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說罷,又折了回去,沒多時便換了身衣服,提了個藥箱回來。
吳懷翡:“還請郎君帶路�!�
這個時候,她再告辭離去未免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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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翠便也跟著兩人一起,一同去了顧家住處。
顧氏被他安置在了一處清靜的小院中,雇了一個婆子照顧。
眼看顧氏病得沉重,顧小秋早早地離開了又沒回來,那婆子正急得團團轉(zhuǎn),眼下一見到顧小秋回來,忙不迭地迎上來。
顧小秋也沒多說什么,只吩咐那婆子好好照顧好惜翠,便同吳懷翡一起進了里屋。
門前掛著一面厚厚的寶藍色門簾,惜翠坐在桌旁等著他倆人出來。
屋里傳來了吳懷翡溫柔的聲音,又夾雜著些粗糲的咳嗽聲。
過了一會兒,顧小秋打起門簾,請惜翠進去。
他神色看上去已好上了不少,躊躇著說,“娘想要見娘子一面,同娘子當面道謝�!�
他躊躇是因為屋內(nèi)病氣重,擔(dān)心吳娘子嫌棄這個。好在,眼前的少女并沒有這個想法,沒有多說什么便站起身,與他一同進了屋。
進屋時,顧小秋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今日,多謝娘子幫忙�!�
屋里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但收拾得卻很干凈齊整。
一進屋,便能瞧見炕上窩著的人,吳懷翡正坐在床畔陪她說話。
顧氏年紀大了,頭發(fā)花白,因為常年臥病在床,面色凄苦,一雙眼深深地陷入了眼窩中。
聽見惜翠進來的動靜,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這位想來便是吳娘子了,今日多謝娘子救命之恩。”
她說話時肺里也如同在拉風(fēng)箱,喉嚨中卡了痰,呼呼地響。
惜翠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大嫂有什么話還是先躺下再說�!�
顧氏也確實累了,吳懷翡扶著她重新躺回了床上。方才隔得有點兒遠了,她沒看見惜翠的模樣,如今惜翠走近了,一瞧見少女的容貌,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無他,主要是因為這娘子與小秋的樣貌生得也太過相像了些。
不僅像小秋,更像小秋他親娘。
顧氏是見過顧小秋他生母的,在顧小秋長大后,她帶著他輾轉(zhuǎn)尋到了他爹娘門前,這戶人家本姓曹,家境算不上多好,否則當年也不會做出丟孩子這般有損陰得的事來。見到這兒子,又見他打扮得窘迫,只怕他們來打抽豐。害怕她將兒子塞回來,多一張吃飯的嘴,并不打算認他。
自那之后,顧小秋也冷了心,再沒有見過曹氏夫婦一面。
顧氏如今雖病得厲害,但還記著那曹家婦人的模樣。
那曹家婦人生得頗有幾分姿色,這點姿色在這貧苦人家卻很少見,又因為是顧小秋的親娘,她便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
如今惜翠的模樣,喚醒了顧氏塵封的記憶。
她細細看了,發(fā)現(xiàn)這少女樣貌何止像那曹家婦人,甚至與顧小秋也有四五分相似。
顧氏心中驚駭,卻沒表現(xiàn)到臉上。
這娘子衣著打素凈,雖然看著單薄了點兒,但這頭上插的發(fā)簪和身上穿的衣裙擺明是頂好的,一看便是出自富貴人家。
謝過了惜翠,顧氏重新躺回床上,“我如今拖著這幅臭皮囊,也沒法子起身向娘子道謝,失禮之處,還望娘子多多包涵。”
惜翠答:“大嫂言重�!�
又安慰了幾句,看顧氏似乎是乏了,惜翠與吳懷翡一道兒走了出去,留顧小秋在里屋陪顧氏說話。
第98章
回家吧
出了屋,
看了眼垂下的門簾,吳懷翡這才得了空閑,
看向惜翠。
方才瞧見她與顧小秋一起,
她心里便有點兒猶疑。也無怪乎她多想,顧小秋生得秀美,身份敏感,和誰在一起難免都會引動旁人的遐思。更何況他身份低賤,
尋常士族貴女們也不愿與他多產(chǎn)生什么瓜葛,
免得旁人說閑話。
吳懷翡本就冰雪聰明,又精于人情世故,
一見顧小秋的目光和態(tài)度,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前惜翠未曾和他有多少接觸,
可從剛剛相處來看,
他二人擺明已是舊相識。顧小秋擔(dān)憂著顧氏,進屋前卻還沒忘記囑咐婆子好好招待她,這其中緣故由不得旁人多想幾分。
只是這念頭她只能在心中略想一想,
雖有疑惑,但細究下去未免失禮,
吳懷翡只能暫且按下心頭的疑慮,
同她招呼了一聲坐下。
其間又寒暄了兩句,看著惜翠的模樣,
吳懷翡心中疑慮非但沒散去,反倒是更濃了。
想到她與衛(wèi)檀生之間那些舊事,吳懷翡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委婉地問,“娘子可是認識顧郎惜翠道:“因為阿姑愛聽暢春班的戲,曾有緣見過幾面,說認識倒談不上�!�
吳懷翡聽了是因為衛(wèi)楊氏的緣故,便松了口氣,同時也不由得悄悄紅了臉,為自己方才這通胡思亂想感到有些歉疚。
她其實很喜歡高娘子,方才見她與顧小秋之間氣氛有些古怪,不免有些擔(dān)憂,生怕她年紀輕,涉世不深,見顧小秋樣貌生得美,身世又凄慘,勾起了同情憐憫,以至于走錯路。
雖說如今高娘子容貌與此前大不相同,但給她的感覺卻還像從前一樣,帶著些清冷,話不多,卻無端地叫人生出幾分安心感。
她說出口的話,吳懷翡自然不會再懷疑有假。
在門簾另一頭,顧小秋彎腰將小枕往上墊了墊,好讓顧氏靠得舒服了些。
顧氏喘了口氣,看了眼門簾,輕聲地問,“小秋,你與那后進來的吳娘子是何時相識的”
顧小秋答道,“曾經(jīng)在酒宴上,吳娘子幫了兒一次�!�
顧氏是知道她這個兒子是不善飲酒的,在外也常常身不由己,便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曉這吳娘子今年多大了”
顧小秋微有不解,搖搖頭道,“兒不知曉。娘你問這個作甚么”
“沒事,只是娘看著這吳娘子面善,想多親近親近�!�
世上樣貌生得相像的人不知凡幾,倘若說這吳娘子有可能是那另一個姑娘,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畢竟那吳娘子一看便出生不凡。只是,顧氏心里清楚,她恐怕?lián)尾贿^這個春天了,若她離去,這個世界上便只剩下了顧小秋一人,那曹家又不愿認他。
顧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兒子的發(fā)。
顧小秋便低著頭,順從地任由那枯瘦的五指搭在頭頂,像是在留戀娘親的溫暖。
顧氏心中微酸。
到時候她要是去了,她這個兒子該有多難受。這孩子性子文靜,心思重,想的也多,什么事都一個人悶在心里,不愿讓她擔(dān)心。但正因為如此,才叫顧氏更放心不下。
若是他那個姊姊找到了,他這往后的日子也能有個人作伴。
這么想著,顧氏不禁又道,“我眼看著,也沒幾天可活了,若是你那大姊找到了該多好,到時候也能和你一起做個伴。我也好向她道個歉,當年將她一個留在了那兒。”
顧小秋抬頭看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娘,你別說了,等這次病好了,兒便帶你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走一走�!�
顧氏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老了,我看那吳娘子總覺得與你有幾分相像�!�
顧小秋愣了一瞬,沒有明白為何顧氏突然將吳娘子與他那位胞姐聯(lián)系到了一處。
“娘”
顧氏卻不再多說了,只道,這兩位娘子還在屋外等著,你快些出去招待,好好謝謝她們,別讓人等久了,失禮�!�
“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讓我睡會兒罷�!闭f罷,將身子側(cè)過去,對著墻,閉上了眼。
雖然自覺時日無多,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總歸還是能再拖上幾日的,這事回頭再說也不遲�,F(xiàn)在說出來,太過莽撞。若那吳娘子真與小秋有些關(guān)系,便再好不過,若只是樣貌上得巧合,這么說就太過得罪人了。
顧小秋幫她掖好了被角,關(guān)上了窗,做完這些才走出了里屋,將門帶上。
吳懷翡知曉他心情不好,安慰了兩句。
這一通忙活下來已經(jīng)傍晚時分,她和顧小秋之間沒多少話可說,又見時間不早了,唯恐吳氏夫婦擔(dān)心,沒想要多留。坐了一會兒,囑咐了一番之后,便打算告辭。
吳懷翡今天能來,顧小秋心里感激,也知道實在是麻煩她了,沒有強求,謙卑溫馴地再三道了謝,將吳懷翡送到門口。
只是,佇立在門檻前,他卻望著惜翠踟躕了片刻,“娘子能否暫緩片刻,小秋有些話想同娘子說�!�
吳懷翡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但到底沒多說什么,先行離去。
惜翠轉(zhuǎn)過身來面向顧小秋。
顧小秋面色還有些蒼白,神情卻溫順得像只白鴿,眼簾低垂著,“小秋有個不情之請,望娘子恕罪�!�
“這幾日,小秋恐怕無法去別院那兒了,家母病情沉重,我想留在這兒多照顧她幾日�!�
惜翠安慰道,“你不用多想,正好這幾天我也有些事,別院那兒不去就不去,你安心留在家里照顧大嫂�!�
她的嗓音算不得多溫柔動聽,但落在青年耳朵里,卻莫名地有些安心,他竟不太愿意見她現(xiàn)在就走,只想再多留她一會兒,再陪伴他一會兒便好。
顧小秋默默地想,鬼使神差地問,“這些日子,小秋未能好好陪伴娘子,不知娘子愿不愿意賞個臉,留下來吃頓飯,也好讓我向娘子賠禮道歉�!�
惜翠委婉地拒絕了,“我還不餓,你要照顧大嫂,不用這么麻煩再特地招待我�!�
顧小秋:“既然如此,便讓小秋送娘子一截路罷�!�
說完轉(zhuǎn)身去拿屋里那盞牛皮燈籠,不算什么好料子,光線也黯淡。但這個時候天還沒完全暗下來,兩人照明也堪堪夠用。
顧家住得偏僻,顧氏病得沉重,喜靜。她最近睡眠極淺,一點兒動靜都能被吵醒,每日街巷里的動靜吵得她頭疼,顧小秋就將她安置在了僻靜的城西。
大梁都城多水,出了巷口,沿著河岸往前,每逢日落,常常有些富貴的畫舫穿行在河面上,隱約飄來些鼓樂吹打的動靜。
不遠處,一艘畫舫漸漸地駛近了河岸,船上張燈結(jié)彩,雕梁畫棟,懸掛著的燈籠在晚風(fēng)中微微飄蕩,燈影撒滿了河上清波,一面朱紅的簾幕,擋住了舫中曼妙的人影,只能聽見些杯盞交錯的談笑聲。
只是在這笙簫樂舞中,卻模模糊糊傳來一聲,“喂顧小秋”
提著燈籠的青年步子一頓,臉色遽變。
惜翠察覺到他的異樣,隨著顧小秋的目光看去,只見那畫舫不知何時已經(jīng)行至兩人身側(cè),有一個靛藍色衣袍的陌生青年,正倚靠在朱漆的欄桿前,醉醺醺地望著顧小秋,面含譏諷之意,“顧小秋,我叫你你跑什么耳朵聾了”
沒等惜翠詢問,顧小秋已經(jīng)暗暗地捏緊了燈籠柄,悄聲解釋道,“那是于自榮。”
“沒想到今日會碰上他,吳娘子,你快些回去罷,接下來的路恕我無非再相送�!�
那便是于自榮
惜翠留意了一眼那藍衣青年。
他樣貌平平,但身上酒氣沖天,神情浮浪。
于自榮醉的不輕,見他不答話,動了些怒色,“顧小秋,你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上來伺候我還是說,你見到我歡喜壞了當初陶文龍那筆賬我還沒同你算呢,你在這兒給我拿喬”
“你身旁這娘子是誰”于自榮醉眼睨了過來,嗤笑道,“還是說你這雌兒也曉得抱女人了”
這飽含侮辱意味的話使得惜翠不自覺蹙起了眉頭,看向了顧小秋。
他眼睫輕顫著,燈影落在他白皙的面頰上,暈染出一片薄紅,緊捏住燈柄的指節(jié)泛著些用力的白。
他沒有看于自榮,而是轉(zhuǎn)頭看向惜翠,低聲道,“娘子快些回去罷�!�
于自榮見他不答,嘴里的話也愈發(fā)下作。
“怎么不答話了當日是誰趴床上,求我饒你一命的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惜翠沒有動,只皺眉問,“你要上去”
顧小秋低下頭,搖了搖,“我得罪了于郎君,自然要上前賠罪�!�
惜翠眉頭皺得更深:“你不想上去�!�
“吳娘子�!鳖櫺∏镫y得失禮地打斷了她的話,固執(zhí)而懇切,神情卑微,“請回罷,這些腌臜話不值得娘子入耳�!�
惜翠看著他,又想起了吳盛。
初中的小男孩,白皙秀氣,文靜內(nèi)向,曾經(jīng)被學(xué)校里的小混混欺負過,他也不知道反抗。惜翠到他家里去,就看到吳盛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
她隔著門安慰他。
“這些人都吃軟怕硬,我們家雖然也不是那種有錢有權(quán)的,但誰家沒兩個闊親戚,真鬧起來又不是找不到關(guān)系,你還怕他們報復(fù)”
惜翠:“我不回去�!�
身旁有幾個小孩追逐打鬧著跑了過去,惜翠叫住其中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從袖中摸出了些碎銀,塞到他手里。
“麻煩你去一趟清河坊的蕙仙巷,巷尾有一戶姓衛(wèi)的人家,你就說是吳娘子有急事要找。話帶到了,我這兒還有些銀錢給你們?nèi)ベI些吃食。”
為首的男童聽了,登時拍拍胸脯,飛也似地跑開。
顧小秋怔愣了片刻,搭下了眼睫,“娘子本不必為出頭,平白地生出禍端。”
他的確不愿。
他并無龍陽之癖,每一次委身人下,以色侍人,都暗暗地咬緊了牙關(guān),默默地承受,將那五指掐出了一道道的血印子。
他地位卑賤,如無根的飄蓬,有些人他得罪不起,有些事他拒絕不得。顧小秋也想做些別的營生,能娶個溫柔可人的妻子,和娘親一起,平安和樂的過日子,即便日子過得清貧了些,也比現(xiàn)在要好的多。
于自榮終于不耐煩了,轉(zhuǎn)頭吩咐身旁的家丁們,靠岸將顧小秋帶上來。
顧小秋將燈籠交給惜翠,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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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登船時,惜翠攔在他面前,將他護在身后。
顧小秋愕然,“娘子”
惜翠沒看他,也沒挪開腳步。
于自榮一看便笑了:“顧小秋我說你是雌兒你還真是個沒卵子的,讓女人護在你面前”他笑道,“也是,哪有男人能在床上叫得這么歡”
于自榮醉得神志不清,瞇起眼看了眼攔在他面前的女人。
陶文龍他們是男女不忌,但他向來只愛男人,不喜歡女人,惜翠攔在顧小秋面前,他想要探頭去看顧小秋的反應(yīng),也看不見,頓時大感敗興,心生不滿,冷笑道,“你是哪家的膽子倒挺大的,知不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誰”
惜翠平靜地說:“郎君醉了�!�
于自榮嚷嚷道:“你是哪家的”
惜翠答:“婢子是衛(wèi)府上的下人,奉主人之命,請顧郎君到府上唱戲,還望郎君能行個方便�!�
這文縐縐的話聽得于自榮不耐煩起來,“我管你什么衛(wèi)府不衛(wèi)府的,今天我還偏就要請顧小秋上來了,你要是知趣,還不快些閃開到時候我若生氣,可就不像現(xiàn)在這樣客氣了�!�
惜翠曾經(jīng)打聽過于自榮,他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高門大戶,只是有對寵溺孩子的爹娘,這才由得他胡作非為。于自榮也不是全然拎不清,知道什么人該招惹什么人不敢招惹,碰上地位比他高的,則又是乖乖地點頭哈腰,伏低做小。
只不過這個時候他醉得不輕,更是懶得去聽什么衛(wèi)府不衛(wèi)府的。
這些顧小秋卻不知道。
這京城里人人都能將他踩在腳下,哪一個人他都不敢得罪,更不敢連累惜翠。
聽到于自榮這么說,知曉他是認真的,顧小秋往左轉(zhuǎn)了出來,掩藏在袖中的五指默默地攥緊了,低眉輕聲說,“郎君息怒,小秋這便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