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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絲懼意從心底抽出,化為鋪天大網(wǎng)將她緊緊包裹住。

    頭腦眩暈之際,奚昭忽看向她。

    “問星,你要走了嗎?”

    月問星一怔。

    她的身軀本就是半透明的狀態(tài),消失時更不易察覺。

    不想竟會被發(fā)現(xiàn)。

    好半晌,她才訥訥應(yīng)道:“嗯�!�

    奚昭想了想:“要是這場雨不停,那明日里還能見。不下雨倒也沒事,后天就是月圓夜,晚上照常能見面——下回你還來嗎?”

    這話問得月問星猝不及防,直到身影變淡,淡到僅能看見淺淺的一層影了,她才慌張開口:“來!來的!奚昭,奚昭……”

    最后一點尾音落下,她徹底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她看見四周有黑影拔地而起,像籠子一般將她罩起來。

    黑影快速聚合,最后在頂端合攏,將她的視線徹底擋住。

    入目皆黑。

    隨后被剝奪的是聽覺。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中,她什么都聽不見了——連同她自己的聲音。

    但最為折磨人的并非是無邊無際的黑。

    很快,她就感覺有水一樣的東西從四周灌來。奔涌進她的耳朵、口鼻,甚至是眼睛。

    鬼魂沒有呼吸,可溺在這“水”里,她卻生出種窒息感。

    像是被人堵住喉嚨,嗆得她想要咳嗽、掙扎,胸腔快要炸裂。但只要一張嘴,就有更多的水涌進,擠漲著她的肺腑。

    不多時,她的意識逐漸混沌,身體無意識地痙攣著。

    陷入昏厥的前一瞬,“水”像是海潮般倏然退去。

    窒息感瞬間消失。

    她大張開口平緩著劇烈的呼吸。

    但痛苦尚未平緩,“水”又涌了上來,將她拖入窒死的囹圄中。

    循環(huán)往復,不知終日。

    掙揣中,她望著黑漆漆的前方。

    她討厭水。

    流淌的河也好,波光粼粼的湖也好。

    雨也好,葉尖落下的露珠也好。

    冰冷。

    不見底。

    將她溺斃的水。

    本該是深惡痛絕的。

    但眼下,她的心底最深處竟鉆出一絲微弱的希冀。

    希望烏云蔽日。

    希望明夜有雨。

    -

    見月問星消失不見,藺岐主動提起這事:“你先前怕她,現(xiàn)在看著卻與她交好�!�

    奚昭說:“她既不是惡鬼,性子也合得來。就算是平常遇見,也會玩在一塊兒的。”

    月問星和她以前遇見過的朋友都不一樣。雖然不算外向,脾性卻好,偶爾逗一逗她也好玩得很。

    藺岐自知不能干涉太多,但想到那鬼的陰冷面容,到底還是提醒了一句。

    “雖非惡鬼,但鬼魄非人非妖,不可輕易托付信任�!彼灶D,“或是憐意。”

    奚昭點頭,又從裹成粽子皮的被褥里抽出胳膊。

    “小道長先前說要檢查傷勢,到時辰了嗎?”

    “不急�!碧A岐道。

    待她收回手后,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那眉眼間的明艷被病色磨損大半,比平日憔悴太多。

    他心覺不該如此,燭火跳躍,目光游移至那雙沉著倦意的眼眸上。

    “奚姑娘�!彼鋈粏镜�。

    “怎的?”

    “你哭過,為何?”藺岐不露聲色道,“是疼痛難忍,還是另有原因�!�

    奚昭渾不在意地揉了把酸澀的眼睛。

    “估計是剛剛胳膊燒得有些疼,心里也沒想哭——”她陡然想起另一事,“小道長,那靈虎怎么樣了,它還在不在花房,有沒有人帶走它?”

    這事可急得很!

    那小毛崽子吃了她不少靈丹妙藥,她還想著到時候帶它一起溜。

    三百年修為的靈獸,哪能輕易放跑。

    藺岐只當她是擔心那靈獸的安危,寬慰道:“尚未。奚姑娘可安心養(yǎng)傷,這幾日我會照看著它。哪怕沒了契印,也不會讓它亂跑�!�

    這人也太靠譜了。

    奚昭越發(fā)覺得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脾氣是冷淡了些,也古板,說不出什么有趣話。

    但人好啊。

    她甚至想問問他在幫她照顧靈獸之余,能不能順便定個道契——等她出府就分的那種。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能心急。

    現(xiàn)在說多半會把人給嚇跑。

    她斂住心緒,佯作無意問道:“小道長,先前太崖道君讓你回去是為了什么事啊,禁制出了什么問題嗎?”

    “不是。”藺岐說,“師父時常想一出是一出,螞蟻搬家也能說成急事�!�

    ……

    好嘛。

    吐槽他師父的時候倒比他平時有意思多了。

    奚昭:“他就沒多問兩句?這兩日你好似常往外這兒跑,感覺會耽擱你修煉�!�

    應(yīng)是直覺作祟,她總覺得那狗道士在她背后說過什么壞話。

    藺岐想起太崖方才說過的話。

    ——她明知如此,如今又有意接近你。

    他遲疑一陣,心想她接近他若真是別有用意,也當弄清是何意圖,是好是壞才對。

    “師父說,”思忖之下,他忽然開口道,“你對我有所求�!�

    奚昭:“……”

    狗道士你真是得了個好徒弟啊。

    藺岐又道:“幫人也為修行。他雖為我?guī)�,也干涉不得我的一言一行。�?br />
    哦。

    原來不僅說她壞話了,還讓藺岐離她遠點兒。

    奚昭咬了咬牙,把太崖的名字在心底實實在在地劃了幾道。

    她道:“你師父說得不錯,我的確想要你幫我忙�!�

    藺岐:“何事?”

    “頭發(fā)�!�

    “頭發(fā)?”

    “對�!鞭烧淹芭擦伺�,離他更近,“釵子攪進頭發(fā)里了,睡覺的時候硌得很,你幫我摘下來吧�!�

    藺岐目光一移。

    她的頭發(fā)里確然裹著枚短釵,纏得很緊,垂在耳后。

    僅一眼,他便收回視線。

    “不妥。”語氣冷淡。

    “為何不妥?”奚昭道,“你不是說,幫人也算修行么。還是說修行也分時候,白天修得,夜里修不得?”

    她靠得太近,聲音輕一陣重一陣地落在耳畔。

    藺岐的面色尚且冷峻,卻覺耳尖有些發(fā)熱。

    “并非這個道理。”他道。

    第

    21

    章

    “不是這個道理,那為什么?這釵子纏進頭發(fā)了我取不下來,你來取——這不算幫人忙嗎?”奚昭問。

    藺岐默不作聲。

    大半月以來,他常來她這兒。多數(shù)時候是照看那幼虎,順便教她如何馴養(yǎng)靈獸,偶爾是為馭靈的事。

    來往的時間久了,他漸覺她聰穎好學,性子也堅毅。

    那股不拘于軀殼的磅礴生命力像極茂密叢林中最高大的樹,哪怕不刻意注視,也會不由自主被占去幾分心神。

    如她提起那女鬼,他待她也是一樣——就算不在月府,而是平日里碰見,想必他也會與她相交。

    而現(xiàn)在,這株樹開始顯露它的全貌。

    抽條出驕縱、置身度外和作弄人的枝葉。

    幾乎每一點都在他的權(quán)衡之外。

    但出乎他的意料,此刻從他心底涌出的并非厭惡或是不喜。

    而是些恰恰相反的東西。

    他面上不顯,站起身道:“我去拿鏡子�!�

    奚昭瞟一眼燭火和黑沉沉的天:“倒不如直接拿把剪子。左右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干脆直接把頭發(fā)剪了,也省得下回再煩人。”

    藺岐平靜道:“這是置氣之舉。”

    “就是了�!鞭烧颜f,“你拿你師父的話排貶我別有用心,我不置氣,難不成還笑瞇瞇地點頭說對嗎?”

    藺岐稍蹙起眉:“我未有此意�!�

    奚昭有些不快:“那你把你師父的話說與我做什么,他是敲打你,又非提點我�!�

    藺岐正色道:“我說出來,是想奚姑娘若要我?guī)椭鍪裁词拢梢灾苯痈嬖V我。”

    奚昭:“你剛才不還說自己沒那意思�!�

    “別有用心和涸轍之枯是兩回事�!辈煊X到自己的語氣稍顯生硬,藺岐臉色微霽,解釋得更直白,“我說這些話,是想知道奚姑娘是否遇著了什么麻煩。若是,我也應(yīng)清楚自己能做什么。除此之外再無別意,遑論指責�!�

    他解釋得認真,態(tài)度也始終冷靜耐心。

    對上那冷眸,奚昭幾乎有一瞬間要說出實話。

    譬如這府里住著的是披著君子皮的豺狼,想將她的魂魄取走。又如怕她逃跑,還給她體內(nèi)種了禁制。

    但她沒沖動到那份兒上,也還記得整個太陰境大半都是月家的,而月郤就站在外頭。

    便道:“我方才告訴你了啊。”

    “什么?”

    “頭上的釵子。幫我把釵子取了,好不好?”奚昭眨了下眼,仿佛下一瞬就要睡過去似的,“我好困,想休息�!�

    藺岐看她半晌,最終還是往前兩步,躬身。

    “奚姑娘別動�!彼�,雙手作劍指,停在她耳畔半寸之外。

    一小縷赤紅色的氣流從他的指尖溢出,又分散成無數(shù)細絲,靈活地拆解著纏繞在一起的烏發(fā)。

    那氣流有些灼人,烈日般燒著耳廓。奚昭下意識往旁躲了下,但剛動就被藺岐扶住肩膀。

    “別動�!彼砷_手道。

    “哦。”奚昭一動不動,掀起眼簾看他,“那可以說話嗎?”

    “最好不�!�

    “為何?”

    “會分心�!�

    奚昭便不說話了,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看。

    也是離得近,她才發(fā)覺他性子寡淡,但也確然是出塵之表。

    說白了,哪兒哪兒都好看。

    感受到她的打量,藺岐定下心神問:“可是有哪處不適?”

    “沒有�!鞭烧讶鐚崙�(yīng)道。

    藺岐又散開一綹發(fā)絲,思忖著開口:“既如此,奚姑娘緣何目不轉(zhuǎn)視。”

    奚昭語氣自然:“說話的時候自然要看著別人的眼睛嘛,這樣也更禮貌些�!�

    “方才沒人說話�!�

    “但現(xiàn)在有啊�!鞭烧颜f,“所以你也得看著我�!�

    藺岐低下眉眼。

    棕亮的瞳仁里映著燭火,像是炎日下的琥珀光。

    恰在這時,墻壁的另一邊忽然傳來陣響動——似是有人把東西撞翻了。

    奚昭:“肯定是那靈虎在鬧,它常常大半夜還在亂滾亂動�!�

    玉蘭花廳就在她臥房后面,夜里靈虎鬧出什么響動她也能聽見。

    藺岐移走視線,解開最后一綹亂發(fā)。

    釵子掉落,他伸手接住,指腹不著痕跡地一捻,然后直起身,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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