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奚昭垂眸,只見他手里握著枚金架風車,上嵌青紅玉。
一見就珍貴,卻看得她心底發(fā)寒。
這算什么?
給顆糖再打一巴掌?
攥在秋千上的手攏得更緊,她忽喚道:“阿兄�!�
她不接風車,月郤也不催。他在她身前蹲下,專心致志地望她:“心里頭藏了什么煩心事,說出來與阿兄聽聽�!�
奚昭只道:“這風車好看,是在哪兒買的?”
“就一首飾閣子,挑了樣式讓他們打了個。綏綏放心,這滿太陰城里只有你有�!痹锣S一撥風車扇葉,竟發(fā)出丁零當啷的悅耳聲響。
“那……”奚昭試探著問,“我能不能也去看看?”
“看什么?”
“就那處首飾閣子�!�
“好啊�!痹锣S笑吟吟道,“要是綏綏喜歡,就把閣子搬進府里隨你挑。這等小事還不至于告訴大哥,阿兄明日——不,這會兒就能去辦好。”
說著便要起身。
但奚昭扯住他袖子,說:“不是,我是想出去看看�!�
月郤身形一頓,笑容變得不大自然:“這外頭四處都是妖魔鬼怪,可比當日那大蛇兇狐厲害,你就不怕被吃了去?”
“太陰城的妖魔是多,但總有凡人多的城鎮(zhèn)吧�,F(xiàn)在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著另擇去處。只有把自己安頓好了,往后也才能報答兄長恩情�!�
月郤重新半蹲在她身前,拉住她的手:“好綏綏,告訴阿兄如何起了離開的心思?在這里住著不好么,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想去何處阿兄都可以帶你去�!�
畫大餅是吧。
奚昭放緩了呼吸,盡量不讓自己露出分毫異樣。
“我是覺得一直住在這兒,對大哥和阿兄來說,也是累贅�!�
這話原本只是不叫他起疑心的隨口一言。
不想話音剛落,月郤臉上的笑意就褪得干干凈凈,眼中沉進凌厲寒芒。
“是誰與你說了這般不入耳的話?”
奚昭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么大,好似只要她吐出個名字,他就會往那人身上射兩箭似的。
她道:“沒誰,只不過我畢竟是人族,沒理由——”
“住這兒哪需什么理由?我歡喜你住這兒,大哥也是。你現(xiàn)下最重要的事是把身子養(yǎng)好,往后再別說這種話,不中聽。”月郤單手一揮,表示不愿多聊這茬。
奚昭心知不能操之過急,便不再問。
她撥弄著手中風車,忽問:“大哥知曉你跑出去弄了這玩意兒嗎?”
月郤愛玩兒,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月楚臨對此頗有微詞,提點過他好幾回。
果不其然,他稍蹙起眉:“今天走得急,倒沒跟他說�!�
“這樣么……”
奚昭停住,扇葉轉動的清脆聲響也戛然而止。
她抬起長睫,眼底情緒不明。
“那要是被大哥知曉了,讓你把風車退回去,該怎么辦?”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竟讓月郤面露難色。
他站起身,來回走了幾遭,最終道:“只是架風車,大哥應當不會訓我�!�
語氣卻不大確定。
奚昭:“……”
這叫她從哪兒入手。
月郤對他哥比對他爹還在意。
而月郤跑這么一趟,竟真只是為了送她金架風車。沒聊兩句,就說有要務處理,得走了。走前還不忘囑托她快些回房間,別在外面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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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幾天一樣,奚昭幾乎整夜沒睡。
一大早,她就饒有興致地滿府亂逛。早前她盯過,東邊花圃院墻外的那樹野杏子快熟了,這兩天就能吃。
糟心事是不少,但總不能時時煩悶吧。
也得尋些開心。
直跑得額上冒汗,她總算瞧見了那樹杏子。
金燦燦地綴在枝葉間,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格外招人。
奚昭把袖子兩挽,踩著矮木樁,熟練扒上圍墻。
手已快挨著杏子了,卻陡然察覺到一道視線。
她頓住,朝旁一睨。
圍墻對面站著個面生的青年。
寬袍大袖,一柄螭紋玉帶鉤襯得腰窄肩寬,端的清雅。
瞥見那玉質金相的青年,奚昭起先以為他是哪族來的小少爺。月家位高,平日里與妖中大族多有來往。
她見過不少,但印象都不算好。
那些個妖族見她是人,常常心有鄙薄,背地里指指點點。
可礙于月家的面子,面上又對她分外客氣。
煩得很。
所以這會兒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邊,像是迷路了,她也只是語氣淡淡道:“要是去廳堂,就往前直走,看見荷塘了再朝右折,繞過長廊就是。”
她說話時,那青年始終望著她,明顯是在認真聽她說。
等她說完了,他才微一頷首:“多謝,某在等人�!�
奚昭心底的不快散去許多。
這人看著冷冷淡淡的,可還挺講禮貌的嘛。
比以前來的那些公子少爺順眼多了。
“那你要往里面挪幾步嗎?”她指指天,又指了下枝葉蔥郁的杏子樹,“日頭高,曬得人頭疼。往陰涼處躲躲,也方便你等人。”
青年聽了,掀起眼簾看了眼杏樹,再望向她。
“墻頭也無蔭蔽。”
“我又不等人,摘些杏子就走,不怕曬�!鞭烧秧樖謹Q下顆杏子,用布帕擦凈,咬了口。
酸甜清爽,正是好吃的時候。
她囫圇咽下,正打算多摘些,不遠處就來了一人。
也是個面生的。
不過比之墻外的面冷青年,那男人要不拘小節(jié)得多。
行為落拓,模樣也生得秾麗,長發(fā)半挽。兩邊耳垂上各綴一枚玉珠,下系飄帶樣式的耳墜。
奚昭在那飄帶耳墜上多停留了兩眼,上面金線細繡。
繡的好像是蛇。
男人顯然也看見她了,一雙狐貍眼上挑著望過來,含笑多情。
令奚昭想起之前被抓進月府的兇狐。
就和這人一樣,看著風騷得很。
但和那副皮相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他穿得格外簡單。
時下太陰城里世家大族的少爺都愛佩玉彰顯身份,她看過好些個來月府拜訪的世家少爺,腰間系著的組玉佩一直能垂至膝下。就連整日沒個正形兒的月郤,頸上也常佩有玉橫。
這人卻不然。
腰上沒見什么珍奇掛件,僅系著枚赤紅雀羽。
將這兩人來回看了幾遭,奚昭漸能確定他倆是誰了。
月郤之前說過,會有兩個道人來府里修繕禁制。
應當說的就是這兩人。
好似還是對師徒來著。
師父名為太崖,弟子叫藺什么岐。
師徒……
奚昭的視線在兩人間游移兩番。
青年瞧著年歲小點兒,但明顯更穩(wěn)重。而且都是身懷法術的道人了,哪能靠皮相判斷年齡大小。
幾百歲的小娃娃她也不是沒見過。
拋開皮相不談,還是那青年更像師父。
叫太崖么?
這名字也襯他。
剛這么想,不遠處的男人就開口了。
一把嗓子低沉含笑,普通一句話都能說得像是打趣:“玉衡,只叫你在這兒等我,怎的片刻沒管你就四處嚇人,如今還嚇得別人躲去墻上了?”
墻外的青年模樣冷淡,卻是格外有耐心地應道:“師父,我并未嚇她。弟子也非豺狼虎豹,不會將人逼去墻上�!�
奚昭眨了下眼睫。
猜反了嗎?
第
3
章
這話引得太崖低笑:“玉衡,你實在太沒趣,何話都要當真�!�
話落,他看向奚昭。
“之前聽說月家小姐臥居病榻也能幫著太陰城解決狐患,早想拜見一面,今日總算如愿�!�
雖是贊語,可他說得自然,絲毫沒有阿諛之意。
奚昭大方應了,又爬上杏樹,順著樹干滑到墻的另一邊。
這一番著實折騰人,她撫著心口,等心跳沒那么快了才說:“大哥請兩位道長來府里修繕禁制,門口沒人相迎么?是誰怠慢了兩位道長,只管與我說便是�!�
太崖笑道:“奚姑娘客氣,自然有人引路。不過前幾年來過一趟,以為還認得,就讓那小仆忙自己的事去了。不想繞來繞去,竟是迷了路�!�
奚昭一貫不喜與生人交際,以前都是能避就避。但為了打聽到更多,便主動走到了前頭。
“沒事,我?guī)銈內�。大哥這會兒多半在書房看書,離這兒也不遠�!�
太崖不作推托:“那就有勞奚姑娘了�!�
“小事,倒是兩位道長不辭辛勞�!�
太崖卻道:“月家給了不少錢財,自然盡力為之。”
奚昭腳步一頓。
還真實誠啊。
而且他不是道人嗎!《萬魔》的世界觀里,道人都和仙差不多了,大多數(shù)清心寡欲,頭回見著把錢財掛在嘴邊的。
修的是金錢道嗎?
太崖又說:“奚姑娘若是有事要辦,金銀皆可。”
奚昭:……
廣告打她這兒來了是吧。
藺岐許是聽不下去了,對她說:“師父行事隨意,多有得罪�!�
太崖長臂一攬,將他身子拽得歪斜,另一手去揉他的頭。
笑罵:“沒大沒小,知道是你師父還亂作貶低?”
藺岐不悅蹙眉,往旁避了兩步。
他順了下被太崖揉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總算有了點活人氣。
“師父既知曉自己為尊長,就該謹言慎行。”他語氣冷硬。
太崖倒是自在,雙手攏于袖間。
“明白了,為師這就將手收起來�!�
藺岐再不理他。
三人繞過荷塘,奚昭有意聊起禁制的事:“請問道君,是從夏至開始修繕禁制嗎?”
“叫我太崖便是——禁制從夏至開始修繕,至多冬至就結束了。”
“那也沒幾天了。”奚昭問,“兩位兄長都不常跟我聊起此事,還不知道為何要修繕禁制,是哪處出現(xiàn)破損了嗎?”
“倒沒出現(xiàn)什么破洞。府上的禁制有里外兩層,防御效果更好,但時日久了,二者間難免會有磨損�!�
“那修繕禁制時也和以前一樣,沒法隨意出入?”
太崖:“自然。也不能將月府置于危境�!�
奚昭又看向一言不發(fā)的藺岐,問:“兩位道長是一起修繕嗎?”
藺岐語氣淡淡:“我在東,師父在西�!�
“這樣也快些。”太崖說,“正好,我這小弟子太過少言,平日里寡淡的性子不知招來多少誤會。奚姑娘平時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問他,也好幫他糾糾這板正脾性�!�
藺岐不快,連師父都不叫了,硬生生道:“道君多慮!”
太崖又忍不住笑。
他的笑聲像是沒長骨頭,透著股懶懶散散的勁兒。
三人到書房時,月楚臨果真在里面。
桌前的人手握書卷,看模樣便儒雅隨和。
“大哥,”奚昭在門口叫他,“修繕禁制的兩位道長來了�!�
月楚臨抬起眼簾,并不急于與太崖師徒打招呼。
見奚昭站在師徒兩人中間,他溫聲道:“綏綏,過來�!�
奚昭“哦”了聲,上前。
月楚臨拂去她發(fā)間沾著的細碎水珠,問:“又往何處鉆了?沾得一身水�!�
“杏子熟了,正是好吃的時候——大哥要嗎?”奚昭從袖里掏出枚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