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捂了大概半刻鐘,王氏摸著顧茵的腳有了溫度,把她的腳放進了水盆。
顧茵又舒服地喟嘆一聲,王氏去灶房洗了手,又提著一壺熱水出來,還在顧茵腳邊的小板凳坐下。
“從前咱們那兒的冬天沒有這里冷,我今天聽你許嬸子說了一路,才知道這里冬天每年都有好些人凍傷凍死的!聽得我都快嚇死了。往后再下雪,你是千萬出不得門的。我今天還給你買了治凍瘡的藥膏,一會兒泡完腳立刻涂上……”
顧茵輕輕應下,腳上的溫度傳到了四肢百骸,乃至五臟六腑都像泡在熱水里一般熨帖無比。白日里所有的不順利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后頭換過三四次熱水,王氏用布巾子把顧茵的腳擦干,從懷里又掏出一個白瓷盒子。
那白瓷盒子精致小巧,里頭的藥膏透白瑩潤,剛抹到腳上沒一會兒,那像被蟲子叮咬一般又癢又痛的感覺就不見了。
王氏抬頭看到顧茵的眼神落在自己手里的瓷盒子上,就道:“你看啥?一天三次涂三次。等吃完飯把手泡泡,手上也得涂�!�
“這藥膏確實很舒服,是不是很貴?”
王氏板著臉道:“你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隨后她又想到自己之前已經把家里的財政大權交到了顧茵手上,她過問也是正常,便又囫圇著補充道:“反正沒動家里的銀錢,是之前你給我的私房錢。”
最開始王氏從娘家分得了二十兩銀子,后頭剛開始做買賣花銷大,沒剩下多少,最后那點兒也都給顧茵了。后頭小攤子生意日漸紅火,王氏最后給的那銀錢沒派上用場,顧茵便又把那二三兩還給了她,讓她當作自己的私房錢,和家里公中的錢分開。
顧茵見她不肯說,便猜著價格肯定很貴。不過這是在家婆婆一片好心,她便不再追問。
等涂完藥膏,王氏又去洗手,順便從灶房端出一大盆丸子湯和幾塊燒餅。
丸子是顧茵之前準備的肉餡捏成的,湯里還放了白蘿卜。丸子捏的圓滾滾的,鮮香軟滑,白蘿卜也把湯味燉了進去,糯得入口即化。燒餅則是王氏下午買回來后又現(xiàn)烘了一遍的,酥酥脆脆的表皮,一口下去滿嘴芝麻香。
顧茵午飯都沒吃,一連吃了兩大塊燒餅才放了筷子。
王氏看著她有些急的吃相,顯然是忙了一整個白天沒顧得上吃午飯,心里大概就猜到她這天出去見工不順利。擱平時她肯定得仔細問問,再把那沒長眼、居然沒選上她兒媳婦的對方給狠狠啐一頓。
但是看到顧茵自己沒提,她還是忍著沒問。
夕食過后,顧茵被王氏推回屋,不許她洗碗筷。
顧茵回了屋往床上一躺,開始回想白日里的事,她總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主要是王家大房的事,當時王家那對妯娌剛知道王氏帶著他們回來,就急不可待地上門,又是裝窮又是給介紹船行的工作,恨不能把王氏連夜糊弄走。
那會子顧茵還以為他們只是怕王氏打秋風。
后頭王氏拿出已故父母的書信,當時王家雖然不愿,但在族長的主持之下,他們也沒有耍別的花招。
這件事本該到此為止。
可今天她看到了望月樓的規(guī)模和客流量,便知道大房絕對不差錢。大房的日子都這般好了,二房夫婦只比大房更精明強干,想也知道自不會比他們差了去。
不說日進斗金,總歸不會是會為了一兩間屋子那么大費周章的模樣。且當時他們還不知道王氏有二老留下的書信,要分他們一間屋子呢。何至于那般急著先發(fā)制人?
好像他們就是不想看到自家婆婆回娘家?
一時間顧茵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竅,加上奔波一天后的睡意襲來,她迷迷糊糊得差點睡著。
房門吱嘎一聲,王氏又斷了熱水進來,“泡了手再睡。”
顧茵揉著眼睛木木地爬起來,坐到了桌前,乖乖地伸手放進了水盆里。
王氏看她頭困地一點一點的,小雞啄米似的,笑得眼睛都彎了。
等她泡過手,王氏幫她把藥膏涂了,就催她脫了外裙上床去睡,一邊給她蓋被子的時候還一邊道:“你先就這么睡,明天早上我給你燒一大鍋熱水。起來了再洗�!�
顧茵眼皮都睜不開了,用鼻音“嗯”了一聲。
王氏看她這會子不會反抗,順桿往上爬,又道:“那也說好明天不出門了哈!”
顧茵腦子都困成漿糊了,又應了一聲。
王氏輕手輕腳地端著水盆出了去,心道既然答應了,明兒個不管顧茵怎么說,都再不能把她放出去!
不過王氏到底還是失算了,因為第二天一大早,文沛豐就親自登門來尋了。
第27章
那會兒顧茵剛剛起身。
前一夜她的手腳半夜都沒再發(fā)癢,
睡了最近最香甜的一覺,發(fā)了一個美夢。
夢里她開起了一間不比望月樓差的酒樓,還把周掌柜挖角到了自家酒樓。
他們紅案白案雙管齊下,
王氏幫著料理其他瑣事,
生意紅紅火火,都準備去京城開分店了。
上輩子她就是在自家粥店擴大規(guī)模的時候沒的,
開分店這事儼然成了她一個心結。
這一夢結束,顧茵越發(fā)干勁滿滿,
醒了就準備起身。
然后她就看到了蹲在床頭雙手拖著下巴的小武安。
小家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見她醒了就立刻懂事地背過身去,
不看她穿衣服。
“干啥一大早不睡覺?”
小武安道:“娘讓我看著嫂嫂,
怕嫂嫂起來了又出門。”
顧茵看了一眼外頭,外頭的天還是陰沉的厲害,
風聲嗚咽,但好歹沒再接著下大雪。
她一面穿外衣一面問:“不下雪了也不能出去嗎?”
小武安老氣橫秋地搖搖頭,又學著王氏的語氣道:“把你嫂子給老娘看老實了!要是老娘燒好熱水發(fā)現(xiàn)你嫂嫂不見了,
就把你打成小豬頭,過年的時候把你這豬頭擺在供桌上!”
顧茵笑得臉都疼了。
小武安也跟著笑,
“反正娘是這么說的�!�
說完話顧茵便拉著小武安出了門。
王氏人在灶房,
耳朵伸在外頭,
聽到她房門一響,
立刻從灶房走到堂屋,
催促道:“我熱水燒好了,
浴桶也刷干凈了�?靵硐�!”
這天氣洗了個澡是再不用出門了,
冷風一吹肯定要生病。
顧茵這還能說什么?只能回屋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灶房。
王氏已經把灶房正中間的長桌挪開,水缸和裝食材的筐子都堆到一角,
后門和窗戶也都被關上,窗戶縫和門縫里塞了布條。
正中間放著個大浴桶,不等顧茵自己動手,王氏便幫著把灶臺上的熱水一盆一盆往里倒,接著再從水缸里兌進冷水。
等熱水倒?jié)M整個浴桶,王氏出了一額頭的汗,說:“快洗吧�!�
看到顧茵又害臊,她這次倒沒再堅持幫著洗,把門帶上后就出去了。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頭發(fā)也用皂角洗了一遍。
王氏把她趕回屋待著,轉身拿了布巾給她裹頭發(fā),還塞了一個早上她剛蒸的饅頭給她,讓她坐在屋里吃。
確定好顧茵這模樣是絕對不會再出門的,王氏這才去忙自己的事。
也就在這個時候,文沛豐尋過來了。
說起前一天的事他也沒想到。
他把顧茵給的臘八粥送到了文老太爺跟前。
文老太爺承了他的孝心,一面吃一面道:“你這孩子也是有心,我這把年紀了,不過少吃兩口飯,哪里就值當你們東奔西走請廚子呢?”
話說完,粥嘗到了嘴里,老太爺面色變了。
文沛豐以為他是覺得不好吃,便立刻解釋道:“這是那位小娘子中午熬的粥,不過天涼,在食盒里擱了幾個時辰重新熱過。可能是走了味道,老太爺可否給那小娘子一個機會,再讓我請她過府煮過一次新的�!�
文老太爺把碗放下來,問:“什么小娘子?就是下午和你一道來的那個大狗熊?”
文沛豐道:“天寒地凍,小娘子穿的略厚了些,其實人生的很周正。”
“她是不是生的白白凈凈,一雙眼睛尤其亮?”
文沛豐腦海里浮現(xiàn)出顧茵閃著狡黠笑意的眼睛,那雙眼睛確實靈動清亮。
他垂下眼睛說是。
文老太爺一拍大腿,“你把那個大狗熊……不是,你把那個小娘子請過來,咱們就請她了!”
文老太爺最不喜歡欠人情,被當今放官出京的時候都不曾向同僚求助。
當天他承了那兩家的人情,轉頭還把人家住址給忘了,只能讓下人幫著打聽。
但寒山鎮(zhèn)雖小,卻也有著數(shù)千人口,找兩個不知根知底的人家,無異于大海撈針。
本以為這事兒沒個下文了,但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個給他熬過粥的小娘子居然主動到文家來了——那臘八粥雖是翻熱過的,但文老太爺?shù)纳囝^多刁啊,一嘗就知道這下足了功夫的粥一般人熬不出。
接著文老太爺就去讓文沛豐請人了。
可憐文沛豐雖然和顧茵算是相識一場,顧茵也是經常會去買米,但做人最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其實雙方并不算特別熟絡,他也只是聽她們提過一嘴說在碼頭擺攤。
當天風雪那么大,運河早就不能行船,碼頭上連只野鳥都沒有。
文沛豐只能詢問碼頭附近的住戶。
這些住戶雖不在碼頭上討生活,但日常為了便利,多半也會在碼頭上買些吃食。
這種天氣誰被吵醒了都不得勁,連著挨了三家人的罵,文沛豐打聽到了這對婆媳大概住在緇衣巷,因為有人看到王氏拜托關捕頭找一個孩子,關捕頭當時說下值的時候會帶回去口信。
緇衣巷是一個統(tǒng)稱,那一片的小巷子都算在內,得來這個消息已經不容易,文沛豐又是過去挨家挨戶地問。
也得虧“惡婆婆和嬌媳婦”的名聲在那一片也算響亮,總算是讓他找到了。
顧忌到對方每次來都是婆媳兩個,文沛豐想著他們家里多半沒有成年男子,所以還特地帶了府里一個老媽媽來作陪。
王氏來開的門,見到文沛豐她詫異了一下,問:“少掌柜怎么過來了?”
說著便開門把人請到堂屋說話。
文沛豐天亮忙到了這會兒,凍得小臉煞白,鼻頭發(fā)紅,再不是平時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頗有幾分少年氣。
王氏背過身偷笑了一下,轉頭去灶房抓了一把前一天剛買的花生塞到他手里,還給他和那老媽媽一人沖了一碗糖水。
“家里沒啥好東西,看你冷的,先隨便吃點喝點。”
文沛豐一面道謝,一面起身相接,讓王氏一把給按了回去。
“別客氣別客氣,坐著說�!�
他沒想到王氏手勁兒這么大,按得他肩頭都有些發(fā)麻,臉上驚訝的窘色一閃而過。
喝了一碗熱熱的糖水,手腳都暖了起來,文沛豐呼出一口長氣,說起了自己的來意,“昨天您家小娘子經過我們店鋪,正好知道了我們主家在招廚子。我引薦她去府里,中間發(fā)生了一點不愉快,但是后頭我們老太爺嘗過小娘子的粥后十分喜歡,當即就說要請她。所以我才一大早特特地尋過來了�!�
王氏昨兒個特地沒問顧茵出去將工的事,所以并不知道有過這樁事。
她知道兒媳婦如今是能自己拿主意的,所以她也沒幫著答應或者拒絕,只說讓文沛豐和老媽媽略坐坐,她進屋去給顧茵問一聲。
顧茵在屋子里的時候就聽到王氏在天井里和人說話,但是在這個時代,她剛沐浴過,又包著頭發(fā),是不能出去的,就只能把耳朵貼在墻上聽著。
王氏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包著個粽子似的頭,趴在墻壁,樣子十分滑稽。
她不覺好笑道:“學的什么怪樣子?”
顧茵從墻上退開,笑道:“我聽著就像是大興米鋪的文掌柜來了,他來說什么?”
“平時看你和那少掌柜都老氣橫秋的,今天倒是一個賽一個的有朝氣!”王氏言簡意賅地轉述了文沛豐的話,又追問道:“到底是啥不愉快?你是不是在外頭受了委屈沒回來和我說?要是真的委屈你就別去,任她開再高的工錢咱們也不受那份鳥氣!”
“一個月十兩銀子的工錢……”
王氏咂舌:“乖乖!那么多�!�
不過很快她還是一臉肉痛地道:“長命功夫長命做,這銀錢哪里是一下子賺的完呢?反正咱們家清清白白的良民,又不是賣給那等大戶人家的下人,不受那份氣!”
看王氏心疼得不成了,顧茵正色道:“不和娘說笑了,所謂的不愉快就是誤會一場。昨天那老太爺罵那家的二老爺,文掌柜帶著我過去正好聽到了。那家二老爺覺得沒面子,所以不等我去拜見老太爺就把我趕走了�!�
顧茵特地沒提文老太爺就是戲臺子前遇到的那個老爺子。
一來是想著既然對方不計前嫌特地讓人來請自己,那肯定就是沒有計較之前的事。二來她昨天聽趙氏婆媳提了一嘴什么文家,當時沒仔細聽,但也聽出文家很了不得,是王家都意圖攀附的人家。昨兒個她看到了文家的牌匾,文也不是本鎮(zhèn)的大姓,應該便是王家大房說的那戶。
自家婆婆看著厲害,其實不怎么經得住事兒,仔細說與她聽,她知道自己那么對過文老太爺,指不定怎么嚇唬自己。
“那家二老爺在你面前失了面子,回頭那不得……”
“這一點娘不用擔心,我既然是去給老太爺做飯的,就不用受那二老爺?shù)臍�,不然他做兒子的,無緣無故發(fā)落親爹請來的人。那不成打親爹的臉了?再說您也說了,咱們又不是賣身的下人,這份工能做就做,不能做我立刻回來就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王氏這段時間已經慢慢習慣聽從顧茵的意思了,如今她又是說的有理有據(jù),頭頭是道,王氏也就點了頭,出去答應了文沛豐。因為此時已經晨間過半,顧茵剛剛沐浴過吹不得風,便約定好隔天就讓她去文家上工。
說定之后,王氏送了文沛豐出門。
文沛豐攜老媽媽走到巷子口搭乘馬車,轉身的時候他眼前一花,細看之下又什么都沒看到。
他訕笑一下,想著自己多半是累過頭看花眼了——這天寒地凍的,怎么會有衣不蔽體的孩子在外頭亂晃呢?
第28章
送走文沛豐后,
王氏進屋快手快腳地幫顧茵擦干頭發(fā)——之前是為了防她出門,所以才只讓她先包著,如今既知道她第二日才會出門,
便不用想那么多了。
到底不比現(xiàn)世有吹風機那么便利,
加上早上還是沒有日頭,顧茵那長到腰際的頭發(fā)還是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干透。
到了中午時分,
那不怎么熱的日頭姍姍來遲,顧茵幫著王氏把家里的被褥拿出來曬。
隔壁許家這才把門打開,
許氏打著呵欠,
在天井里伸懶腰。
許家的這三個院子從前是一起的,
是許氏后頭要出租出去之前,
才讓人在中間隔了一人高的土墻。
顧茵和王氏正晾著被子,就看到許氏兩條胖胖的胳膊從墻頭露了出來。
王氏好笑道:“都太陽曬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