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現(xiàn)下可好些了?”他問。
奚昭接過釵子,心滿意足地點頭:“睡得著了�!�
“那便歇息罷�!碧A岐語氣淡淡,“我去看看那靈虎�!�
說罷便轉(zhuǎn)身要走。
“小道長,”奚昭叫住他,“月郤是不是還在外面?”
“還在,你要找他?”
“不是。我這兒沒什么要緊的了,你出去的時候順便跟他說一聲,讓他走罷�!痹捖�,奚昭將被子一卷,躺回了床上。動作輕快,看起來精神氣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
藺岐應(yīng)好,轉(zhuǎn)身出門。
和月郤提了一嘴后,他徑直去了花房。
房門緊閉,里面的聲響卻沒停過。像是有人在里頭砸、摔,很是鬧騰。
他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角落里的靈虎——
那靈虎根本不在窩里,而是側(cè)躺在地上。
它把花架子撞翻了,嘴里咬著狗尾巴草編成的逗貓棒,拿兩只后爪不住彈著。
尾巴甩在地上,拍出響亮聲音。
聽見門被打開了,它根本不理,背朝著房門彈狗尾巴草。
藺岐由著它亂發(fā)沒來由的脾氣,往一旁桌上放了枚夜明珠。屋里頓時亮堂許多,他上前扶起花架子,撿起散落一地的花盆瓶子,又仔細收拾好喝水、盛肉的碗,順便將虎窩重新鋪了遍。
“嗷——!”旁邊的虎崽兒將狗尾巴草彈得更用力,尾巴打在地上,跟鞭炮似的,越甩越響。
“不能吃。”藺岐朝它伸手,想拿過狗尾巴草。
靈虎瞪著他,喉嚨里擠出威脅的呼嚕聲,將那簇草抱得更緊。
藺岐冷聲道:“若要玩,也不當在晚上,只會擾人清夢。”
靈虎呲牙,一翻身子又繼續(xù)自個兒玩起來。
藺岐原想直接使個定身訣,也免得它再亂吵。但看它半晌,他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余光瞥見他出去了,靈虎放緩動作,耳朵豎起,像是在關(guān)注外面的動靜。
藺岐恰好行至門口,掃它一眼后道:“奚昭無礙�!�
靈虎耳朵一抖。
哼!
尾巴一甩,它又亂咬起狗尾巴草,直咬得草籽亂飛,只不過爪上的動作輕了許多。
它才沒關(guān)心!
第
22
章
奚昭這一覺睡得很好。
中間被藺岐叫起來過一回,迷迷糊糊換了藥,又是蒙頭大睡。
困得什么都記不清,只模糊記得他走時天已蒙蒙亮了。
再醒時已是正午,睜眼就是金燦燦的天光。
出太陽了。
昨夜的雨仿佛沒下過,濕冷的潮氣被太陽炙烤得干凈。
病痛也是,除了手臂還隱隱燒痛,再沒任何異樣。
她坐著發(fā)了會兒愣,這才去洗漱、吃藥。心里又還惦記著靈獸,匆匆啃了兩口果子便往外走。
結(jié)果剛一出門就撞見月郤。
高大的身影守在門外,往常有多鬧騰張揚,眼下就有多安靜。
奚昭嚇了一跳。
這人別不是在外頭守了一夜?!
她剛想問他怎么沒走,但又想起那碗姜湯,便頓在房里沒出去,也不出聲。
倒是月郤眼睛一亮,大步上前:“正好讓秋木去拿了午飯,待會兒就能吃。綏綏,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奚昭臉不見笑。
“不用,我還不餓,還有——”她稍蹙起眉,“我已經(jīng)好了,你不用守在外面�!�
月郤的笑僵了瞬,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初。
“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是我做錯了事。我不該和兄長提起那頭靈虎,也不該往姜湯里放霜霧草——不對,不止這件,你與我的事,我再也不和他提了。真的,斷不會再說一個字�!�
他低著頭看她,言語坦誠又急切。
“你不知道我昨天有多難受,一想著是我放了霜霧草,就恨不得將那碗摔了生吞下去!綏綏,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往后——往后我定以你的意愿為先,好么?”
好在他不是個兩面三刀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是真心實意還是花言巧語。
奚昭的目光落在他熬出紅血絲的眼上,又移至鬢角。
眼下世家大族子弟都愛在顏面上下功夫,他也不例外。就連最簡單的高馬尾,也打理得仔細,再經(jīng)由樣式精致的嵌玉銀冠束緊。
但一夜不見,頭發(fā)亂了不說,那鬢邊散落的烏發(fā)間竟多了些白絲,足見昨夜里有多心焦。
“月郤�!彼栈匾暰,忽然喚他。
月郤抿緊唇,心底漸被懼意占滿。盼著她說話,可又怕。
奚昭直言:“我先前就說過,已經(jīng)做好打算走了。如果是覺得我礙眼,又或是壞了哪條家法門規(guī),大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在背后動些手腳。”
“沒有!絕沒有!”月郤急道,“我從沒覺得你……沒覺得你礙眼,更沒有什么規(guī)矩束你,你只管隨心所欲地住在這兒,我——”
“先不說這事了吧�!鞭烧巡⒉豢此�,“那靈獸呢,要何時送走它?”
月郤一時未應(yīng)。
他緊盯著她,直忍得額角跳痛,才一字一句道:“不送走�!�
奚昭眉心一跳,抬了眸。
“就養(yǎng)在你那兒,在花房。”月郤解釋得更清楚。
奚昭好半晌才回過神:“大哥呢?”
“他不會知道�!痹锣S別開視線,“看見你沒事就好,待會兒秋木送飯來,你多少吃點兒。我留在這兒也只惹你心煩,就先走了。若有什么事便跟秋木說一聲,我隨時可以過來�!�
話落,他轉(zhuǎn)身便走。
不過行了兩步,他又停下,提起另一事:“綏綏,你可還記得薛知蘊�!�
哪怕心里惱他,陡然聽見這名字,奚昭的眉頭也不免舒展幾分。
“自然記得�!彼c頭,“怎么了?”
薛知蘊是她剛來月府時認識的。
她沒打聽過薛知蘊的來歷,不過看每次出行的陣仗,估計是哪家貴女。
也聽秋木他們提起過,說她很可能接手家中的事,所以偶爾會來月府和月楚臨議事。
她倆頭回見面還很生疏,話都沒說過兩句。
還是第二回在月府見面才多了些來往。
到第三回見面,就因某些事格外要好了。
可以說,薛知蘊算是她穿進《萬魔》這本書后結(jié)交到的難得摯友,平時常�;ゼ臅拧�
月郤知道她倆交好,提起這事本就有討她歡心的意思,見她神情舒展,他也心覺寬慰。
他說:“她和她兄長會來府里住一段時間,今天就來�!�
“當真?”奚昭對他的話已是半信半疑,“可她半月前才寄過信,沒跟我提起過這事�!�
“這月剛定下,應(yīng)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痹锣S說,“算著時辰,大概傍晚就到。”
奚昭這會兒才生出切實的欣悅。
她又追問:“她來是要辦什么事嗎,要待多久?”
“薛家要操辦一些事,故此來太陰城住一段時間。具體多久尚不清楚,但至少要住一個月。”月郤稍頓,“待會兒秋木送吃食來,你多少吃點兒墊墊肚子,夜里會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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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院后,月郤徑直去了月楚臨的書房。
書房房門大敞,進去看見月楚臨在寫信,他曲指叩了兩下門才道:“大哥�!�
月楚臨頭也未抬,問道:“那靈獸送走了嗎?”
月郤往右瞥去——兩個小童捧著一堆簿冊前后進了門,放好冊子后又相繼離開。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堆簿冊上。
不出意外,應(yīng)是管家送來的禮冊——薛家的人就要來了,還有不少事沒處理好。
他久不應(yīng)聲,月楚臨終于抬眸,在日光中溫和望著他。
“阿郤?”
月郤回神,視線移向他:“大哥方才說什么?我沒聽清�!�
“奚昭養(yǎng)的那頭靈獸,送走了嗎?”月楚臨耐著性子又問一遍。
月郤蹙眉,毫不掩飾不快。
從昨天午后到深夜里,奚昭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可兄長不過問她病情如何,反倒揪著那靈獸不放。
他心底不舒服,語氣也生硬:“大哥怎么不問問我,那些醫(yī)師昨夜里給綏綏灌了多少藥草,才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
月楚臨神情未變,眉眼還是那般平和。
“醫(yī)師每隔半個時辰便會來報一次,無需過問你�!�
月郤被這話噎得不上不下。
他又問:“要是她想養(yǎng)些靈獸,能行嗎?”
月楚臨拒絕得干脆:“月府并非馴獸園子�!�
月郤在房里來回走了幾遭,終沒忍住說:“可這樣對她實在太過……太過刻��!她就是想養(yǎng)頭靈獸而已,也知曉大哥你不喜歡,關(guān)在院子里根本不會放出去。”
說到這兒,他有意看月楚臨一眼。
見他面色如常,才接著說——
“況且以后如果沒人在她身邊,她總也得有個自保的法子,而不是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樣!一株霜霧草就讓她吃了這般大的苦頭!要是能豢養(yǎng)靈獸,至少能保護自己。
“再者,大哥你也清楚,哪怕是臨時契印,三百年修為的靈獸也不會輕易和人定契。她喜歡,亦有天賦,如何不能讓她養(yǎng)著?”
月楚臨耐心聽他說完,等他忿忿不平地急喘著氣時,才緩聲開口:“東部負責(zé)鎮(zhèn)守寒嶺池的嶺山派遞信,說是寒嶺池有魔物出沒。”
月郤怔然。
雖不知道他怎的提起這件事,還是不免訝異。
寒嶺池是月家地盤,蘊養(yǎng)著千年冰蓮,由月家分系子弟建嶺山派駐守,魔物怎敢亂闖。
“情況如何?”他問,“他們可抓著魔物了?”
月楚臨沒有應(yīng)他,轉(zhuǎn)而又說:“再往南四百里,無上劍派傳書太陰門。信上提到門派附近的海域有妖蛟作亂,已有幾位門派長老和數(shù)十弟子葬身蛟亂。無奈之下,只能向太陰門求援�!�
月郤心生錯愕。
太陰境多妖族,而太陰門又掌管著整個太陰境。門中有三族居主位,月家便是其一。
所以月楚臨知道無上劍派的書信內(nèi)容并不奇怪。
但無上劍派素來和多出仙門世家的天顯境交好,眼下傳書太陰門,足以看出妖蛟有多難處理。
“今日鬼域來人,府內(nèi)也尚未安排妥當。”月楚臨拿過一本簿冊,提筆勾畫,“阿郤,你可知我手中每日要經(jīng)手多少事�!�
月郤這才聽出他方才的每句話都是在呵責(zé)他不懂事。
他攥緊拳道:“若兄長有意,我自是心甘情愿地分憂�!�
月楚臨還是語氣溫和:“這些事不比與惡妖打殺,你——罷了,阿郤,那靈獸到底處置得如何?”
見他又繞回先前的話題,月郤啞口不言。
長時間的煎熬使他思緒混亂異常,他想到月楚臨對他言說信任,想到兄長如何要求他毫無保留,卻又對他言不由衷,想到他能萬般容他,而又視他如不懂事的紈绔子。
最后,他想起自己接過那株霜霧草,親手放進沸騰的湯藥中。還有月楚臨明知奚昭受苦,卻連一句話都未曾過問。
直等月楚臨投來視線:“阿郤?”
月郤忽然松緩下緊繃的神情。
“嗯,”
他壓抑著不穩(wěn)的呼吸,臉色平靜,終在兄長面前撒出了生平第一個謊。
“兄長不用擔心,那靈獸已經(jīng)送出府了�!�
第
23
章
臨近傍晚,奚昭逛到了月府西邊的荷塘附近。
荷塘周圍砌著高墻,旁生一棵梧桐樹。從樹上望出去,能看見府外的光景。
她以前沒事就往這棵樹上爬,這回也是打算上樹瞧瞧薛家的人何時過來。沒成想剛到荷塘,就看見太崖師徒二人在檢查禁制。
藺岐右手托一黑底金紋的羅盤,羅盤上方憑空懸浮著一支五行符筆——她聽他提起過,那是八方道玉盤,可以使禁制化形。
師徒二人的面前縱橫著無數(shù)頭發(fā)絲粗細的紅線,蛛網(wǎng)一般粘附在墻面。這些紅線交錯纏繞,在正中心匯集成一綹,另一端則纏繞在那根五行符筆的筆桿上。
符筆緩慢移動,藺岐看得認真,偶爾以手掐算。
太崖則在他身邊低聲說著什么。
余光瞥見奚昭過來,他不著痕跡地擋在藺岐身前,一并將那八方道玉盤徹底遮住。
“奚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他笑道,“若外出閑逛,還是要有醫(yī)師陪同為好�!�
奚昭只當沒看見他的動作,徑直往梧桐樹走去。
“都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有遠客來,我過來瞧瞧�!�
“在此處瞧?”太崖卻笑,“月家府門似乎不在這方向�!�
狗道士。
奚昭腹誹一句,面上不顯。
她心知這道人在懷疑她靠近藺岐的動機,而他又和月楚臨交好。
要是真被他抓著什么把柄,下一個知道的就是月楚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