娘知道她私自跑來金陵后,竟然!沒有派人來接她!

    虞紹自己摸摸頭,不敢對上虞綿綿探究的視線,眼神飄忽之際,好像看見眼熟的人朝著自己走來,還真是像表兄嘞。

    他擦擦眼睛,將耳邊姐姐的抱怨忽略個(gè)徹底,眼看“表兄”漸近,他才確定。

    見表兄停在一處小攤上買吃的,虞紹隨即揚(yáng)聲大喊,“表兄!”

    還招招手。

    不遠(yuǎn)處,穿著樸素充棉長衫的裴如衍轉(zhuǎn)頭,看見熟人,也沒有急著走過去,而是在等攤位老板將吃食遞出來。

    那頭,虞紹心里有多激動(dòng),虞綿綿就有多惱火。

    虞綿綿可不再上當(dāng)了,打死也不扭頭看了,“你是不是想騙我,然后故意跑走,虞紹,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是把我丟在這里,我很危險(xiǎn)的!我身上都是表嫂鋪?zhàn)永镒顣r(shí)興的款式!”

    虞綿綿脖子是一片毛茸茸,身上淡紫色的襖子長到腳踝,走路都有些走不開,但暖和。

    “哎呀,真是表兄,你回頭。”

    “虞紹,你真是沒良心�!�

    虞綿綿沒好氣道。

    就在此時(shí),身后響起數(shù)月不曾聽見的低沉男聲——

    “表弟,表妹�!�

    這一瞬間,虞綿綿大腦就跟休眠了似的,遲鈍地轉(zhuǎn)過身,“表,表兄?”

    她想到什么,突然捂住口鼻,悶悶的聲音從手掌下傳出,“你怎么跑出來了�!�

    裴如衍一手提著一包糕點(diǎn),不回答,只問,“你們怎么在這兒,你們的表嫂呢?”

    他下意識(shí)以為,夫人也會(huì)和他們在一起,所以左右觀望,眼神尋人。

    虞綿綿忽然緊閉嘴巴,一語不發(fā)。

    裴如衍看她一副心虛模樣,但不知虛從何來,眼皮莫名一跳,沉聲問道:“怎么了?”

    虞紹坦然許多,“表嫂和舟弟吃飯去了,表兄這糕點(diǎn)若是帶給表嫂的話,她許是吃不下了,給我吃剛剛好�!�

    邊上的虞綿綿更會(huì)說話,“對啊,表嫂看見表兄就夠了,哪還要吃東西�!�

    后面這話,叫裴如衍聽了,本就愉悅的心情更愉悅了,趕了一日的路,疲憊瞬間煙消云散,“她在何處吃飯,我去尋她。”

    聞言,姐弟倆開始支支吾吾,裴如衍眉頭蹙起,“說話。”

    虞綿綿指了指不遠(yuǎn)處最高的樓閣,“就在那�!�

    裴如衍見了,點(diǎn)點(diǎn)頭,調(diào)轉(zhuǎn)步子準(zhǔn)備過去,卻被虞綿綿攔住,他看著表妹,不解至極——

    “作甚?”

    虞綿綿欲言又止,“你沒有邀請函,進(jìn)不去的�!�

    虞紹在一旁附和,“是啊,表兄,就算是看臉,這金陵也沒人認(rèn)你啊,何況你穿的,這,這一看就不像能吃起……”

    在裴如衍逐漸嚴(yán)肅的神色下,虞紹選擇閉嘴。

    裴如衍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裝,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最后還是虞綿綿忍不住了,“今天是那個(gè)越老板宴請的表嫂,不過越老板是好人是大善人,還有舟舟弟弟的陪同,表嫂就只是吃頓飯而已,表兄你可別亂吃醋,回家等吧�!�

    裴如衍眼皮一跳,幽幽地看了虞綿綿一眼,“我沒有吃醋�!�

    夫人清清白白,倒是表弟表妹,這般心虛,就跟要做賊一樣。

    莫名其妙。

    虞綿綿和虞紹聽他說沒吃醋,這才放心,正要帶他去微生家,豈料一包點(diǎn)心就這么扔在虞紹懷里,只見裴如衍轉(zhuǎn)身朝著最亮的樓臺(tái)去了。

    沈桑寧吃完飯,在阿舟的攙扶下下樓,剛邁入平地,就見一樸素男子的背影,他站在一棵禿了的樹下,背影十分眼熟。

    她站在原地,咪咪眼,齊行舟見她不走了,抬頭用眼神詢問。

    她卻探究地看著樹下的人,這人不僅背影像阿衍,連身上的棉衣都和寄去揚(yáng)州的一樣。

    心中有了答案,她卻沒敢往前。

    忽然,越梟從酒樓里追了出來,似有東西忘記給她,“沈老板,這個(gè)給你�!�

    第400章

    一個(gè)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小盒,被越梟雙手捧在手中,“年底了,此物就算作我送給沈老板的年禮。”

    沈桑寧的目光朝小盒子望去,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曾給你準(zhǔn)備禮物,這……”

    “無妨,我們是朋友�!痹綏n的嗓音帶著幾分期待與灑脫,他又將木盒朝前遞了遞。

    沈桑寧抬手,正要接過,便聽身側(cè)的阿舟詫異出聲——

    “姐夫?”

    聞言,沈桑寧與越梟齊齊朝禿樹下望去。

    剛才與越梟對話之際,樹下那道熟悉的人影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站于原地,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露出了那張清雋的臉,還是沈桑寧日思夜想的模樣。

    裴如衍一身樸素的褐色棉裳,滿頭的雪,沒有了公府世子的光鮮亮麗,倒像是還未得志的讀書人,忍著寒冷出來買書的,無意間瞧見了心上人,于是便走不動(dòng)道了。

    他看著心上人站在燈影下,心上人站于臺(tái)階上,穿著一身緋紅色的及膝長襖,他無聲相望,她身后樓閣的光亮,將他眸中盛滿了的思念照亮,一覽無余。

    他的思念如風(fēng),蕩在了她的梨渦里。

    方才的猜測是真的,沈桑寧心中悵然若失的害怕消散,她望著不足三丈遠(yuǎn)的人,兩頰的梨渦隨著唇角上揚(yáng)漸漸加深,鼻子不自覺得酸澀,眼眶默默地紅了。

    周遭無聲,她將一切拋之腦后,只知道,阿衍瘦了。

    她抬步,長襖下的裙子宛如一把半開的油紙傘,步步跨下臺(tái)階,留下她的腳印。

    裴如衍亦朝前走去,他剛邁步,方才所站之處的上方,那棵積累著一塊塊厚雪的禿樹上,就接連著砸下雪塊。

    “啪!”

    雪塊落在雪地上,將他原本的腳印覆蓋。

    接連落下的雪塊,成了此時(shí)唯一的聲音,于他身后,掉落、彈起、爆開一朵朵雪花。

    他在此聲中,發(fā)出抑制許久,久到沙啞的呼喚,“夫人�!�

    兩人越靠越近,直到面對面,只相隔一拳之距。

    裴如衍想要抱住她,目光下意識(shí)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那是長襖也遮蓋不了的弧度,他隱忍著數(shù)月來的思念,不敢擁抱她。

    低頭望著她的腹部,似是看得久了,連眼瞼也染成了她長襖的顏色。

    此時(shí),沈桑寧也在看著他,看他頭上束著的發(fā)冠,有幾根頭發(fā)散落出來,這么冷的天,他趕路而來,連帽子也不曾戴一頂。

    黑發(fā)上是大顆大顆的雪花,前額左右,飄著幾根長至臉頰的碎發(fā)。

    “你瘦了。”沈桑寧喃喃道,情不自禁地抬手想為他撫平額前的頭發(fā)。

    還未觸碰到他的頭發(fā),他的視線忽然從她腹部離開。

    裴如衍看向她,神色中溢出的情愫與內(nèi)心情緒令他聲音低啞——

    “夫人。”

    他只是輕輕喚了一聲,眼眶便更紅了,豆大的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擋住了他左眼中的情緒,他繼續(xù)道:“我很想你。”

    睫毛一動(dòng),雪花輕易就化了。

    她又看見了他毫無遮擋的目光,抬在半空的手繼續(xù)朝他前額伸去,他配合地低下頭。

    如此,便無人能看見他臉上的淚痕。

    見狀,沈桑寧心思微動(dòng),原本要撫平碎發(fā)的手,稍稍下移,溫?zé)岬恼菩拿嗣哪橆a,將他淚痕拭去,再若無其事地往上,將他前額的碎發(fā)撫到耳后。

    他的頭一動(dòng)不動(dòng),仍舊低著,任她動(dòng)作。

    此情此景,沈桑寧倏然想起,兩個(gè)月前還沒有瘟疫,得知裴如衍要來的前一晚,她愉悅地想了很多。

    原以為,他們數(shù)月不見,再見面時(shí),她定是有說不完的話要囑咐的,商量的,交代的。

    可這會(huì)兒,她只是簡單的,想替他撿掉頭頂?shù)囊活w顆白雪。

    僅此而已。

    幸福大抵是這樣的,無聲亦可滿足。

    他安然無恙,她便歡喜。

    身后樓閣屋檐下,駐足觀望的一大一小,十分安靜。

    越梟望著不遠(yuǎn)處的年輕夫妻,眼中劃過憧憬之色,忽而又似釋然地彎著唇角,他側(cè)目見齊行舟也在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于是輕輕捏了捏小孩的肩。

    齊行舟仰頭不解,越梟無聲地朝他比了個(gè)噤聲的手勢,然后將小木盒塞進(jìn)他懷里。

    越梟淺笑著,又望了眼雪地中緋紅色的背影,收回眼,轉(zhuǎn)身回了樓閣,悄無聲息地從另一道門離開。

    捧著木盒站在原地的齊行舟,迷茫不解,只覺得越梟此人又善又怪。

    雪地中,沈桑寧還在替裴如衍摘掉一顆顆雪花,然而空中的雪一直未停,根本摘不完,甚至她的白毛帽上也蓋了一層雪。

    她從相見的愉悅中稍稍冷靜了些,手從他的頭上離開。

    此時(shí),齊行舟適時(shí)抱著紫檀木盒上前,“阿姐,越公子留下禮物就走了�!�

    聞言,裴如衍望向了紫檀木盒,又看向了酒樓,方才越梟離開的方向。

    越梟悄無聲息地離開,他的余光是能看見的。

    背對越梟的,只有沈桑寧而已。

    沈桑寧擰眉,“走了?”她左右望望確實(shí)沒看見越梟的身影,心中暗怪自己失了禮。

    她嘆一聲,伸手要接木盒,齊行舟卻抱著盒子退了步,他道:“阿姐,我替你抱著,不然你手會(huì)涼的,你和姐夫許久不見,好好聊一聊。”

    沈桑寧一愣,齊行舟便抱著木盒跑遠(yuǎn)。

    忽聽身側(cè)一聲失笑,她朝裴如衍看去,裴如衍意有所指地看著她,“阿舟懂事不少�!�

    “不過……”他嘴角緩緩壓下,歉疚道,“夫人,我來得匆忙,沒能給你帶什么禮物�!�

    話說完,又覺得匆忙不該是理由,他神色不展,想起剛才路邊買的糕點(diǎn),糕點(diǎn)又去哪兒了?

    哦,方才一急,給表弟了。

    裴如衍眸中閃過懊惱之色,沈桑寧笑道:“好啦,撿一團(tuán)雪給我算了,我現(xiàn)在彎不下腰�!�

    他聽聞,還真的彎腰撿了一團(tuán)雪,揉成雪球,攤開在手心里,他語氣認(rèn)真道:“雪球很涼,還是回去烤火吧�!�

    沈桑寧抬手,掌心向下,重重地往裴如衍手心拍去。

    啪的一聲,雪花亂飛,只剩一點(diǎn)殘留在兩人合并的手掌中。

    第401章

    她抬眸,“玩過雪了,回家吧。”

    說著,張開的五指扣緊裴如衍的指縫中,兩人牽著手,朝前而去,雖是冬天,兩人的面上都泛著比春日還暖的笑意。

    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腳印,殘留在兩只掌心中的雪,被兩人逐漸熱乎的手融化,融在了,兩人之間。

    遠(yuǎn)去的人兒,傳來低聲對話——

    “我剛聽越梟手底下的人說揚(yáng)州安寧了,沒想到你會(huì)來得這么快,你瘦了許多,我要給你好好補(bǔ)補(bǔ)。”

    “嗯,那個(gè)越梟,夫人知曉他的來歷嗎?”

    “你是指……與你共事的那段經(jīng)歷?”

    “夫人知道?”裴如衍聲音中的情緒顯然是變了,“夫人記得他?”

    沈桑寧搖頭,一邊輕輕搖晃著他的手,“他自己說的,我哪里還記得那么遙遠(yuǎn)的事,與我而言,都快有三十年了,對了,他原本叫什么?”

    裴如衍一想,好像還真是,沉吟道:“他原叫阿幕。”

    “阿幕,阿幕,”沈桑寧思索著記憶,若是前世的十八歲,估計(jì)還能記得,可現(xiàn)在記憶真是太模糊了,“哦,有些印象,但還是很難記起。”

    思索時(shí),她的手不再去晃動(dòng),兩人的手臂卻仍在小幅度擺動(dòng)。

    裴如衍的心情也如他的手一般,在搖晃下蕩漾,得知她不記得阿幕,心里莫名舒坦。

    畢竟,當(dāng)初的夫人,也不記得自己的。

    看來夫人是真的記不住,他平衡了,手便不平衡了。

    他故作深沉道:“記不住,沒什么要緊的�!�

    兩人回了微生家,先是去跟外祖父外祖母請了安,而后直奔陶園。

    下人早早生好了炭火,房中不似外頭那般冷,暖和一片。

    裴如衍脫去了棉衣,也卸下了一身疲憊,換上了沈桑寧準(zhǔn)備給他的常服,兩人坐在床榻邊,他幾次三番地盯著他的肚子,開口道——

    “雙生子,定是要比尋常懷孕婦人更受累,夫人,我……”

    他頓了頓,言語艱難,“我也不知為何,會(huì)如此,在揚(yáng)州時(shí),我問了當(dāng)?shù)氐拇蠓�,那大夫說,孩子的父母祖上若有雙生史,則懷雙生子的可能性會(huì)大些,反之,則很小�!�

    沈桑寧看著他,聽他繼續(xù)說——

    “我家祖上沒有,我記得你家也沒有,我……”

    聽了他的話,沈桑寧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眉頭擰起,語氣不善,“裴如衍,你這話什么意思,你難不成覺得這孩子不是你的?可能性小,又不代表沒有!”

    “我不是這意思,孩子自然是我的,”裴如衍急忙打斷,重新組織措辭,“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明白為何會(huì)如此,卻要讓你受苦了,我很抱歉,何況,我還不能陪在你——”

    沈桑寧伸出手指,指腹抵住他的唇,阻止他發(fā)言,她方才的不滿散去,湊近他些,“哦,原來你是在自責(zé),你覺得是自己太厲害了,所以導(dǎo)致我懷了兩個(gè)孩子?”

    她一雙眼睛直勾勾地關(guān)注著他的眼,他聽聞她直白的言語,眸光一閃。

    有些話,不知怎的,從她嘴里說出來就這樣古怪。

    裴如衍頓時(shí)移開臉,感覺底下的炭火太過灼熱,脖頸處漸漸往上蔓延的粉紅出賣了他,他輕咳一聲,辯解道:“央央,我不是這個(gè)意思�!�

    四個(gè)月不見,同新婚時(shí)一般羞赧了。

    沈桑寧面掛笑意地追問,“你還不是這個(gè)意思,那你究竟是哪個(gè)意思?”

    她雙手烘著火,似覺得屋內(nèi)還不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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