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起初阿婆以為是鎮(zhèn)里的人上山求醫(yī),直到人影越來越近,她才看清那是自己的葛倪和得嫩。
“哎呀,這是怎么回事哩?”阿婆急匆匆地走上前,看清來人的著裝更是慌張,“怎么得嫩渾身濕漉漉的還披著你的衣服呢?”
裴朗玉徑直地往黎明昭房間走去,聲音輕緩,“阿達(dá)先給她換身衣服,我再給你解釋吧。”
一小會兒,阿婆從屋中走出。裴朗玉則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弄著她曬的杜仲葉。
“說吧,怎么回事?”
裴朗玉將昨晚發(fā)生的事如實地說了一遍。
“什…什么!”阿婆聽了大吃一驚,她又急忙問道,“得嫩泡了一晚冷水?”
裴朗玉輕輕點頭。
“你小子,快去熬姜湯啊!還在這兒傻站著玩葉子呢。”
阿婆走進(jìn)屋里照看黎明昭,裴朗玉轉(zhuǎn)身進(jìn)入廚房。
院子里空蕩蕩的,這時一名女子將一個錦盒放在竹屋門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時,一把藥鋤架在她脖子上。
“帶我去見你的主人�!迸崂视耜幚涞穆曇魪暮蠓絺鱽�。
*
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聲,桓邰轉(zhuǎn)身問道:“你將那藥放門口沒有?”
他不僅看見了人偶面無表情的臉,還見裴朗玉一臉陰沉地盯著他。裴朗玉將人偶推到桓邰的身邊,又把錦盒扔給他。
“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桓邰知道兩人不是夫妻后有些心虛,“給那小娘子送藥材……”
裴朗玉冷笑一聲,“若不是你,她也不用遭這罪。不如直接將解藥拿給我們�!�
“你們不是夫妻,不通情意。我那解藥對你們沒用,你們只能自己去尋藥……”
桓邰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基本都不能聽見。
“她今日本是要回中原的,你說該怎辦!”
“能怎么辦,成親唄,然后一起去尋藥。到時候路上大家受不住了至少還……”有名有份的。
“瘋子!”
沒等桓邰說完,裴朗玉轉(zhuǎn)身往回走。桓邰急忙攔住他,將錦盒遞在他面前,“這至少還是藥材之一的元蠱花啊。”
裴朗玉將錦盒扯走,光從背影都能看出他的怒氣沖沖。
“誒,你真的不告訴我那東西在哪兒�。俊被港_著裴朗玉背影大喊,而后又轉(zhuǎn)頭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的人偶,“你個蠢貨!怎就將他帶來了�!�
人偶歪了歪頭,還是面無表情。桓邰覺得自己總有一日會被這人偶?xì)馑馈?br />
他就該帶瑛娘來!
*
剛回竹屋,正準(zhǔn)備進(jìn)廚房時,阿婆就喚住了裴朗玉。
“阿滿,我有話說。”
阿婆的意思很簡單,她希望裴朗玉和黎明昭兩人成親。先不提孤男寡女日夜同行,若是兩人蠱毒發(fā)作發(fā)生些什么,又無名無份的……
阿婆沒有將話挑明,但裴朗玉都懂。
他仔細(xì)想想也是這道理,他總是要為黎明昭考慮,中原人都重貞潔,況且還是他牽連人小娘子中蠱。
“阿婆,待小娘子醒來,你且去問問她的想法吧。”裴朗玉垂下眸,耳根有些發(fā)燙。
黎明昭緩緩轉(zhuǎn)醒,她看著頭頂?shù)尼∧�,明白裴朗玉已�?jīng)將她帶回來。
“得嫩你醒啦�!卑⑵哦酥獪M(jìn)來。
黎明昭見阿婆進(jìn)來,撐著床板緩緩起身,伸手接過阿婆遞來的姜湯,“多謝阿婆。”
“這是阿滿那小子熬的�!卑⑵乓娎杳髡岩豢谧鳉夂韧�,將碗接來放置一邊。
“得嫩呀…”
黎明昭輕輕“嗯”了一聲,她泡了一夜冷水,又剛剛褪去情|欲,現(xiàn)在一身都還是軟的。
“你覺得裴阿滿這孩子怎么樣啊?”
“阿婆為何這樣問?”黎明昭微微一愣,“裴公子自然是極好的�!�
阿婆欲言又止,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
“得嫩,你中的情蠱沒有現(xiàn)成的解藥,只能一路尋藥現(xiàn)制�!卑⑵判⌒牡�,“而這一路你都需與阿滿同行。所以我希望你與阿滿……”
黎明昭很是聰慧,阿婆就這樣一說,她已猜到了一大半。
“所以阿婆是希望我與裴公子成親嗎?”
阿婆嘆了一口氣,“真是對不住得嫩。來苗疆一趟結(jié)果……”
“當(dāng)初若是沒有阿婆救我,我已在那荒郊野外被野獸啃食得不剩骨頭�!崩杳髡演p聲打斷阿婆,倒是反過來安慰著她,“說心中不委屈是假的。但情蠱一事也沒人能料到,您和裴公子是一片好心想讓我感受苗疆風(fēng)情,我又怎會反過來怪你們呢�!�
阿婆眼中泛著點光,“得嫩這般知性,真讓我老婆子難過�!�
“我知道阿婆讓我與裴公子成親既是為了保住我們清譽,也是為了保住我們性命�!崩杳髡焉斐鍪治兆“⑵牛樕m然還很蒼白,卻笑著,“所以阿婆不必內(nèi)疚。”
阿婆抬手拭了拭淚,握著黎明昭的手輕輕拍了拍,“委屈你了�!�
黎明昭笑著搖搖頭。
其實她同意成親除了保全性命以外,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來苗疆的原因本來就有一個是為了躲人。而那人,一直以來都用強硬的手段逼黎明昭嫁給他。
如果她同裴朗玉成了親,之后解了情蠱返都,她還能借裴朗玉躲開那人。
雖然有些許不厚道,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人暗中給她下情蠱,裴朗玉還一同中了招。
“那我讓阿滿進(jìn)來,你們再談?wù)�?�?br />
“好。”
裴朗玉就倚在門外轉(zhuǎn)著他的笛子,見阿達(dá)從屋內(nèi)走出來,他瞬時站直了身。
“你進(jìn)去和得嫩說說話。”
裴朗玉的耳根到現(xiàn)在還是燙的。他面上淡淡然然地走進(jìn)了屋子,但是看見黎明昭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他眼睛卻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你好些了嗎?”裴朗玉現(xiàn)在連“小娘子”都喊不出口。
“好多了�!�
話落,兩人之間便沉默了下來,奇怪的氛圍在兩人之間彌漫。
“你要與我成親嗎?”
少年的眼神落在床的被子上,耳尖泛著微微的紅。他的手下意識將幾縷辮子全部捋到身前,壓了壓發(fā)末的銀發(fā)扣。
見黎明昭沒有出聲,裴朗玉又匆匆補充道:“但是不管你是否愿意與我成親,我一路上都會尊重你的意愿,絕不會出現(xiàn)強人所難之事。也會好生待你,好好保護你。”
黎明昭一介女子,因他而中情蠱,不管她會不會成為他的妻子,一路他都會好好保護她尊重她。
黎明昭的耳朵也有點泛紅,但還是穩(wěn)住心神問:“如果一路上發(fā)現(xiàn)了稀世藥材,你作為丈夫會幫我采嗎?”
黎明昭清清淺淺的聲音傳進(jìn)少年的耳朵,少年似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抬頭“啊”了一聲。
“自然�!迸崂视裼窒乱庾R捋了捋辮子。
黎明昭從她的包袱之中拿出路引,將它遞給裴朗玉,“這是我的路引,我不清楚苗疆成親流程,這件事就麻煩你和阿婆了�!�
少年耳尖更紅了,他小心地接過路引,然后起身便出去了。
“阿達(dá),她的路引。”
路引似是燙手的山芋,少年將它丟給了阿達(dá)后又鉆入了廚房之中。
古丈縣·成親
又是幾天的春雨綿綿,但在成親這日天氣又放了晴。陽光從窗欞打了進(jìn)來,柔和地映在梳妝臺上。
阿婆將百葉銀項圈套在黎明昭的頸脖上,銀項圈下緣掛著十余串銀吊,平面刻著蝴蝶的花紋圖案。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發(fā)齊眉,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阿婆學(xué)著中原人的習(xí)俗給黎明昭梳了三次頭發(fā),然后將頭發(fā)全部挽起來,為她戴上了銀冠。銀冠上由許多銀花和蝴蝶形狀的銀吊組成,帽箍下沿垂下一排銀穗,輕輕一碰,叮叮作響。
阿婆又為她描眉涂脂,黎明昭細(xì)細(xì)地看著鏡中女郎,細(xì)長的柳眉,殷紅的唇,眼眸水光瀲滟、清澈透亮。
“一會兒阿滿便會來接你回屋。”阿婆說著又選了個輕盈的耳飾替黎明昭掛上,“苗疆與中原不同,一路會有很多人恭賀玩笑�!�
聽著阿婆說得話,黎明昭的心跳越來越快。雖然這場婚禮并不純粹,但她還是分外緊張。
屋外傳來一陣熱鬧聲,該是接親的人來了。
隱隱約約聽見裴朗玉言笑的聲音,阿婆看著鏡中的黎明昭,“以后你便是我的葛喜了,我送你出去。一會兒在竹屋見啊�!�
黎明昭站起身來,才發(fā)覺一身沉得慌。
裴朗玉今日穿著深紅色苗疆喜服,腰間衣帶摻著藏藍(lán)色。見黎明昭出來,他先是微愣,隨后將右手放在黎明昭面前。
“新郎接親,送棗!”
里圍的人紛紛往裴朗玉和黎明昭的手里遞棗,嘴里還念叨“早生貴子”,外圍的人往兩人身上撒棗、桂圓等喜慶的玩意兒。
圓圓的紅棗和桂圓鋪了一路,裴朗玉握緊黎明昭,輕聲提醒:“看路。”
黎明昭垂下頭,面上染了一片好看的紅暈,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紅棗。到門口時,又提起裙子同裴朗玉一起跨過火盆。
“新郎新娘跨盆,送銀!”
眾人又將細(xì)細(xì)的銀粉撒在空中。銀粉在陽光下亮著細(xì)閃,緩緩飄落在裴朗玉和黎明昭的衣肩上,泛著光的銀粉為兩人度上一層光暈,仿佛也在恭賀他與她的新婚。
黎明昭和裴朗玉在眾人哄笑聲又走了一段路。昨兩日的微雨濕潤了入山的道路,若是一腳踩上去,必要沾滿泥土。
還不等眾人起哄讓新郎背新娘上山,裴朗玉先一步蹲下,側(cè)過臉對黎明昭道:“我背你進(jìn)山。”
黎明昭猶豫了,直到后面送親的女子笑著輕推她一把,她才慢慢趴在裴朗玉背上。
“有點沉……”
裴朗玉起身,“不沉�!�
裴朗玉走在前面,接親隊伍慢慢悠悠跟在后面,特意為新郎和新娘留下說悄悄話的空間。
黎明昭心跳得很亂,呼吸也是。
裴朗玉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輕輕出聲,“一會兒阿達(dá)會站在門口為我們送福。”
“好。”黎明昭又將環(huán)著裴朗玉脖子的手緊了緊。
“進(jìn)屋后,會有小娘子進(jìn)來給我們送交杯酒�!�
黎明昭耳朵發(fā)紅,輕輕回應(yīng)著裴朗玉。
“苗疆與中原不同,新娘不必待在新房內(nèi),可以與我們一起用膳�!迸崂视竦皖^見她有些握不住手上的紅棗,伸出一只手自然接過,“若是你害羞,便留在屋內(nèi),我將飯食給你送進(jìn)去。”
黎明昭搖搖頭,突然想起朗玉看不見她的動作,“不…不必這么麻煩。”
入鄉(xiāng)隨俗,那她就應(yīng)該遵循苗疆的習(xí)俗,黎明昭心想著。
又行了一段路,黎明昭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竹樓前站滿了人。裴朗玉悄悄地告訴她哪個是七姑,哪個是八姨。
七姑八姨圍著阿婆,輕聲取笑著,“瞧呢,新郎都舍不得讓娘子鞋上沾泥哩。”
“新娘子可真漂亮,仙女下凡似的�!�
阿婆站在她們中間笑得合不攏嘴。
裴朗玉將黎明昭放下來,牽著她的手走到阿婆面前。
阿婆為兩人手腕系上紅絲帶,笑著道:“蝴蝶媽媽②保佑你們�!�
“謝謝阿達(dá)�!�
“謝謝阿……”黎明昭停了一瞬,又改口道,“阿達(dá)�!�
阿婆拍了拍黎明昭的手,溫聲細(xì)語,“好孩子,進(jìn)屋�!�
苗疆沒有拜堂的習(xí)俗,進(jìn)了屋后,一名小娘子就從側(cè)門進(jìn)來送交杯酒。
黎明昭接過酒杯,與裴朗玉手臂相交,感受到少年衣服之后的張力,她羽睫微顫飲下了酒。
婚禮儀式到此結(jié)束,客人上前對新人說著喜慶的話。于是裴朗玉上前一步,回賀著客人,卻擋住了大半看向黎明昭的目光。黎明昭有所察覺,抬眼看去,少年的背影清瘦卻又挺拔。
*
彎月清輝,樹影婆娑,裴朗玉送走鎮(zhèn)上的最后一名客人,忙碌的一天宣示著結(jié)束。
黎明昭從廚房端來一碗解酒湯。
“喝點吧�!�
月色下,黎明昭的玉簪閃著瑩光�;槭浇Y(jié)束后,裴朗玉就讓黎明昭將銀冠取了下來。他抱在手上時,覺著那銀冠確實沉。
“謝了。”
今日大家都很高興,灌了裴朗玉不少酒。少年面上不顯什么,但頭卻昏昏沉沉。
“今晚我會打鋪�!�
晚上有客人留宿在阿婆家,兩人肯定是要睡一間房,所以裴朗玉決定今晚打地鋪。
少年往廚房走去,身形搖搖晃晃。
黎明昭跟在后面,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放碗啊�!�
黎明昭:“……”
“你給我就是,快去洗漱醒醒酒�!�
少年好像真的醉了,特別乖巧,輕輕“哦”了一聲就往盥室走去。途中想起碗沒給黎明昭,又折返了回來。
黎明昭沒忍住笑出了聲。
*
窗外的蛙鳴傳入黎明昭耳朵里,她今夜翻來覆去無數(shù)次就是不能入睡。聽著床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知道裴朗玉也沒有睡著。
“睡不著嗎?”最后倒是裴朗玉先開口。
黎明昭側(cè)過身,看向裴朗玉背后。但是她沒想到裴朗玉也翻過了身,四目相對。
黎明昭移開目光,輕輕點頭,溫聲問著,“明日能否借我筆墨?我寫封家書告知長者。”
“書房中都有,拿著用便是。”
“好�!�
黎明昭看著月光柔柔地灑在地板上,兩個人沉默了下來。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黎明昭余光中出現(xiàn)了一抹銀白色。她轉(zhuǎn)頭看去,裴朗玉將一只銀手環(huán)舉在她面前。黎明昭沒有接,只是用帶著疑惑的目光看向裴朗玉。
“苗疆求親要送銀環(huán),那日忘了給你。”
難怪她見很多苗疆男人手上都會帶著銀環(huán),原來是為了給自己未來的妻子。黎明昭暗想著。
她伸手想要去接,但裴朗玉緩緩地給她套了上去。手指的溫?zé)岷豌y器的涼意傳來,黎明昭下意識收回了手。
“謝謝,它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