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沒走兩步,他便腳下一滑。還沒站穩(wěn),就感覺有藤蔓纏上足踝。
踉蹌間,他垂眸看去——
竟是血羅花的?絲狀花蕊在不斷延長,緊緊縛住了他的?腿,牽拽著他往河水里去。
花尖則如針刺一般,徑直戳破袍褲,深扎進了他的?血肉。
僅一瞬間,麻痹感就從雙腿游走至周身。
他身形兩晃,背上有如巨石壓身,壓得他朝河水里倒去。
意識漸散,他似乎聽?見了奚昭在喚他。
那聲音卻跟蒙了層紗似的?,模糊不清。
他遲鈍地眨了兩下眼,在摔入河水的?前一瞬徹底昏迷過去。
再醒來時,似有人?在摸他的?頭。
一下又一下,越發(fā)使勁兒,像要將他的?頭頂敲破一樣。
薛秉舟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睫,卻對?上一雙陰鷙眼眸。
那雙眼中隱見笑意,卻絲毫不顯得親和?,反而藏著隱晦的?殺意。
“秉舟,告訴小師叔,前些天在鑄劍閣看見什么了?”
小師叔?
薛秉舟恍惚片刻,從那雙眼瞳中瞧見一稚童的?小小身影。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
是因碰了那血羅花,重回到了死前的?時日。
好像是五歲,還是六歲?
他已記不大清了。
借著余光,他看見自己置身一廳堂。他概是坐在一把小木椅上,兩旁站了不少人?。
大多都已記不得了,可匆匆環(huán)視下,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堂上的?爹娘。
同他印象中的?別?無二致。
年輕,看他時永遠如和?煦暖陽般,帶著溫和?笑意。
又過了許久,記憶才遲緩涌上。
想起來了。
是在劍派的?前堂里。
那時他和?兄長去后山冒險,一時走錯了道,無意撞見了父親的?師弟在山洞里修煉功法。
眼帶煞氣,眉間聚濁,顯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樣。
可那魔態(tài)僅停留一瞬,就又消失不見。
實在太快,以至于辨不清是否是錯覺。
不久后,劍派中有弟子死在后山。
那弟子的?師父將矛頭對?準了小師叔,且用留影珠投出小師叔常修煉的?山洞,試圖從中找出他入魔的?蛛絲馬跡。
山洞太深,看不清里面。
可留影珠卻實實在在映出了在洞口徘徊的?他。
由是父親喚來了他,讓他說清楚當日到底看見了什么。
想起此?事的?瞬間,薛秉舟下意識想張開嘴。
告訴爹娘,他親眼瞧見小師叔面露魔態(tài)。
告訴這堂中人?,那人?是如何走火入魔,又會做出何等喪盡天良的?事。
又或直接取出縫在袖中的?小刀,刺入這仇敵的?肚腹。
可他根本無法控制住昔日的?自己。
他的?意識被困在這豆丁大的?身軀里,就呆愣愣坐在那兒。
何話也不說,視線在小師叔和?爹娘間緩慢游移著。
猶豫,徘徊。
如他以往做下每一次決定般,不清楚該不該說,要不要瞞。
終于,在那長久的?舉棋不定里,堂上的?父親道:“秉舟年紀尚小,又能看見些什么?此?事再從旁處入手調查罷,定會還以公道�!�
末字落定的?瞬間,他竟覺心如刀割。心頭仿佛劃開道血淋淋的?傷,從中緩慢滲出足以要他性命的?悔恨。
也是這時,天旋地轉。
再睜眼,四周一片混黑。
想也沒想,他便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父親以往拿來裝酒的?大酒缸里。
他與兄長嬉戲時,將缸沿砸破了一道小口。自那后,這酒缸便閑置在了儲物房。
缸外,隱約聽?得無數(shù)凄厲慘叫,一陣高過一陣,顯然?在逼近此?處。
透過那道破裂的?小口,他窺見些寒光劍影。
突然?的?駭懼掐緊了他的?喉嚨。
下一瞬,缸上的?木蓋被人?吃力推開。
一張同他一模一樣的?臉龐出現(xiàn)?在缸口。
但與他的?懼色不同,那張臉上盡見歡潑笑意。
“秉舟,總算有了些長進——記得我?說過的?話,哪怕有人?推蓋子,也別?出聲,知道嗎?別?和?前兩回一樣,剛走近就問外面的?人?是誰。話都叫你問完了,還怎么玩躲貓兒?”
薛秉舟縮在這僅能容下一人?的?缸里。
那股慌懼越來越重,沉甸甸地壓著他。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僅能聽?見自己道:“哥哥,外面有聲音�!�
“肯定有啊�!毙o赦笑瞇瞇看著他,“方才不與你說了嗎,外面的?人?都在修煉。要是聲響不大些,爹爹定然?又會罰他們的?�!�
薛秉舟抬起手,攥住了小無赦的?衣袖。
他慢吞吞道:“還有,血味。”
“修煉哪能不見血?”小無赦竭力往前一夠,摸了摸他的?腦袋,“所?以你才得乖乖躲在這兒,他們打得可厲害,要真?找到你了,也得揪著你去修煉。那劍比你身子還大還高,你怎么舉起來,是不是?”
“嗯�!�
“秉舟乖,若躲貓貓贏了,哥哥下回給你買糖吃。”小無赦說著,又使勁兒推起木蓋子。
光線漸被掩去。
薛秉舟一動不動地盯著。
僅剩些許縫隙時,他忽開口:“哥哥�!�
“怎么了?”外面的?人?停住。
薛秉舟垂下腦袋:“小師叔的?靈力里,好像有魔氣。我?不確定,爹爹問我?,我?沒說�!�
小無赦好一會兒都沒作聲。
最終他擺出輕快語氣:“秉舟,不確定的?事不說,并?沒犯錯,知不知道?”
“嗯。”
“況且小師叔修為高,要真?入了魔,你就算告訴爹爹,也起不了什么用——這算不得什么大事,等躲貓兒一過,就忘了它,好不好?”
“好�!�
“秉舟�!�
“嗯。”
“別?哭啊�!蓖饷娴�?人?打趣他,“玩躲貓兒呢,哭哭啼啼的?,豈不是領著別?人?來找你?方才便說了,若贏了,哥哥給你買糖�!�
“好�!�
薛秉舟應聲的?瞬間,那一絲縫隙也徹底合攏。
他縮在這缸里,被殘存的?酒意熏得睡意朦朧。
睡了醒,醒了睡。
外面的?寒光始終不斷,有時會在黑夜的?映襯下格外顯眼,偶爾又被燦爛霞光遮掩得幾不可見。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不再有寒光,聲響也徹底平歇。,盡在晉江文學城
終于有人?掀開了木蓋。
可并?非是與他躲貓兒的?人?。
缸外的?人?垂下一雙陰鷙眼眸,這回眼底沉著真?切實意的?笑。
又因凝在臉上的?血顯得格外猙獰。
是小師叔。
他手里還拎著一個稚童。
與他生著同一張臉。
可再不會有人?將他倆弄混淆,也用不著穿不同的?衣服,扎不一樣的?小辮兒區(qū)分彼此?。
他倆已全然?不同——
他的?兄長緊閉著眼,臉上不見往日的?輕快笑意。身軀被一把生了銹的?劍穿透,濕淋淋的?血浸透衣衫,又順著劍身不住往下淌。
滴在缸沿,滴在他的?面頰上。
又一滴血打在眼上的?瞬間,他模糊看見小師叔將兄長扔開——像對?待他每回鑄煉失敗的?劍器那般。
“原躲在這破地方,難怪四處找不見。”
小師叔伸過凝滿了血的?手,一掌掐在他的?脖頸上,生將他提起。
他的?手越發(fā)使勁,似在他眼中,掐著的?脖頸比草莖子更為脆弱。
“前兩日你也算得幫了師叔,索性留你全尸。秉舟,便乖乖兒去吧�!�
,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就被迫承受著越發(fā)強烈的?劇痛。
窒息感襲上,他仿佛聽?見了頸骨斷裂的?聲響。
但他清楚哪怕現(xiàn)?下被掐死,也得不到解脫。
被那血羅花纏上,他會反反復復陷在將死的?痛苦里,受盡磋磨。
可就在將死的?瞬間,他聽?見有人?喚他。
一聲接著一聲,仿若一雙手拉拽著他,將他從這永無止境的?夢魘里竭力撈出。
意識逐漸回籠。
他對?上一雙眼。
不是那陰鷙的?打量。
明透、清澈,又含著些焦灼。
“醒了嗎?”奚昭反復捏著他的?臉頰,又不收力地拍了拍,“可看得見我??能說話嗎?”
薛秉舟緩緩回神。
這才意識到他還半躺在河水里,渾身泡得透濕,腦袋枕在她?膝上。那扎入腿里的?血羅花應被人?拔了,傷口處覆著些溫和?暖意。
身前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半衣袍都被浸濕了,沉甸甸黏在身上。
見他睜眼,奚昭大松一氣:“幸好,快嚇死我?了,那些個藤蔓把你往水里拖,我?又拔不過,只能用鬼——用馭靈術。你要再不醒,我?都想直接捅你兩刀——”
剛說了一半,懷里的?人?便陡然?側過身。濕漉漉的?兩條胳膊就勢圈著她?的?腰,還沾著水的?臉龐則埋在她?肩上,動也不動。
奚昭一怔:“薛秉舟?”
“喜歡�!北е�?的?人?突然?道。
奚昭:?
什么?
第
181
章
奚昭還沒從薛秉舟突來的擁抱中回神,
就聽他突然冒了句:“喜歡�!�
她登時懵了:“什么??”
薛秉舟一時陷入沉默。
他自知此舉莽撞。
但他也知,再猶豫不得。
若同以前?一樣猶豫不定,只會?又在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嗟悔無及。
他的?理?智全浸在這?冰冷的?河水中,
又無端想起兄長。
昨日兄長如他所言,
將出行的?事說與了她?,
今天也未曾隨來。
暫是情意?尚淺的?時?候。
他緊了緊手,
在思緒重新聚攏的?瞬間開口道?:“喜歡你?。”
奚昭還未反應過來,
又跟了句:“什么??”
薛秉舟將臉往下埋了埋,僅露出燙紅的?耳尖,
語氣也顫。
“喜歡……你?�!�
奚昭下意?識問:“誰?”
半晌,