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說我干啥,我能知道他那么容易暈?再說那會兒你不也急著看戲……”
說到底還是自己挑的頭,王氏也心虛,連忙岔開話題道:“你說這老頭是不是……這里有問題?”她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許氏點頭道:“多半是瘋的,前頭看他穿的光鮮,說起話來也理直氣壯,說什么包起戲班子給咱們唱一個月,我還真當是個財大氣粗的。但是你聽那大夫說的,他那暈倒就是餓的,哪家有錢人會吃不上飯��?”
王氏跟著連連點頭,“難怪他之前說什么戲文里皇帝貶謫文臣的事犯了忌諱,這關(guān)他啥事兒啊?就是瘋得不成了,先吃蘿卜淡操心�!�
“哈哈,你說這瘋老頭回頭醒了會不會說要報答咱們?說啥送銀子送名畫的瘋話�!�
“唉那咱不管,反正一會兒他說啥咱們應啥,可不好再和他對著來�!�
文老太爺天資聰穎,二十歲高中狀元得高祖賞識,三十歲不到便入直文淵閣,兼任太子太傅,當了三朝的實權(quán)大臣。就連昏庸無度的當今允他辭官的時候都得做足表面功夫,親自把他送出京城。
眼下許氏和王氏一口一個“瘋老頭”的,聽得文老太爺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他黑著臉徑自轉(zhuǎn)身朝著大門走。
顧茵在門口見了,忙道:“您慢些,眼看著就天黑了,巷子里的路不好走,我給您拿個燈籠吧�!�
文老太爺說不用,剛走到門口他還真就被一塊石頭絆著,踉蹌著差點摔了個大馬趴!
顧茵嚇了一跳,連忙道:“黑燈瞎火的您不打燈籠怎么走呢?還是拿著燈籠吧!”
文老太爺頭也不回道:“我不要!我人都瘋了我還怕走夜路?”
顧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生這么大的氣,只能一頭霧水地目送他遠去。
…………
緇衣巷附近窄巷小路阡陌交通,文老爺暈著進去的,出來的時候摸著黑,東拐西繞地繞暈了頭,頗費了一番工夫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回到文家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漆黑。
此時文家大門敞開,家丁護院齊齊執(zhí)著火把,文大老爺正在指派人去找他。
冷不丁看到他出現(xiàn),文大老爺立刻跑下了臺階,焦急道:“父親這是去哪兒了?可叫兒子好找!”
又看到老爺子臉色鐵青,文大老爺立刻道:“父親放心,文瑯那個混不吝的已經(jīng)讓我關(guān)到了祠堂,讓他跪在祖宗面前反省,擎等著您回來發(fā)落�!�
文老太爺沒好氣兒道:“你關(guān)他干啥?”
文大老爺雖然人到中年,但還是頗為畏懼自家父親,聲音頓時低了下去,“他那不是把您弄丟了嗎?”
文老太爺被氣笑了,“我這么大個人還能被弄丟?”
文大老爺又試探著問道:“那您是……”
文老太爺總不能說自己聽戲聽得一時不忿上了戲臺,還被兩個婦人扛了下去,更不好意思說自己和人吵嘴的時候餓暈過去了。
對著大兒子探究關(guān)心的目光,他憋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
“要你管!我瘋了!”
文大老爺被唬得噤了聲,再不敢追問。
眼看著文老太爺背著雙手進了家門,文大老爺趕緊跟上。
繞過影壁,文老太爺突然站住了腳,吩咐道:“取些銀兩,取我書房私庫里兩幅名畫,兩本書,我要送人�!�
“送到哪里?”
“送到……”
文老太爺語塞。該死,是該要個燈籠的!那兩家人住哪兒來著?!
第23章
顧茵和文老爺子在門口說完話,
王氏和許氏聽到響動了出了來。
王氏問:“人走了?”
光顧茵點頭,“不知道老爺子生的什么氣,走的時候我說給他個燈籠,
他也不要�!�
“不想那些,
反正那老頭也不正常。”王氏拉上顧茵的手,和許氏道了別,
又催促顧茵快去歇著。
一家子各自洗漱休息不提,第二日還得接著擺攤。
王氏還記掛著要把小棉袍子給那孩子,
葛大嬸還特地送來一雙小棉鞋,
也讓她們幫著轉(zhuǎn)交。
但奇怪的是一連幾天,
那孩子都沒再過來。天寒地凍的,
離了這碼頭誰都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活。
幾人都憂心不已,王氏還去托了隔壁的關(guān)捕頭幫忙。
關(guān)捕頭日常巡邏的時候幫著留意,
但是一連找了好幾日,都沒再見到那孩子蹤影。
…………
一晃到了十一月底,天氣越發(fā)凍人,
雖還沒下雪,但運河河面上已經(jīng)開始結(jié)冰。
碼頭上的船只越來越少,
相應的人也越來越少。
這天下過一場冬雨后,
像老劉頭家在鄉(xiāng)下的攤販,
干脆都把攤子收了,
趕路回家過年去了。
王氏早就準備好了一把大油紙傘,
穩(wěn)穩(wěn)地撐在了自家攤子上方。
但是這打傘擋得住雨雪卻擋不住風,
加上人一少,
冬日里冷冽的寒風就像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刮。
王氏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但是看著顧茵每天凍得小臉通紅,手上還生了凍瘡,
一雙小手都腫成了小饅頭,就又去買棉花扯布,給顧茵做了個大棉袍子。
那棉袍子著實不咋好看,比后代的軍大衣還厚實樸素,能把顧茵從頭套到腳,袖子也特地做得很長,袖口又大又圓,可以攏在一起。
這還不夠,或許是受到那天在戲臺子前遇到的老爺子啟發(fā),王氏還給她做了個皮帽子。
當然不像那老爺子的皮料那樣輕薄保暖,油光水滑,更像個大皮套子。
其他的什么棉褲棉鞋、棉手套的就不用說了,打入冬就給她備好了。
顧茵是真沒覺得特別冷——身上的衣物都是王氏自己做的,棉花塞得足足的,平時王氏也把她按在小板凳上,躲在攤檔后頭。日常要過冷水的活計也是王氏搶著做,她生凍瘡這個事純粹是體質(zhì)問題。
但王氏特特地為她做了,她也只能從頭到腳穿戴起來。
因為王氏想的是要干凈耐臟,所以都是棉袍子帽子都是黑色。
這天她起身穿戴好,自嘲自己是“裝在套子里的人”,小武安睡眼惺忪地過來了。
當時還是半夜十分,屋里黑漆漆的,小家伙一進來看到她驟然瞪大眼睛,然后噔噔噔練腿三部,顫著聲音道:“娘救命!嫂嫂屋里來了只狗熊!”
王氏聞聲抄著家伙沖進來,看到床邊那黑漆漆一大團影子自己也唬一跳,連著喊顧茵的名字,聲音都變了個調(diào)。
“別喊,是我!”顧茵無奈出聲,然后拖著笨重的身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你這孩子……”王氏正要嘮叨兩句,看清了她是穿上自己的準備的行頭,便生硬地停下了嘴,轉(zhuǎn)頭敲了一下小武安的腦袋,接著道:“你這孩子一驚一乍干啥?把你嫂子看成大狗熊,我看你是個狗熊!”
小武安揉了眼睛,確定眼前站著的是自家嫂嫂,不是什么吃人的大狗熊,才訕訕地笑了笑,“是我沒睡醒,看錯了�!�
說完話王氏打發(fā)小武安去洗漱,顧茵也先把棉袍子脫了下來,去了灶房。等到忙活完出門的時候,她又把棉袍子套上。
因為這個打扮,這日來攤子上光顧的客人都不由自主都多打量兩眼。
還有膽大一些的熟客上前搭訕說:“小娘子生的這么好看,怎么這般惹人發(fā)笑的打扮?”
他旁邊的人道:“就是,就著小娘子的美貌我都能多吃一碗餛飩!如今見不到豈不是可惜?”
王氏聽到這話就不干了,立刻站出來道:“你們糙漢子在碼頭上天天風吹日曬不也嚷著苦?我兒媳婦細皮嫩肉的哪里經(jīng)得住這刀子似的風?我們賣的是餛飩包子粥,可不是色相!”
被她這么一罵,調(diào)笑的兩人立刻噤聲。
她惡婆婆的名頭日漸響亮,前頭還聽說抓住個意圖調(diào)戲她兒媳婦的登徒子,把人手臂都扭斷了,扔到了河里,這下子是真的再沒人小看了她去。要不是他們的東西確實好吃,不然還真是不想來招惹這惡婆娘。
等調(diào)笑的人散了,王氏臉上兇惡的神情褪去,心虛地問顧茵說:“不然我重新給你做一個吧,這好像確實不太合身�!�
這先是讓小武安當成了狗熊,又讓人嘲笑了一番,王氏想著就算是自己這么厚臉皮的都要不好意思,別說顧茵這樣面嫩的年紀。
顧茵卻說不用。
雖然現(xiàn)在家里比從前富庶了一些,但也沒富裕到衣食無憂的地步。既然都做好了,肯定得物盡其用。而且不對比不知道,這袍子穿到身上,才知道從頭暖到腳的感覺這么舒服。
“只是樣子差了些,但是確實很暖和。娘自己也說呢,咱們賣的是餛飩包子粥,又不是旁的什么,他們要笑就笑好了�!�
婆媳兩說著話,葛大嬸來還蒸屜了,看到顧茵的打扮,她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隨即又忍住了笑,說起了正事兒。
“這兩天確實太冷了,晚上可能還要下雪。我家老葛開始犯咳嗽了,干脆明天就開始歇年了�!�
從前因為攤子上不怎么掙錢,葛家夫婦年頭忙到年尾,就算過年的時候還得強撐著出攤。這么些年操勞下來,身體都有很多小毛病。這兩個月葛大嬸和顧茵合作,一天都能多賺幾十文,雖然不多,但好歹不必那般拼命了。
顧茵接了她手里的蒸屜,笑道:“那我就提前祝叔嬸兒新年好了。”
等送走了葛大嬸,王氏看著冷清空蕩蕩的碼頭,也跟著道:“那咱們明兒個開始也歇著吧�!�
他知道兒媳婦很看重武安進學的事,這兩個月雖然生意越來越好,但顧茵每天都會和她報賬,除去家里的吃穿用度,最多也就攢下了六兩,離那十五兩還是遙遙無期。
她生怕顧茵為了再多掙一點不肯歇年,說完已經(jīng)在打腹稿,想后頭勸說的話。
沒想到她一說,顧茵就點頭道:“娘說的在理,等到雪落下來,我們就也不來了,等開春了再過來�!�
王氏喜出望外。
后頭一連幾天陰沉沉的天,雪遲遲沒落下,碼頭上自打葛家也收攤之后越發(fā)冷清,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休息。
臘月的第一天,顧茵照常起身,還沒下床,王氏就樂呵呵地進來把她按住。
顧茵看她高興,不由也跟著彎了彎唇,問:“啥事什么高興�。俊�
王氏眉飛色舞笑道:“下雪啦!現(xiàn)在還在下雪粒子,但是一會兒肯定要下大。”
顧茵知道王氏急著讓自己休息,聞言就準備下床去看。
王氏把她按住,幫她把四個四個被角都掖得死緊,“咋的這種事我還騙你��?真下雪了!你給我睡著,我做好朝食再來喊你。”
她看賊似的看著她,顧茵只能又把眼睛閉上,沒多會兒又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王氏看她睡著了這才拿著油燈出了屋。
昨兒個不知道要下雪,所以家里還準備了一些食材。
但幸好天氣冷,準備的東西放著也不容易壞。
王氏把顧茵調(diào)好的肉餡拿出來,笨手笨腳地包了十來個包子,放上蒸屜。
這點活計顧茵用不了兩刻鐘,她卻足足包了半個多時辰。
后頭武安也起床了,王氏就讓他看著火,自己拿了大笤帚去外頭掃雪。
沒多會兒隔壁許青川也拿著掃帚出來了,不過沒掃兩下就被許氏搶過掃帚拖進了屋。
許氏和王氏自打一起看過一次戲,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見了面就吵嘴。
兩人一起掃雪少不得聊上兩句,聊著聊著就約好了早上一起去置辦年貨。
天光大亮的時候,王氏忙出了一身熱汗,包子也蒸好了在鍋上熱著。
小武安已經(jīng)餓了,說要吃朝食。
“你嫂子難得睡晚會兒,你要餓了你再去睡會兒,等你嫂子起來咱們再一道吃�!�
母子倆說著話顧茵穿好衣服出來了。
王氏看她穿戴整齊的模樣就笑道,“你這是未卜先知,知道我和你許嬸子約好去置辦年貨了?不過也用不著你,你說你想要的,我都給你買來�!�
顧茵笑了笑沒應,等吃過了朝食,她才開口道:“我一會兒出門有別的事,置辦年貨娘拿主意就行,銀錢都在我床頭那個小柜子里,我把鑰匙給你。我就不去了�!�
王氏自然要問她干啥去,顧茵也不準備瞞她,“進了臘月,不少餐館酒樓都得請幫廚,我去那里看看�!�
“那多累人啊。咱們擺攤好歹還能有半天時候歇一歇,當幫廚可是從早忙到半夜。怎么好端端地要去當幫廚?……”說著王氏頓住了,又問她:“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這確實是顧茵早就想好的。
碼頭上的小攤子到了冬天就得收,任她再有本事,也不能在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掙夠武安的束脩。
但好在快過年的時候,但凡有些條件的人家都會選擇下館子,各家酒樓餐館生意火爆都缺人——就像她上輩子自己開店的時候,到了年底的時候不僅得開出五倍工資留住員工加班,還得花大價錢請臨時工。
怕王氏嘮叨,顧茵說完就準備出門。
王氏這段時間也知道她主意大,輕易不會改,又不好真動手把她關(guān)在家里,只能拿著那傘和大袍子追出去,給她套上又仔細系上扣子,“你把傘帶著,就當是出去隨便轉(zhuǎn)轉(zhuǎn),一會兒要是雪又下起來,就立刻回來�!�
顧茵一一應下,王氏一直把她送到巷子口才回去了。
沒多會兒許氏過來尋王氏一道出門。
“怎么沒見你家兒媳婦?是不是心疼她平素累了,讓她在家歇著?”
說到這個王氏就忍不住嘆氣,“我是這么想的,但是她起身就和我說要出去找?guī)蛷N的活兒干。我說不過,又打不得。你說養(yǎng)個閨女咋就這么麻煩呢?這要是個小子,隨便是青意或者武安,早讓我一個爆栗子敲老實了�!�
許氏輕哼道:“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么好的兒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你還好意思埋怨?要是不要,就給……”
“我哪兒就埋怨了?我是心疼她!”王氏發(fā)愁道,“之前在外頭擺攤,風吹日曬的,我是不妨礙什么,但你沒看她那雙手,本來白白凈凈多好看啊,現(xiàn)在都腫成小饅頭了。我問她癢不癢,疼不疼?她笑著和我說一點兒不難受,轉(zhuǎn)頭就讓我發(fā)現(xiàn)她不止手上有,腳上也生了,癢得晚上覺都睡不安生。秋日里好不容易養(yǎng)胖了一點,最近又都瘦回去了……如今好不容易能歇歇,她又……”
說到這王氏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你說我這張嘴,當初答應她攢錢攢到過年做什么!”
許氏聽得嘆息。
往常兩人哪里會為了這點銀錢發(fā)愁,如今真的是幾兩銀子難倒英雄漢。若是從前光景好的時候,小武安的束脩便是全然她出也無所謂。
…………
再說顧茵從緇衣巷出來后她就和人打聽鎮(zhèn)子上招工的大酒樓——她都想著當幫廚了,那肯定是規(guī)模越大的酒樓越出的起工錢。而且也順帶能學習一下這個時代酒樓的運營方式,為以后自己開店做準備。
詢問了一圈后,顧茵知道了一家名叫望月樓的酒樓在招工。
這家酒樓在鎮(zhèn)子上開了有十幾年了,口碑一直很好,日�?土髁恳埠艽蟆7昴赀^節(jié)那就別說了。
不過這家酒樓要求也高,掌柜是州府大酒樓的大師傅出身,即便是請幫廚也得有自己拿手的技藝,得到他的認可才成。
顧茵尋到望月樓的時候,正好是早市的時候。
這天外頭下雪,路上的行人越發(fā)的少,但就是這樣,望月樓也上了一半的客人,可見其生意的火爆程度。
顧茵一進門,小二就立刻迎了上來。
顧茵便開門見山直說自己是來應征的。
那小二也沒有轉(zhuǎn)換臉色,笑道:“小娘子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們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