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惜翠追問道:“焦榮山”
“正是此人。”耿宣仁反問道,“你與他曾訂下婚約”
惜翠搖頭:“沒有�!�
耿宣仁道:“想來也是,依你兄長的性格怎么會讓你隨便嫁個平庸無能之輩。”
“當(dāng)日我在山下徘徊之際,正好碰上這位焦郎君,上前攀談之時,他告訴我,他有一未過門的妻子,似乎與這山上的和尚有些關(guān)系。他心中懷疑,便想要過來看看。”
惜翠抿緊了唇。
那天她騙了焦榮山,他事后果然還是懷疑了。
若非他心生懷疑,也不會撞上耿宣仁,讓耿宣仁得知她的行蹤。
這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惜翠沒有再說話。
喪兄之痛,每每想起,都在折磨著他。
面前的女人生得和高騫如此相像,她不吭聲,耿宣仁冷笑起來,主動問道:“我大哥并未做錯任何事。你兄長誤殺了我大哥可有報應(yīng)”
“你可知曉其他人怎么說”
“他們都說,那高家郎君斬殺賊子于御前,何等威風(fēng)可有想過我大哥何其無辜他什么都沒做,卻成了他刀下亡魂他的死反倒還為他換來了名利”
“你兄長午夜夢回之時,可有悔恨,可有愧疚”耿宣仁冷聲道,“也是,像我們這種平頭百姓,賤命一條,死便死了,如何值得高家郎君放在眼里。”
惜翠沉默了片刻,“他有悔恨�!�
“就便是有也晚了,”耿宣仁道,“他既然心中有虧愧,為何我大哥死時他不來頭七他不來我大哥死后這么長時日,都未曾看到過他的身影”
他越說越激動,臉色也漸漸扭曲,言罷,卻突然喘了口氣,又冷靜了下來。
“你不用害怕,”耿宣仁看了看她,“殺我大哥的人不是你,我會給你二哥送信,只要你二哥肯來換你,我就放你回去�!�
她離開之前,高騫不在府上。
思及,惜翠心神微凜。
“要是我二哥沒來呢”
“要是你二哥沒來,”耿宣仁道,“那我就只能對不住你了。”
“誰叫你是他的妹子,他不來,我只能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你二哥當(dāng)初如何對待吾兄,我就如何對待你,讓他也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惜翠:“我離家之前,他不在府上,你送信給他,他收不到�!�
“這我就不管了�!惫⑿士聪蛩�,露出一抹和藹的笑意,“倘若他收不到,這便是天意,殺了你之后,我還會繼續(xù)找法子,再殺了他�!�
“你能等多久”
“這就要看我的耐性夠不夠�!�
惜翠的心往下又沉了沉。
雖然她不怕死,但她任務(wù)才剛剛行進(jìn)一半,還不想從頭再來。
至少就目前而言,耿宣仁還是十分理智的,但凡她有什么疑問,他也都盡數(shù)回答了。
但是,惜翠不敢貿(mào)然同他談判刺激他,從剛剛的談話中,她能看出來,他看似冷靜,實際上情緒也已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稍有不慎,事情的發(fā)展就會變得比現(xiàn)在更糟。
似乎覺得說夠了,耿宣仁站起身,“我已給你二哥下屬送去了信,你且等著便是了。”
“等著他會不會來替你。”
說完,他沒再看惜翠一眼,直接走出庫房,反手重新鎖上了門。
屋內(nèi)的燈焰晃了晃,拉出一線欲滅不滅的微光。
第50章
身死
雙手被綁了這么長時間,早就沒了知覺。
耿宣仁不知道給她用了什么藥,
她四肢癱軟,
使不出半分的力氣。
他很謹(jǐn)慎,
她身旁都是字畫,
惜翠找遍了,
也沒找到什么尖銳的東西能將繩子割斷。
擺在她面前的,似乎唯有耿宣仁留給她的這一條出路。
只是高騫今日一早就出了門,沒人過問他的行蹤,
他也沒留下任何音信,耿宣仁的信到底能不能送到還要打一個問號。
想到這兒,惜翠嘆了口氣,
她真心實意地覺得,再沒有比她更慘的了。不僅沒攻略到衛(wèi)檀生,反而又要丟掉一條命。
耿宣仁離開后,便再沒回來。
身上藥效未完全散盡,
迷迷糊糊間,
她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有多長時間,惜翠是被門外的動靜所驚醒的。
耿宣仁不知何時回到了庫房中,臉上的神情晦澀難辨。
搖曳的燭光在墻上打下明暗不一的色塊,他手中正端著個酒碗,
臂彎中搭著一條白綾。
惜翠的心宛如被一根細(xì)線懸著,
頓時高高地吊了起來。
耿宣仁的面色格外陰沉,
“你二哥不愿來,
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對不住你了�!�
說完,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過來。
眼看著耿宣仁已端著酒碗上前,惜翠心中焦急萬分。
這不可能。
以她對高騫的了解,高騫他絕不會畏死,倘若他沒來,定是有旁的事耽擱了,這其中肯定還有些旁的原因。
她現(xiàn)下渾身癱軟,雙手又被牢牢束縛在背后,耿宣仁若是硬要給她灌下這一碗毒酒,她絕對沒有反抗的余地。
她只能試著,一點一點地,迂回地拖延時間。
“你的信當(dāng)真送到了他面前”
耿宣仁因為她的話停下腳步,“我沒必要欺瞞于你�!�
惜翠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心跳如擂,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二哥并非那種貪生怕死之人,你的信既然送到了,他不可能畏縮�!�
耿宣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折返到一張矮桌前,將酒碗放了下來,伴隨著酒碗“當(dāng)”地一聲落在桌面上,惜翠的心終于暫時落回了實處。
“我并非不講情面之人,”耿宣仁轉(zhuǎn)過身道,“你既然問了,那我便與你講個清楚,免得你認(rèn)為我欺瞞于你,死也死得不安心。在那兒之后,我會讓你明明白白的上路�!�
惜翠愣了愣。
她似乎從耿宣仁的眼中看到了一層薄薄的憐憫,
憐憫
來不及細(xì)想,他已然開了口,“這封信確實送至了你二哥面前�!�
“他在哪兒”她忙追問道。
耿宣仁道:“一處藥坊中。”
惜翠腦中一空。
今天困擾著她的許多疑問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其中原因,她不用去想,也能明白。
果不其然,耿宣仁嗤笑道:“藥坊中的那醫(yī)女是高騫的意中人我瞧他護(hù)她倒是護(hù)得緊�!�
“那藥坊中似乎是起了什么爭端,你二哥為了護(hù)著他意中人,分不出心神,沒心思去看我送過去的那封信。”
“我只給他送了信,卻沒義務(wù)告知他這封信究竟關(guān)系著什么。他看不看,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他既然不在意吾兄生死,總歸要在意你的生死,”耿宣仁微笑道,“他不為我大哥的死而心懷悔意,那總該要對你的死而心懷悔恨,讓他余生都活在這等愧疚中,不比單單殺了他更好”
他頗為痛快地笑了出來,“這都是天意罷了。他又怎會料到這份在他看來無關(guān)緊要的信卻事關(guān)他小妹的生死�!�
燭火明滅中,他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色。
只見她半低著頭,鬢發(fā)散亂,清瘦的身軀好似被大雪壓折的細(xì)竹。
耿宣仁一怔,心中卻是漫上了一股隱約的憐憫。
畢竟,這高家娘子倒是親手被她兄長舍棄在了此處。
高騫將他意中人親自護(hù)在身后,卻未料到其妹卻在這兒等他救命。
只是,這點憐憫不足以化解他心中所恨。
他痛快,簡直痛快極了,痛快地笑出了聲。
但無意中瞥見她這模樣,想到藥坊中另一人,耿宣仁突然覺得沒了心情,笑聲陡然而止
他本不愿多嘴,只是想到藥坊中那一幕,耿宣仁還是略有動搖。
沉著再三,他最終繼續(xù)說了下去,“今日你等的那和尚是你的情郎”
“那我不妨多告訴你一件事。就算我今日沒將你綁來此處,你也等不到他了�!惫⑿蕬z憫般地說道,“那和尚也在藥坊中,同你二哥一道兒�!�
惜翠沉默地垂下眼。
如此一來,高騫今早外出與衛(wèi)檀生失約都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是濟(jì)善藥坊吳懷翡那兒出了事。
她早該想到的,書中曾有這么一段劇情。
濟(jì)善藥坊再一次鬧事,高騫與衛(wèi)檀生都為護(hù)著吳懷翡,趕了過去。
當(dāng)時兩人為了女主針鋒相對的修羅場,在評論區(qū)曾經(jīng)掀起了不小的風(fēng)波。
惜翠平靜地收緊了手指。
親疏有別,她不怪高騫與衛(wèi)檀生,畢竟他們也不會料到她這兒發(fā)生的事。
只是,疲倦與尷尬好像浪頭一樣,又一次鋪天蓋地地卷來。
那藥坊前遙遙的一眼,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同時被放在天平上的感覺,太難堪。
惜翠忍不住苦笑,突然就失去了掙扎求生的力氣。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早該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的斤兩。
“我也不想殺你,”耿宣仁可憐她,“你我之間或許還有幾分相似之處,我在這世間已是孤身一人,而你,同我相比倒也沒好到哪里去。”
“畢竟同時被你兄長與情郎拋下,世間倒是獨你一人�!�
“你要問的,我已經(jīng)回答了,你在死之前可還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畢竟此事確實不該牽扯到你身上,”耿宣仁道,“你若有什么遺愿,我會盡力替你完成�!�
惜翠闔上雙眸,吐出一口氣,“在我死之前,你能否為我解開這繩子,再為我取紙和筆來。”
耿宣仁沉吟,“可,但在此之前,你須得喝下這杯毒酒。”
他回到桌前,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碗,另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了嘴。
沒法反抗,一碗毒酒硬生生地全都灌入了喉中。
被硬灌酒液的感覺并不好受。
饒是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臨近死亡的求生本能,還是使得惜翠下意識地掙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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嗆咳出來的酒水,順著嘴角流入了領(lǐng)口,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淚花。
“咳咳咳”
喉嚨中猶如火燒一般,惜翠趴在地上,費力地喘了口氣。
毒酒生效沒有她想象中的快,除了舌底發(fā)麻,喉口干澀外,她暫時還沒有感覺到痛楚。
“我如今毒酒也已經(jīng)喝下去了,你大可放心了�!彼婚_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已如垂垂老矣的婦人般沙啞不堪。
少女的眼,此時此刻,竟透著一股涼意。
并非冷,只是涼,淡而薄,是一種平靜到極致的疏遠(yuǎn)。
被這么一雙眼盯著,耿宣仁不知不覺間竟松開了對她的桎梏。
“現(xiàn)在,可否為我取紙和筆來”
看著她的模樣,耿宣仁倒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她以一個十分可笑的姿勢趴在地上,唇角的酒漬甚至都沒力氣擦拭。
毒酒開始生效了。
惜翠的眼前漸漸開始模糊,化為兩三個重影。
她用力甩甩腦袋,握緊了筆桿。
握著筆的手哆哆嗦嗦,已經(jīng)再難使上力氣。
每一筆都虛浮無力,歪歪扭扭,在紙上拖出了個長長的尾巴,看起來就像爬出來的。
短短二十個字,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就算她死,她也要在衛(wèi)檀生心中留下?lián)]之不去的痕跡,讓他不得安生。
惜翠哆嗦著又深吸了一口氣,將腕上的佛珠取下。
顫顫巍巍地,她努力脫了好幾次都沒能脫下來,好不容易將佛珠取下,她伸出手,又去取發(fā)間的木簪。
終于將這兩樣一并取下來后,惜翠把它們推到了耿宣仁腳邊,喘著氣道,“煩請你把這些東西還給那位小師父。”
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看到面前少女狼狽不堪的模樣,耿宣仁心底的良知終于被引動,難得主動問道,“你還有什么想對你兄長說的”
惜翠沉默了片刻。
她沒什么能對高騫說的,但她這幅身體畢竟還和高騫有兄妹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