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窗外。
月問星透過符陣的間隙窺視著里面,越發(fā)躁惱。
好煩。
擋著她視線了,什么也看不清。
她貼得更近,哪怕那符火燒得人痛不欲生,也不愿退后。
半邊臉快被燒沒了,身旁陡然響起陣腳步聲,急匆匆的。
有人從旁邊過來,一把拽住她,再使勁一扯——
月問星踉蹌一步,對上月郤的雙眸。
素來倨傲含笑的眼眸,目下卻微微泛著紅,哭過一般。
“你在這兒做什么!”月郤拽著她走至一旁,壓著怒火問她。
“看奚昭。”被燒得只剩一半的嘴唇張合著,月問星緩緩眨眼,語氣平靜,“里頭那道人想殺我,我也可以殺了他嗎?”
被火燒出的洞口上彌漫著黑霧。
霧氣交織、纏繞。漸漸地,她的身軀開始恢復(fù)原樣。
“別添亂!”月郤道,“他是大哥請來修繕禁制的,況且現(xiàn)在還要替綏綏療傷�!�
月問星:“奚昭怎么了?她的氣息在變?nèi)�。�?br />
月郤攥緊拳,頸子上青筋鼓跳,眼眶也泛起燙紅。
“是我害了她,若非我將那事告訴大哥,若非我拿了霜霧草,她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受這折磨�!�
他聲音發(fā)抖,伴隨著那若有若無的痛吟一齊落入月問星的耳朵。
她緊緊盯著他,突地——
“錚——”
腦中那根弦崩斷了。
理智崩潰的瞬間,她高舉起手,再狠狠扎下——
手中的簪子精準(zhǔn)無比地扎進(jìn)了月郤的側(cè)頸,濺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半邊手掌。
劇痛刺在頸上,月郤瞳仁一緊。他張開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在他捂住脖子的前一瞬,月問星抽出簪子。
又是一股血迸涌而出,不多時就浸透了大半衣襟。
月問星則握著簪子,神情恍惚地顫聲道:“怎么辦……我不是故意的�!�
恍惚間,月郤起先還以為她在為扎他的事而懊惱,但很快他就推翻了這一猜測。
這瘋子怎么可能會跟他道歉?
果不其然——
“臟了……臟了……本來要送她的�!迸屡K袖子,月問星用手去擦簪子上的血。
擦得滿掌殷紅,血又從掌縫淅瀝瀝地往下淌。
“都怪你,要送給奚昭的,被你弄臟了……都怪你,都怪你……”
月郤忍過又一陣劇痛,一把奪過濕膩膩的簪子,咬牙切齒地看她。
“夠了!”
第
17
章
月郤氣得腦仁跳痛,心底又擔(dān)憂著奚昭,好半晌腦子里嗡鳴不止,其他的什么都聽不見。
他將那簪子收入袖中,抬手捂住傷口。殷紅的血溢過手掌,順著臂膀流下,將緊束的護(hù)腕染成深色。
潦草使了個妖術(shù),不一會兒,外滲的血就變少了。
月問星語氣森寒:“還我!”
“月問星你真長本事了,以為死了變成鬼就沒法對付你?這簪子暫且放我這兒,你再別往我跟前亂逛,若有下回定饒不了你!”月郤咬著牙道,每說一句,臉色就變得更蒼白。
他又往窗子里望一眼。
四五個醫(yī)師在房里忙碌著,藺岐則坐在床邊椅上,似在幫奚昭把脈。
床榻則被遮掩得干凈,看不見情形如何。
“要擔(dān)心就遠(yuǎn)遠(yuǎn)看著,別離得太近�!痹锣S收回視線,冷聲道,“這屋里沒幾個人能受得住你那鬼氣。”
話落,他又折回了房前,一言不發(fā)地守著。
月問星不愿瞧他。
等他走后,她就蹲在窗子外面,背靠著墻,神情麻木地擦拭起手上的血,同時注意著房里的動靜。
***
深夜。
奚昭意識不清地睜開眼。
身上還殘留著余痛,但已經(jīng)好上許多,喉嚨也沒那么腫了。
她緩了陣,側(cè)過臉往右看去。
臥房里只有一個人,是府中醫(yī)師。正背朝著她調(diào)配藥材,雙袖高挽,動作很利索。
奚昭認(rèn)出那背影,沒什么氣力地喚道:“周醫(yī)師……”
周醫(yī)師一頓,轉(zhuǎn)身。
“你醒了?”她快步上前,手作劍指搭在奚昭的額心處,探進(jìn)一縷妖識,“現(xiàn)下感覺怎么樣,身上還有哪處疼?——藺道長方才接到他師父的信,要回去一趟,處理完事便來�!�
“嗯�!鞭烧颜Z氣虛弱地應(yīng)了,“不怎么疼了,就是有些累,使不上勁�!�
“這些都正常�!敝茚t(yī)師拿了碗藥給她。
奚昭搖頭推拒:“不喝,已經(jīng)好多了�!�
她脈象已經(jīng)平穩(wěn),一些病癥也都緩解,周醫(yī)師便不強(qiáng)求,放下藥道:“小昭姑娘,我記得你上回也是吃了霜霧草,所幸那回吃得不多,只有些發(fā)熱,用兩回藥就好了——你沒有和底下的人說嗎,還是他們疏忽大意,忘記了?若是這樣,我去和大公子說一聲。”
“不用�!鞭烧焉ひ舾蓡。靶∈露�。大哥事務(wù)繁多,不打攪他了�!�
“關(guān)系性命怎么能算是小事?”周醫(yī)師明顯不滿意,“上回就是這樣,說著不想用這種事勞煩大公子,要我瞞著。結(jié)果如何?這回差點兒被一株破草送去地府了!也不知哪個腦子糊涂的,查沒查清,什么藥都敢往湯里放!要我說,上回就不該聽你的,還是得直接告訴大公子�!�
周醫(yī)師不是月府的人,只不過和月楚臨的父母關(guān)系匪淺,常有往來。
她挺喜歡奚昭,兩人關(guān)系也不錯。
平時和她聊天很是輕松,奚昭扯開笑說:“地府沒去過,還能看看新鮮不是?”
她這玩笑話讓周醫(yī)師眉頭漸舒。
“多虧藺道長在這兒,不然要鬧出不小的麻煩。對了——”她想起什么,朝門口掃了眼,“二公子還在門外等著,從下午到現(xiàn)在連腳都不帶挪一步的——要不要讓他進(jìn)來看看你?”
聽她提起月郤,奚昭緊閉起眼,太陽穴跳得腦袋疼。
她確然是有意讓他發(fā)現(xiàn)靈虎的,帶著幾分試探的意思。
也想到過他會告訴月楚臨。
看見那碗姜湯時,她也猜到里面多半加了什么。畢竟是她在月郤面前提起了臨時契印,亦是她提醒他霜霧草能解契。
這株草算是她親手送到了自己的嘴邊,樁樁件件都在料想中,她卻莫名涌起股煩躁。
“暫時不想見他,身上不舒服�!鞭烧颜f,“周醫(yī)師,你讓他回去罷,我這兒也沒什么好守的�!�
周醫(yī)師沉默一陣,隨即猜到她成了這樣估計和月郤脫不了干系。
顧慮到奚昭的心情,她沒再提起月郤。
她拎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低聲提起另一事:“小昭姑娘,方才替你檢查時,我在你體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
“什么?”
周醫(yī)師牽過她的手,撩開衣袖。
她的右臂上原來刻了和靈虎的臨時契印,平時看不出來,偶爾顯現(xiàn)。
現(xiàn)在由于服了霜霧草,淺藍(lán)的契印變得深紅,像是用刀尖劃出的血紋,燒得很疼。
但周醫(yī)師要她看的并非靈虎契印。
她的指腹壓在血印往上半寸的地方,送出些許妖氣,隨后挪開。
幾息過后,被她摁過的部位漸漸泛出淺色的印兒——是朵小巧精致的睡蓮。
契印的力量還很微弱,卻將她的妖氣徹底擋在外面。
“方才替你療傷時看見了這契印——你在修習(xí)馭靈術(shù)?”她稍頓,又壓著聲特意跟了句,“此事我尚未與人提起過,也僅有我看見�!�
“看了些馭靈的書,感覺挺有意思,就拿些花木試了試�!鞭烧逊次兆≈茚t(yī)師的手,腦袋輕抵在她的腿側(cè),“也就是閑來無事耍玩一番,弄不出什么氣候,就懶得與人說了�!�
周醫(yī)師順了下她的頭發(fā),疏冷眉眼中漸有輕笑。
“也是。修煉的確再平常不過,沒什么值得與人聊起的。你好好歇著,這幾日要安心養(yǎng)病�!�
“好,有勞周醫(yī)師了�!�
-
許是下午睡得太多,這會兒又沒病痛干擾,奚昭反倒睡不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總感覺旁邊有人盯著她。
她起先以為是周醫(yī)師,隨即又想到周醫(yī)師方才已經(jīng)走了。思及此,她后知后覺到不對。
那視線有如實質(zhì),冬月的冰霜一樣黏上來�?捎直饶歉碇�、黏膩。
實在忽視不得,她倏然睜眼,順著異樣感往右瞥去。
不看還好,這一眼瞟過去,險驚得她丟了三魂七魄。
——窗外,一道鬼影悄無聲息地站著,透過窗欞的縫隙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黏在窗上的紙人。
!
對上視線的瞬間,奚昭感覺心跳都停了一瞬。
偏偏那鬼見她望過去,眼底竟還多了些許雀躍。
一道閃電劈過,奚昭看見她一扯嘴角,露出了陰慘慘的笑。
……
更可怕了。
驚懼過后,她忽覺得那張冷白的鬼臉有幾分眼熟。
借著微弱的夜光又望了片刻,終于認(rèn)出來了。
奚昭不確定地開口:“月姑娘?”
月問星抱緊懷中傘,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奚昭的嗓子還有些�。骸澳阍诖皯敉饷嬲局鍪裁�?我也沒睡著,你可以直接叫我的。”
而不是在外面盯著看。
差點嚇?biāo)浪恕?br />
見她作勢下床,月問星慌然開口:“別——別下來,你躺在床上就好。小心、小心著涼�!�
奚昭也的確覺得冷。她將被子擁在身后,只露出顆頭發(fā)亂散的腦袋。
“那你要進(jìn)來坐會兒嗎?外頭下雨,總不能冒著雨四處亂逛。”
月問星搖頭。
“有傘�!彼e高了手中傘,想讓奚昭看見,又說,“而且你還病著,我離得太近了,不好。”
“可這樣和你說話好費勁。”奚昭說著,捂著嘴咳嗽一陣,聲音似是更啞了。
外頭還在下雨,淅瀝瀝地打在瓦上,她須得拔高嗓子說話才能讓對方聽見。
聽著那咳嗽聲,月問星一陣心慌,但又躊躇著不敢上前,怕加重她的病情。
“我……”
偏在這時,門外傳來人聲。
“綏綏,你醒了嗎?”頓了頓,又道,“若有什么要的,只管與我說�!�
是月郤在說話。
不知怎的,他的聲音也很啞,沒什么力度地穿透房門。
他怎么還在外面?
奚昭輕擰起眉。
依誮
剛才周醫(yī)師不是已經(jīng)讓他走了嗎?
她不大想理他,干脆不說話了,只看向月問星,右手順勢拍拍床榻。
月問星看懂奚昭這是在催促她進(jìn)去。
她捏緊了傘柄,哽了哽喉嚨,隨即往前一步。
身軀穿透墻壁的瞬間,被圍繞在房間四周的符陣燒得皮開肉綻。
但很快又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愈合,快到令人無法察覺。
奚昭:“你在外面待了多久,怎么連聲兒都不作一聲?”
“入夜來的�!痹聠栃菓�(yīng)道,“靠太近,對你不好�!�
待她走至床邊,奚昭緩慢往旁挪了挪,然后將被子一掀——
“你也坐床上來吧,暖和些�!�
月問星一怔,眼神左右飄忽著,語無倫次:“不、不妥,我……我就在這兒�!�
奚昭也不強(qiáng)求。她如今已好多了,除了胳膊上的契印還有些灼痛,其余病癥都緩解了大半。
“那好歹坐椅子上,總這么站著多累�!闭f話間,她點燃燭火,又用被子將自個兒卷裹住。
月問星“嗯”了聲,沒聲沒息地坐在床邊。
“等等,你手怎么了?”奚昭突然伸過手握住她的腕,“怎么都是血?”
那只同臉一樣蒼白的手上,黏著大片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注意到沾在她手上的殷紅后,奚昭這才發(fā)覺她臉上、頸上也濺了些血點子。
月問星的反應(yīng)倒算平靜。
她蜷起手藏住掌心的血,說:“碰到了些,臟東西�!�
……
不是,碰到什么臟東西能弄得滿手是血��!
奚昭蹙眉:“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