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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問星慢吞吞地說:“有人受傷,不小心蹭到了�!�

    總歸也不算說謊。

    床邊桌子上還放著幾條浸過水的帕子,沒用過。奚昭順手拿了條,遞出。

    “不管在哪兒蹭的,先擦擦吧�!�

    月問星接過布帕,胡亂揉搓著。手上的血被水浸濕了,暈染開后弄得滿手都是,連帕子都被捏得皺巴巴的。

    奚昭看見,忍不住笑:“你給手染色呢?”

    她又拿了條新帕子,幫她擦著手上的血。

    快擦完時,奚昭突然冒了句:“你的手真好看�!�

    并非假話。

    月問星個子高,手偏大。手指修長不說,線條也流暢。掌背上起伏著不算明顯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的細膩青紋。

    不過和她兩個哥哥相似,她的骨骼線條偏硬,手腕也稍粗。

    “真的?”

    月問星的眼眸亮了些,但由于笑容僵硬,反倒顯得詭異。

    “你要喜歡,可以送你�!�

    “……”奚昭一掌拍在她腦側,打得她往旁一歪,“別亂說話�!�

    “哦�!痹聠栃菓�,語氣竟還有些失望。

    坐直身后,她瞥了眼門外。

    天黑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月郤還守在外面。

    “奚昭。”她突然喚道。

    “怎么了?”

    “是月郤把你弄成這樣了嗎?”

    奚昭沒作聲。

    她還沒糊涂到那份兒上,月問星和她是合得來,看樣子也不太喜歡她兩位兄長。

    可她到底姓月。

    無論她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如何厭惡兄長,他們到底才是一家人。

    剛想到這兒,她就聽見月問星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奚昭,要不要殺了他?”

    奚昭一怔,錯愕抬眸。

    卻見月問星似是精神恍惚,連眼神都渙散。燭火映在那失焦的瞳仁里,隨著漏進的冷風跳躍。

    “左右殺了他,大哥也會把他留在府里。但我不想跟他待在一塊兒,愛惹事端的狗東西,要讓大哥用縛鬼鏈把他拴起來�!�

    她慢吞吞地說著,視線忽一定焦,落在奚昭的臉上。

    不過一瞬,她便抿著唇改口笑道。

    “我說笑的——你的心情有沒有好些?”

    奚昭:“……”

    這語氣聽著完全不像是在說笑好吧!

    第

    18

    章

    不知為何,奚昭偶爾會覺得月問星有些怪。

    但轉念一想又正常。

    她在月府住了一年多都悶得慌,而月問星可是飄蕩了一百多年,且連個說話的知心朋友都沒有。

    恐怕無論放在誰身上,多多少少都要受些影響。

    她斂下心頭異樣,問道:“你和月郤好像不大親近�!�

    “自小就是這樣。”月問星似乎記不大清以前的事了,費勁想著,說話也慢,“小時爹娘平日里忙,便讓月郤帶著我。我倆合不來,三天兩頭地吵�!�

    奚昭心想,這是挺合不來的。

    都要人命了。

    她擦完手上的最后一點血,道:“你再靠近點兒,臉上也沾了有血�!�

    月問星傾過身子,發(fā)絲垂落。

    奚昭捉住那綹碎發(fā),替她壓至耳后,然后用帕子擦拭起臉上的血點。

    和手一樣,她的臉也冷得凍骨頭。饒是靠近燭火,也沒有變熱分毫。

    拭凈頰邊的一點血,奚昭忽道:“聽府里的人說,你是生了病——是很嚴重的病嗎?”

    月問星是妖,且從她使用月妖秘法就看得出,她的修為不低。

    她實在想不出什么病能讓修為頗高的妖族喪命。

    月問星神情恍惚,顛三倒四地喃喃:“記不大清了。好多事,都記不得。很疼,不想記起來,記不得了……”

    奚昭一把捧住她的臉,打斷囈語:“月姑娘?”

    月問星忽然清醒過來。

    “奚昭,”她百般信賴地看著眼前人,“兄長說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哪個兄長?”

    “月楚臨�!�

    奚昭好笑道:“你要交什么朋友,又想和誰交朋友,難道不應該是你自己的事?怎么還要等著他發(fā)話。”

    月問星垂了眼睫,面頰投下淺淺陰影。

    她仿若自語般道:“可要他幫忙才行�!�

    奚昭沒聽清,追問了句:“什么?”

    月問星微張開嘴,正要重復一遍,門忽然從外面打開了。

    月郤出現(xiàn)在門口。

    雨風刮進,頃刻間就要吹散房內(nèi)的熱氣。他帶上身后門,大半張臉掩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不過光聽聲音就知道他怒火中燒:“你何時進來的?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他以為月問星多少會犟兩句嘴,不想剛才還跋扈到往他脖子上亂捅的人,眼下卻成了風一吹就倒的幼苗。

    不僅乖乖兒站起身,還期期艾艾地說:“奚昭,我……我先走了。”

    大半夜撞鬼本是件駭人的事,可眼下奚昭只覺得她可憐。她拉住月問星的袖口:“你打算去哪兒?又在府里亂逛嗎?”

    月問星“嗯”了聲,又幽幽道:“我有傘�!�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淋雨了。

    可這話只讓奚昭想起上回撞見她的情景,心底跟倒了醋似的,直發(fā)酸。

    她不愿松手:“再陪我一會兒吧,左右我也睡不著,一個人待著總悶得慌�!�

    “可……”

    “綏綏,”月郤突然截過話茬,“你現(xiàn)在身子還不大康健,和鬼魄挨得太近并無好處�!�

    奚昭卻連看都不看他,自言自語般說了句:“那也比靠近害我的人好�!�

    月郤渾身一僵。

    她的聲音不大,輕飄飄落在這雨夜里。

    卻比刀劍還利,活生生將他的心剜出個血淋淋的缺口。鼓脹在心腔的怒火被搗碎成齏粉,怒意頓消的剎那,他突然生出股無法言說的挫敗。

    “我不是,不是……我沒有……”他艱澀解釋,但連自己在說什么都不清楚。

    “也是,”奚昭又道,“連你的親生妹妹都能拿年歲壓人,長她幾歲就可以隨意安排她的去處,我又算得什么。本就是寄人籬下,何來指摘你的道理�!�

    月郤臉色一白,頭昏耳鳴中,眼前陷入一陣陣的黑。

    他知曉這事錯在他。

    若她打,他可以伸出頸子由她落刀。

    若她要罵,他也能一聲不吭地任她出氣。

    可偏偏奚昭不看他,忽視著他。

    現(xiàn)下竟還為了個早死的孤魂嘲諷他。

    為了個差點兒就扎破他脖頸的瘋子說話!

    憑什么!

    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被妖法止住的血又涌了出來,緩慢淌過他的脖頸。

    那血洞像是布上的一個豁口,帶走他的理智,不安與憤懣開始從中流出。

    他在夜色中緊盯向那抹游魂,呼吸急促,像是瀕臨爆發(fā)的兇獸。

    “妹妹?”他冷笑,“月問星,這話不如你自己來答——你又何時把我當成過兄長?何時當過!”

    月問星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冷白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

    她沒反應,月郤的質(zhì)問便像是落在棉花上的拳頭,徒勞無力。

    他緊閉起眼,長舒一氣。

    看似冷靜,唯有鼓起的青筋顯出幾分端倪。

    可笑。

    他向一個神志不清的妖鬼發(fā)什么瘋。

    再抬眸時,他眼底的戾色已歸于平和。

    “綏綏,問星的事等你好些了再說。已經(jīng)很晚了,哪怕睡不著,瞇一會兒也好。”

    說話間,他提起步子,想要往前。

    可剛邁出一步,原本擁衾半躺的奚昭就倏然坐直身子,抱著被褥往角落里躲。

    “你別過來!”那病懨懨的臉色中陡現(xiàn)出警惕,她緊盯著他,“你又要做什么?”

    這反應迫使月郤頓住。

    他的神情間劃過一絲茫然,隨后才意識到,她是在怕他。

    又或說,是在排斥他的靠近。

    可不該是這樣的。

    月郤一動不動,茫然未褪,手還僵在半空。

    他自小就活在堆金積玉地里,從沒人拿規(guī)矩束他。就這般養(yǎng)成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無論誰的腦袋都敢拿弓箭指一指。哪怕爹娘離世后,也有兄長庇佑,一貫不懂得如何向人低頭。

    而眼下,她的避讓在無形中化成巨石,重重砸在他的脊骨上。

    “我……”他慌懼開口,又往前一步,急于解釋,“我沒有要對你做什么,綏綏,你——你別這樣,別躲我。”

    “別過來!”奚昭抓起藤枕砸出去,同時又往后退。許是太過激動,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額上滲出冷汗,手臂也小幅度地痙攣著。

    月問星橫在中間,視線在二人間來回游移著。她似乎不大理解眼下的境況,許久才意識到奚昭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那雙鳳眼里浮出慌色,她無措地喚道:“奚昭,奚昭……”

    那藤枕恰好砸在肩上,月郤被打得身子歪斜,頭腦一片空白。

    他無意識地往后退:“好,好,我不過來,我不過來——問星,藥!拿藥!”

    月問星也慌了神,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

    “藥……要吃藥……”她低語著,越是心急,手就越抖。

    好不容易拔開瓶塞,她一股腦兒倒出好幾粒,跪在床沿,俯身便要往奚昭嘴里塞。

    “奚昭,奚昭……張嘴,是藥�!彼Z無倫次,心弦也已緊繃到極致。

    誰知奚昭根本不吃,甚至避如蛇蝎。

    她緊捂著抽痛的腹部,搖著頭往后躲。仿佛那不是緩解病痛的丹藥,而是什么害人的毒物:“不吃……是要害我,拿走,拿走!”

    從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抗拒中,月郤明白了。

    ——她是怕他又往藥里放了什么東西。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壓抑在心底的情緒陡然爆出。

    “沒有!沒有!”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眼眶因淚意漲得通紅,偏又怒目切齒。

    “我從沒想過害你!我只是,我只是——”

    話至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突然轉過身,緊攥著拳道:“你別怕了,我出去,出去——問星,喂她吃藥�!�

    話落,他快步走出,合門。

    好一會兒,聽見里面的聲響逐漸平息,他才又開口問道:“可將藥服下了?”

    月問星再與他置氣,也知曉什么事更重要,隔著門窗應聲:“吃了�!�

    便再沒多說話。

    得到應答,月郤只覺全身的氣力都被抽離干凈。

    他沉默不言地站著,任由冷風將身子吹得逐漸僵硬。而此刻他腦中盤旋的,除了方才她的抵觸抗拒,還有那日在藏器閣,他向月楚臨提起那靈獸時的場景。

    渾渾噩噩中,秋木出現(xiàn)在院子外的拐角處,打著傘匆匆跑來,手中抱了兩副藥。

    看見月郤守在外面,他先是一驚,隨即駭然失色:“二少爺,您這是——?!”

    只見那素日矜貴的小少爺,眼下竟半身是血,神情恍惚。

    月郤半晌才掀起眼皮。

    “秋木,”他扯開嘶啞的嗓子,問的卻是,“大哥可有派人來過?”

    秋木還未回神,盯著他滿身的血哆嗦應道:“有……有兩位醫(yī)師是……是奉了大公子的命令來的�!�

    “除了醫(yī)師,可還來過其他人?”

    “這……回少爺,不曾。”

    聞言,月郤將拳攥得更緊。

    他又想起另一事:“那姓藺的道人呢,過來了嗎?”

    “尚未�!鼻锬菊f,“不過這些仙草是按道長的意思去找的�!�

    “嗯�!痹锣S道,“去熬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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