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若論私心,她也和玄兒一樣,不希望謝歡回來。
可她的私心太多,她更不想謝歡死去。
謝歡是否回來,從來是謝歡自己說的算。
那廂,走出鳳儀宮的謝玄,在沒有宮燈的陰影下站了許久,倏而諷刺地一笑。
母后同他說本分,可他身為大晉的皇子,他的本分不是做一個普通人,而是該繼承江山。
這就是他該做的本分事。
父皇后宮唯母后一人,母后常年恪守她的“本分”,故而,才會失去斗志,因?yàn)樗恍枰穼m妃,她就是皇后。
但父皇的兒子不止他一個,他生來,就是需要冒險拼一把的,母后理解不了,只有舅舅能理解他。
不過舅舅近來不順心的事太多了,清理一個人物罷了,謝玄亦沒打算通知舅舅。
紙條雖沒了,可是紙條上的地址,謝玄看了很多遍,早就銘記于心。
當(dāng)晚,派出一路暗衛(wèi),晝夜不停歇地趕往金陵。
*
次日,二月初七。
北境,李家的李成剛造好一間瓦房,收到了弟弟李熙的來信,說今年可以參與鄉(xiāng)試了。
李成大喜,將信件壓在枕頭底下,就被幾個官爺喊出去種田了。
第453章
二月的天,北境的風(fēng)都是喇臉的,幾個官爺在商量讓他種點(diǎn)什么,李成站在田里挨冷風(fēng),目光幽怨地盯著官爺?shù)暮蟊场?br />
“種韭菜吧,我要吃韭菜�!�
“年初說發(fā)糧食,朝廷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下來,種韭菜還不如種土豆呢,土豆管飽�!�
李成聽著,忽然覺得有一道聲音特別耳熟,也像是京城口音。
下一瞬,就聽一人問道:“徹哥,你在那琢磨什么呢?”
裴徹站在幾人的中間,摸著下巴,想著昨日收到了家中發(fā)來的信件,據(jù)說年初的時候,洛氏生了個大胖小子,裴徹倒很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像自己。
但又想到去年和洛氏鬧得很不體面,如果再奪兒子,自己真就不是人了。
何況信中還說,洛氏如今過得不好,就一間小院,家中連燒火做飯的人都沒有,估摸著,別說請乳娘了,連洛氏自己產(chǎn)后能不能吃點(diǎn)好的都未必。
別的不說,那孩子確確實(shí)實(shí)是他的親生骨肉,裴徹想著自己在北地挨凍就算了,總不能讓剛出生的孩子也受苦,于是早晨起來的時候,將年初家里寄來的紅封托人捎去了金陵。
應(yīng)該能讓母子倆吃點(diǎn)好的,足夠再請個乳娘了。
他現(xiàn)在琢磨的是,洛氏究竟還住不住在去年那間小院,萬一不住了,紅封豈不是白寄了?錢是次要的,就怕兒子吃了苦。
不過話說回來,家中既然知曉洛氏生子的事,應(yīng)該也不會袖手旁觀,何況還有兄……嫂都在金陵呢。
裴徹一深想,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全部白想了。
邊上的人打趣,“徹哥在想家中美嬌娘?”
另一伙伴拼命使眼色,徹哥的美嬌娘去年就休了,怕勾起裴徹傷心事,找補(bǔ)地指向田里的李成——
“徹哥,給你說個有意思的,那個,就那個,是李丞相的兒子,先前京中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斷袖,和自己表弟搞一起了,干了傷天害理的事,然后被人發(fā)現(xiàn)了�!�
說到這里,感覺哪不對,伙伴轉(zhuǎn)而看向一臉迷茫的裴徹,問道,“誒,徹哥,好像就是被你大嫂發(fā)現(xiàn)的,然后他們還想滅口來著,你不知道啊?”
裴徹一臉震驚地?fù)u頭,聽聞前因后果,拳頭都硬了,提著軍鞭就朝李成走去。
伙伴表面勸一勸裴徹,“徹哥,那可是丞相公子,你輕點(diǎn)打啊�!�
“這種人種出來的糧食,我都怕吃了有毒!”裴徹冷哼,揚(yáng)鞭走去。
他在京機(jī)衛(wèi)待過,知道怎么打人會疼,但不會死。
李成嚇得后退,雙腳埋在田里,退幾步就摔了。
至此后,李成最怕的就是碰見裴徹,奈何自己是流放犯,根本逃不出北境。
沈桑寧昏睡了整整兩日半,中途靠裴如衍喂些湯水。
羅大夫也來瞧過,說她就是太累了,開了些藥,又給兩個孩子都做了檢查才走。
她一直睡,裴如衍一直陪著,困極時在床榻邊睡著,除了如廁,不離開她一步。
隔壁,齊行舟連抱孩子的姿勢都學(xué)會了。
除了邢嬤嬤、乳娘、玉翡、紫靈以外,他是第一個抱孩子的。
他自個兒就是個小小的人兒,穿著邢嬤嬤采買來的防灰塵的套衣,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大寶。
因?yàn)闆]有取名,就暫且先叫大寶吧。
他原本很想知道大寶的性別,但是又不好去掀大寶的襁褓,有辱斯文,萬一是個姑娘……他是不能看的。
齊行舟忍住了,邢嬤嬤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告訴他,藍(lán)色襁褓的大寶是小公子,粉色襁褓的小寶是小小姐,他終于解了惑。
齊行舟一人是沒法抱兩個孩子的,所以他學(xué)會抱大寶的時候,云伯伯也學(xué)會了抱小寶。
兩個孩子很乖,一般不哭的,但一哭起來就兩個一起哭。
謝歡還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懷里孩子一哭,他就要嚇?biāo)懒�,生怕是哪里不對,女兒拼命生下來的孩子,可不能被他抱壞了�?br />
齊行舟與謝歡只在一件事上達(dá)成共識,他們都是第一個抱孩子的,認(rèn)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舅舅和祖父。
沒錯,謝歡覺得自己是祖父。
不想添個“外”字,太見外了,這個字送給寧國公吧。
然而,一直寸步不離的玉翡,可不覺得他們不可缺少,她根本不敢離開,生怕他們慌了神不懂怎么照顧孩子。
緊接著,怕什么來什么,謝歡懷里的孫女哭了,唔嗷嗚嗷的,他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地哄著,玉翡見狀趕緊去接,“奴婢來吧�!�
兩個孩子又到了要喝奶的功夫,于是謝歡與齊行舟又被趕了出去,站在廊上候著,像極了等待宣召的妃子。
與他們一墻之隔的沈桑寧幽幽轉(zhuǎn)醒,這一覺睡得很沉,只以為是過去了一夜。
她偏頭,見裴如衍捂著自己的手,頭抵在她手上睡著了。
她莞爾,沒有打擾,心里還在想著云叔是不是自己的爹。
想著晴娘沒有答完的話。
小憩中的裴如衍似感受到她的手輕微地動了一下,立即清醒,條件反射地抬頭,對上她關(guān)切的雙眸。
他一怔,見她終于醒了,眼睛也有神了,他因勞累而沙啞的嗓音說道:“醒了,還疼么?餓了么?”
“阿衍,”沈桑寧一開口,嗓子就跟被刀割過一樣生疼,聲音又輕又撕裂,“我……”
裴如衍聽聞,伸手蓋住她的唇,“我給你端些熱水,你先別說話�!�
隨即他起身去倒茶,又走回來將沈桑寧扶起,抱著她喝下熱水。
她靠在他身上,“孩子怎么樣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第454章
裴如衍停頓片刻后,才安慰道:“孩子很好,你放心�!�
沈桑寧感覺奇怪,“是兄妹還是姐弟?”
他又沉默了。
沈桑寧很難不皺眉,“你沒看孩子么?”
裴如衍一手摟著她,另一手捏著她的袖子,低頭沒對上她的眼神,含糊道:“看了�!�
等會就去看。
沈桑寧還有什么看不懂的,恐怕他一直在陪著自己,都沒功夫吃口熱的,“你先去吃些東西,讓邢嬤嬤把孩子抱過來吧�!�
裴如衍沒應(yīng),“孩子會吵著你休息的。”
她不講話,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最終裴如衍只能點(diǎn)頭,“好吧,不過晚上不能睡一起,你如今還是要以己身為重�!�
“嗯�!彼想說些什么,忽被門外的響聲打斷。
似有人貼在門上,驚喜道:“阿姐,你是醒了嗎?”
是阿舟。
沈桑寧溫聲道:“嗯,我醒了�!�
齊行舟也不進(jìn)來,還是貼著門,“阿姐,姐夫不讓我進(jìn)來,我就在門口與你說話。”
房里的裴如衍聽得眉頭一蹙,這小子,跟誰學(xué)的告狀了,他踏步將房門移開,拎著人進(jìn)來,再將門關(guān)上。
謝歡還是被隔絕屋外,但他能聽見里面的對話。
齊行舟一進(jìn)屋,就跑床榻邊坐著,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沈桑寧,這幾日,直到現(xiàn)在才親眼看見她憔悴模樣,霎時眼紅,“阿姐,你還痛不痛了?”
“不痛了,阿姐不痛了。”沈桑寧安慰他。
齊行舟不信,眼淚不小心掉了下來,“阿姐,等你好了身子,我們就離開這里,我再不想住在這里了�!�
沈桑寧對生產(chǎn)時所發(fā)生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自己生的艱難,見齊行舟提及微生家一副恨恨的樣子,隱約有了猜測,“發(fā)生了什么?”
齊行舟擦擦眼淚,還沒張口,就被裴如衍打斷,“好了,讓你看過阿姐了,你去隔壁把孩子抱過來�!�
齊行舟點(diǎn)頭,起身走了出去。
被裴如衍打斷的話,阿舟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沈桑寧抬眸對上裴如衍的眼,他卻閃躲地扭過了頭,“我去抱另一個孩子�!倍笠渤鋈チ恕�
他們的態(tài)度,讓她心涼。
當(dāng)時生產(chǎn)艱難,無奈之下用了一個民間穩(wěn)婆,沈桑寧感覺那穩(wěn)婆還不如紫靈可靠。
想必微生家在她生產(chǎn)時,做了些不好的事,或許是替她做出了取舍,或許是舍棄了她。
她靠在榻上,久久舒出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佯裝無事。
沒什么好哭的。
也不是第一次被舍棄了。
就在此時,云叔低沉的聲音傳進(jìn)——
“我本來想給你買些糕點(diǎn)和糖�!�
他頓了頓,“那天我說話語氣有些重,所以想買些軟糕軟糖,差點(diǎn)沒來得及趕回來,還把糕點(diǎn)灑了,如果你現(xiàn)在想吃的話,我再去買,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心,當(dāng)斷則斷,反而是樁好事,你娘在天上看著你,一定也不希望你被血緣關(guān)系所累�!�
他絞盡腦汁想出的安慰話語,傳進(jìn)房內(nèi)。
沈桑寧靜靜地聽著,扭頭看向不遠(yuǎn)的木門,隔著門她也沒看見云叔的影子。
光聽著云叔的話,她就更想哭了,想到與晴娘沒有結(jié)果的對話,她鼻子一酸,忍不住低泣起來。
細(xì)細(xì)的壓抑的哭聲,謝歡聽見后手足無措,彼時裴如衍和齊行舟抱著兩個孩子準(zhǔn)備入內(nèi),兩個孩子剛被喂飽,此刻仿佛是感受到了母親的難過,不約而同地嚎啕大哭。
裴如衍就像抱著個燙手山芋,還很不習(xí)慣,皺著眉頭不知道怎么哄。
謝歡見狀一把接過來,好歹是哄了兩天了,在玉翡和邢嬤嬤面前不夠看,但在裴如衍面前,可算是相當(dāng)有經(jīng)驗(yàn)了。
等哄好了,才讓裴如衍抱進(jìn)屋里。
唯有謝歡仍站在屋外。
沈桑寧擦干眼淚,接過孩子,想到云叔還在門外,“叔,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門外應(yīng)得快,“可以�!�
她又道:“你原先住的那個地方,如今住的人,是我娘以前的貼身婢女晴娘,你應(yīng)該是見過的,我那日去見了晴娘,得知晴娘一直在等你,我娘臨終前給你留了一筆銀錢,想讓晴娘轉(zhuǎn)交給你,我眼下多有不便去不了,你可以去見她一面,再當(dāng)面問問她當(dāng)年之事,或許還有別的隱情�!�
“你去的時候,穿得差些,她若不告訴你所有來龍去脈,你就說……”沈桑寧猶豫了一下,“你就說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她可能就告訴你了,然后你再回來告訴我,好嗎?”
外面反應(yīng)了會兒,“好。”
語畢,謝歡還沒走,多問一句,“軟糖和軟糕,我重新去買,你還吃嗎?”
沈桑寧失笑,“吃�!�
“好�!遍T外再次變得安靜。
沈桑寧抱著孩子,視線從木門上移到屋內(nèi)一大一小的兩人。
兩人皆將剛才對話聽入耳,裴如衍原本就知道云叔與岳母的情意,面上并未露出過多情緒。
齊行舟不同,故作老成穩(wěn)重的臉上還是沒藏住一絲驚訝,心里想著大姨母與云伯伯真的相愛過,而且阿姐還知道不少。
他轉(zhuǎn)頭去看姐夫,發(fā)現(xiàn)姐夫冷靜得很。
難道姐夫也知道,就他不知道?
那姐姐與云伯伯的關(guān)系豈不是很尷尬嗎,最近相處卻越來越和諧,云伯伯當(dāng)“護(hù)衛(wèi)”都快上癮了。
沈桑寧輕咳兩聲,“阿衍,先給孩子取個乳名吧�!�
“我想想�!迸崛缪艿馈�
“你還需要想嗎,你之前不是想了很多嗎?”她無情戳穿。
“……”
同一時刻,另一處。
晴娘心中掛念著小主子,想了會兒,還是打算出門去微生家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她戴上帷帽,剛打開門,就見門外站著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來人眉心有一個刺青,刺青男子正保持著一個敲門的姿勢,她卻先一步將門打開了。
刺青男子沒想到是個女子,聯(lián)想到上級的吩咐,他伸手直接掀開女子的帷帽。
“你做什么?!”晴娘猶如看著強(qiáng)盜。
掀開時,刺青男子看清了她瘦脫相無血色的容貌。
這總不能是太子的妻子吧?根本不好看啊!而且這地方哪里像是太子會住的?
刺青男子懷疑是上級給錯了指令,這屋子他都不需要進(jìn)去,一眼幾乎望到底,太子也沒在里面啊。
但來都來了,總得執(zhí)行一下任務(wù)。
上頭說了,如果見到太子,不要直接殺,因?yàn)楹苡锌赡艽虿贿^,得智取,先騙取對方的信任,然后再殺。
若沒見到太子,那太子可能是搬走了,就問下現(xiàn)住民,認(rèn)不認(rèn)識太子。
思及此,刺青男子沒有抱希望,取出畫像攤開在晴娘面前,眼睛盯著晴娘的表情,“見過嗎?”
第455章
那是一張謝歡年輕時的畫像。
晴娘看見的剎那間,表情變了,隨后又恢復(fù)自然,“你是誰?”
細(xì)微的表情騙不過刺青男子的眼睛,刺青男子古怪地嘶了一聲,難不成面前這女子真的認(rèn)識太子?
他撒謊道:“我是他的家人,他多年沒有回家,最近我家老爺子聽說了他的消息,派我來尋他,你若是認(rèn)識他,還請告訴我,我家老爺子必將重金酬謝�!�
家人?晴娘半信半疑,相信是因?yàn)橛X得晉歡一窮二白,這么多年了,不是家人誰還找他啊?
懷疑,是因?yàn)榇糖嗄凶涌跉馓罅耍桓焙苡绣X的樣子。
晴娘警惕地看著他,哪怕只有些許懷疑,也不透露任何消息,不能給小主子招來禍患,遂搖了搖頭,“沒見過,但若這人住在這里,我可以幫你找找,他叫什么名兒?”
刺青男子狐疑地打量晴娘,“謝歡,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